《嫁衣之画中人》阮醉墨

15、十五章 寒云公子

　　他刚刚说什么？

　　这些天我们如此窘迫，皆因宋子都不肯和长安那边联络，连赶路也尽是选些偏僻的道路。其实我心里明白，只要宋子都修一封书信，连太后亲自派人来接应都不稀奇。所以这老者这样的阵仗我丝毫不吃惊，真正让我吃惊的是那老者对他的称呼。
　　寒云公子。
　　而宋子都，竟没有反驳，而是泰然自若的回了一礼，仿佛是默许了那老者的称呼。
　　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人群一时间沸腾了起来，嘈杂声中让我连他们的交谈都很难听清楚。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挤到他们身边，只勉强听宋子都道：“举世皆闻知州大人爱画成痴，在下揣测，县衙之人见了这画，或许会给胡知州呈上。没想到知州这么快就来了，我运气果然不错。”
　　“公子万不可这么说，这对老朽而言，才是天大的喜事。”那知州须发俱白，眉眼间皆是笑意，“老朽昔年任职于长安之时，曾花千金抢得公子一副字画，爱逾珍宝。方才看见公子题跋，老夫激动莫名，又怕自己看走了眼，忙拿出那副再三比对。那之后，我连外裳都没披便匆匆赶来。生怕来的慢些，便无缘见公子一面了。”说罢蔚然一声长叹，“想不到我胡某事事不居人前，却有幸成了同僚中第一个见过寒云公子的人！”他上下打量宋子都，目中有欣慰之色，“世人关于公子有诸多传说，都揣度着公子究竟是何形貌，却不想竟如此年轻！”
　　我听那老者言之凿凿，心内狐疑，忙凑过去看那老者手中的画卷。
　　这是同行几个月来，我第一次有机会见到他的字迹。
　　湖光潋滟，远山连绵，画面中的女子栩栩如生，赫然便是自己的脸。那画上有寒云的题跋，下面笔走龙蛇的八个字——夏荷盛放，一世长欢。
　　那字迹，与我在十里香雪见过的寒云公子真迹竟殊无二致。
　　寒云公子，竟然真的就是宋子都？
　　胡知州双手捧着画卷，递到宋子都手中，道：“这画我珍之重之的带来了，公子若是还看得起老朽，肯割爱于我，那就尽管说个价格，就是一掷千金老朽也在所不惜。”
　　宋子都用手一推：“我既说了白送，哪有再要钱的道理。知州安心收下便是。我租了这个摊子一整天，知州若是想买画，那我便再画几副卖给你。”
　　知州闻言大喜，忙吩咐人将一早备好的银子捧上来。宋子都摆了摆手，道：“银子对我也没什么用处，何况这也多了些。大人只需准备一条干净的船便可，只是切记，船上的一应物事，都要红色。”
　　胡知州奇道：“这又是为何？”
　　宋子都忽然笑了，转过头凝视于我，声音里有盎然春意：“因为今天晚上，我要成亲。”
　　上百双眼睛顿时齐刷刷的望向我，我脸上火烧一般，忙低下头去。
　　胡知州抚掌大笑：“大喜啊！恭喜公子，贺喜公子！公子请放心，船上的起居物事，喜字红烛，老朽一定派人置办得妥妥当当！”
　　宋子都冲胡知州一抱拳，随即对四下里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道：“白送的画已经送过了，剩下的画若有人想要，只需拿些女儿家喜欢的物事来换，不拘是什么，只要我内子点头就好。”
　　说罢微微弯腰，低头凑到我耳边：“这一切，就当作我给你的聘礼。”

　　正值盛夏，阳光照在身上火辣辣的，他站在案前，一画便是好几个时辰。好多人哄抢着用金玉首饰来换画，开始时我看什么都不好意思拒绝，后来见求画的人络绎不绝，宋子都连一刻歇息的时间都没有，于是便对那些东西越发挑剔起来。
　　见日头正盛，我找人借来几副架子围住画摊，用那些墨迹未干的字画一幅幅挨着搭在上面，姑且用字画支出了一个隔绝的空间。
　　“不累么？”我钻到画摊里。
　　“这样草草成亲已经觉得委屈了你，聘礼，我总得多赚些。”他没有抬头，即使说这话，手里的笔也没有停。
　　“其实我很好满足的，能有几副寒云公子的书画，是我从小就有的心愿。”
　　他闻言笔势一滞，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
　　“你真的是寒云公子？”
　　他看着我的眼睛，郑重点了点头。
　　我一时间只觉得可笑的很，几个月来心心念念想要寻找的人，几年来日日夜夜倾慕的人，竟然一直就在我身边？
　　他用手夹了夹我的鼻子，笑道：“难道你不开心么？做我的妻子，比不上做我的徒弟？”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告诉我那个传说中白衣御笔，漠视官尘的寒云公子，便是世人口中的纨绔子弟宋子都。
　　“这件事牵连很广，我并不是一时兴起用了这样一个名字。这件事和我家，我姑母，甚至整个朝野都有牵连，现在身处闹市，人多口杂，我日后再告诉你。”
　　“那你至少也该早些让我知道。害我……”
　　害我那样厚颜的在他面前说，我从小就倾慕寒云公子。
　　害我跟他说，拜师是为了卖画赚钱。
　　我的声音如蚊呐般渐次低下去，心里却越来越窘迫。

　　我抬起头，见他看着我的神色不对，似是想笑又强忍着，忙用手一摸鼻子。
　　谁承想，这一摸就摸了一手的墨！
　　“你故意的是不是？”
　　我一面说，一面用袖子掩着脸，想出去找个地方清洗。
　　谁知刚要出去，却被他一把捞住腰。
　　我淬不及防，一个转身，他的唇就这样突如其来的吻了上来。我瞪大了眼睛，只觉得全身一阵酥麻。他的脸离我那样近，鼻梁挺秀，睫毛根根分明，竟比女子的还要修长。我就这样看着他，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全身像是没有了力气。
　　那种感觉，就像是身子一点点沉到水里去。
　　可就算是要被溺死，也觉得是甜蜜的。
　　这样闷热的天气，忽然就起了一阵风。那风吹过画摊，四周搭着的画便纷纷飞舞了起来。我听到有人在外面轻呼，忙一把推开宋子都，手忙脚乱的去把那些飘起来的画往下拉，可饶是这样，还是挡不住那些看热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