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积情感》写字的螃蟹

30、仓央嘉措

　　最初分开的日子里，面对生命垂危的父亲许诺会接下那条踏上去可能就永远无法回头的路的当下，他确实绝望的想，既然命中注定是这样的身份，那就放手吧！父亲安然的走了，他则为了那些父母口中的‘兄弟们’的平安，接管了所有的事务。
　　由刚接手时的一团乱，和许多人的不认同，到后来已经逐渐步上正轨的生意，他发现原来改变一个集团的发展方向好像也并没有想像的那么难。于是，心里重又开始有了希望，但后来时间久了才明白其实从未真正的放弃过。
　　那年胃出血手术后躺在病床上，张雷劝他说：“逸风，你这样拼命为何就不肯跟她联系？”
　　他说：“我自己有这个希望就好，何必让她也抱着一个不知道哪年才能真正实现的梦而在那里孤单的傻等。如果真的辜负了她的等待再浪费了她最好的时光，我要怎么才能原谅自己呢？”
　　看他降下车窗点燃一支烟带了颓废的表情，苏沫平静的开口：“忘了过去吧。我们谁也不欠谁。很多事情其实早就注定了的。从你不告而别的那刻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有今天这样的结局了。所以别再纠结是不是你的过错，更不要念念不忘。”
　　凌逸风颓然的趴在汽车方向盘，半晌不动。
　　雨已经停了，潮湿的马路反射着一些霓虹的色彩。车窗的玻璃上未来得及干掉的雨水也映着五颜六色的奇怪的变形倒影，虽然模糊不明却带着说不出的朦胧美感。
　　苏沫呆呆的注视他的身影良久，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想要伸手出去轻抚他后背，安慰此时无助的他。最终也只是握紧了双手，将脸转回雨后灯火流离的夜景。
　　曾经无数次的假想他突然回来，然后跟自己道歉求得原谅时的情形，但是所有的预演都不如此时来的这般平静，究竟为什么苏沫自己也理不清。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现在觉得心里突然踏实了。好像等待了很久的一件事情终于有了结果，总之已经尘埃落定，不管结局是好或坏都不那么重要了，只因为再不用耿耿于怀的放不开。
　　回到家时，展鹏飞还没回来。
　　找了小锅烧上水，苏沫进屋换了一身家居服出来。站在灶台前想起凌逸风送到小区门口，临下车时问她的话。
　　“如果我说这么多年其实一直都想念着你，而且老早就准备了戒指给你，结局，还会不会改变？”
　　苏沫不知道怎么下意识的就抚上了左手无名指，摸到那个冰凉的圆环的一霎，温温的说：“哪里来得如果？你的那枚戒指不是也早已经送出去了。”
　　凌逸风惊异于她所陈述的事情，带着难以置信艰涩的问：“原来你知道？”
　　“很意外是吗？当初有人通知我的时候，我也很意外。不过后来仔细想想，真的是自己太蠢。一个连告别都不肯给的前男友，结婚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我想通了，不再苛难自己，然后就有了今天的结果。你看，其实我们并不相欠。这样已经很好。”
　　其实她自己心里知道，这想通的过程并没有说的那么轻松。
　　“你真的觉得现在的生活是你想要的？”
　　听到这话，苏沫定在那里，好半天没有回答，像似在认真思考。
　　“我可能有时候搞不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对于我不想要的却从来都是清楚的。”
　　是的，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旧情，她不要。

　　锅里翻滚的水花和不断冒出的蒸汽让她回到现实。麻利的下里一袋面，又在另一边的平底锅里打上一只蛋，迅速的洗几颗小白菜扔到煮面的锅里，没几分钟就搞定了一碗色香味俱佳的面。
　　把面盛到碗里放到桌上，正在清洗锅子就听到钥匙的开门声。
　　展鹏飞寻着香味走进厨房，有些意外的问她：“你怎么把时间算的刚刚好？”
　　苏沫看他一眼然后擦干净手，拿了一副筷子摆到碗边。
　　“换了衣服来吃吧。”
　　再次来到桌边的展鹏飞见桌子对面已经多出一碗品相完全相同的面来。
　　“怎么？你还没吃？”
　　苏沫拿了筷子坐下，喝一小口汤才“嗯”的一声。
　　“你最近是不是加班得太勤了点儿？你们不是有食堂吗？”
　　犹豫片刻，她有些慢的说：“今天没加班。遇到一个旧同学聊了一会儿，所以回来晚了。”
　　展鹏飞点点头没再接着问，两个人安静的把各自的面吃完。
　　苏沫洗过碗从料理台转身时，冷不防被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人吓得一愣。
　　“吓我一跳！干嘛站这儿？”
　　经过他身边时不由得探身靠近用鼻子嗅了嗅问：“你怎么回来的？”
　　“开车。”
　　“喝酒你还开车？亏你还是搞法律的！”苏沫嗔道。
　　“我又没喝多，只有一杯而已。酒精测试都难测出来，也不知道你的鼻子怎么那么灵？”
　　苏沫非常不屑的用眼瞥他说：“就因为有你们这种对自己和对他人生命不负责的人存在，才有那么多交通悲剧发生。”走了几步像似不解气的又问：“你出去喝酒怎么不干脆在外面把晚饭解决了？”
　　“外面哪里有家里的好吃？我才没那么傻！”
　　苏沫不理他，转身要上楼。经过楼梯旁的更衣间时，想到天气已经很凉，应该整理出一些换季的衣物。再说刚吃过饭也应该活动一下，于是开了衣帽间的门进去。
　　其实原本婚前楼梯下方的空间是展鹏飞的衣帽储藏间，结婚以后苏沫觉得反正房间也够用，就跟展鹏飞商量找来当初设计这房子的那位朋友把其中一间改动一下。结果那哥们听说后，以空前饱满的热情把这间屋子弄得跟杂志上那些明星名人的更衣间一样奢侈豪华，倒让苏沫觉得她的那些衣服根本不配摆进去。
　　说是整理还真有些勉强，这间屋子的好处是她把衣物搬进来以后才认真体会到的。衣服的存放区域被设计师按照一年四季的次序做了明确的划分，而且各季节的衣服更被细致区分到有不同大小的存放空间来摆放。就连夏天的小背心和秋冬的各种丝巾围巾都有专门的收纳位置。对于她这种怕麻烦的人来说，这里确实挺让人满意。偶尔休息在家的时候，她竟然也能花掉大半天时间消磨在这里。
　　多么简单的女人，对于服饰确实还有某种情结存在的。
　　苏沫在一堆衣架上摘下几件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夏装，便看到平时除了换衣服几乎不进这里的展鹏飞。
　　“你还准备出门吗？”
　　展鹏飞反问她：“这个时候还要出门去哪里？”
　　跟凌逸风谈过以后，苏沫很想自己安静的呆会儿。并不是要悲悯那些过去，只是单纯的想安静一下。不是每个女人在被曾经的初恋情人当面要求复合后，还能淡定自若的跟现任丈夫谈笑自如。
　　说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是不现实的，但是令她矛盾的是，内心的起伏远不如想像中来得那么强烈。不知道是分开的太久让思念都淡化掉了，还是现在的婚姻和已为人妻的身份让她冲动不在了。
　　展鹏飞靠墙站在那里，安静的看着她的背影在那里慢慢的找出衣物挂好，再用手将它们抚平整，然后把想搭配在一起穿的都挂到一处。整个过程，屋子里除里开关抽屉和整理时的声音外，可以说是安静的。等到把她自己的都弄好后，苏沫站在那一排衣服前，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歪着头细细端详了一会儿，转了身看着站在门边的展鹏飞问他：“你的这些，需要我帮忙吗？”
　　“当然好。”展鹏飞做了个请的手势。
　　见她把衣服按照颜色的深浅和色系，再由用途分列排好，展鹏飞闲闲的调侃她道：“看不出，你做这个还挺在行，都可以到我们商场做专柜陈列顾问了。”
　　苏沫不甚在意的随口说：“我曾经学过一阵子的美术设计。不过都是学着好玩的。”
　　都弄好以后，她表现的对自己的成果很满意的样子，双手叉着腰环视着分列两旁的衣服，回头时脸上还带着得意的笑容，让展鹏飞都觉得她幼稚的可爱。
　　回到楼上，两人又开始各人顾个人的事情。
　　苏沫随手翻看着展露前几天拿给她看的《仓央嘉措诗集》，展鹏飞则回到整体间隔开的办公区去忙活他的事情。
　　他们结婚最初，展鹏飞在楼下原本有一个单独的房间做为书房。开始都是在那里办公或是做他自己的事情。好像也是他那位喜欢装修的哥们那次弄衣帽间的时候，一起把楼上也重新弄了一下，办公区被特别设计在那里。后来只要他在家的时间里，晚上虽然还是各忙各的，但是苏沫偶尔抬眼就能看到隔断那边，坐在电脑前的人。而展鹏飞也会偶尔的休息中看到或发呆或已经睡着的苏沫。尽管他们都不太交谈，但这种只要抬头就能看到有一个人，在身边陪伴着自己的感觉让他觉得分外暖心。
　　这本书上的许多章节苏沫早就在网上看到过，对于这种情诗，她其实并没有多么浓厚的兴趣，看这些倒不如看推理小说来得更有趣味些。只是展露看过后大为感动，把书拿给她热烈的推荐，苏沫也就带回家来，只当是消磨时间用。
　　但这两天看下来，她心里也存了好奇，不明白为何一位僧人，竟能写得出这样细腻的爱情诗来。

　　工作结束靠在床边休息的展鹏飞随手翻着诗集看见苏沫从卫生间披散着湿发出来，起身从床头找了吹风机出来。
　　苏沫挥挥手中的大毛巾说：“我擦擦就行了，不用拿它。”
　　展鹏飞却像没听到一样，只拉着她坐到椅子上，接通电源线，一面轻柔的拨弄她的头发，一面用电吹风将发丝吹干。
　　直到关掉电源，他才说：“网上说湿着头发睡将来会头疼的。”
　　对他时不时表现出来的贴心举动不知所措的苏沫，转移着话题问他：“没想到你也会对仓央嘉措有兴趣？”
　　“那个六根不净的和尚？我可没兴趣。”
　　被他的称谓逗的“噗”的一声笑出来。“你这个人可真是，怎么对出家人如此不敬？但凡是人，都有七情六欲的好不好！”
　　“七情六欲是正常，但他把爱情渲染的过于理想化了，而且由一个和尚写出来，好像没有什么说服力。不过应该小女生们喜欢才对，原来你也欣赏这种期期艾艾的文字？”
　　虽然确实不欣赏这种缠绵煽情的文字，不过被他这一问却也开心不起来，反倒有了种为何不可的情绪。“我怎么了？”
　　“你？你不是都已经看得很透彻了,要不怎么会嫁给我？”
　　苏沫总觉得他的话里有某些隐含的意思在，但又一时间没想明白。于是就呆愣的坐在那里看着他走进卫生间冲澡去了。

　　周末不用加班，很清闲的放了音乐窝在阳台的藤椅里看《围城》。这本婚后已经被她翻看过许多遍的书，在刚刚又被家里那位刻薄的人夫小小鄙视了下。
　　他的评价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伪知识分子，莫名其妙的得到三个女人的垂青，也只能发生在那个年代。
　　想起最近两次被他歪批的作品，苏沫提醒他：“你应该试试去看心理医生，最近好像狂燥的很！”
　　他换了衣服出来才说：“我可没那个时间，而且我正常的很。对了，你怎么一点做别人老婆的自觉都没有？与其翻你那N+1遍的书，还不如去帮我挑几件衣服回来更有意义。”
　　本想回敬他几句更加震撼点的话来，不过正想张嘴时，却被那人扔下一句“我今天有事，午饭你自己解决吧”给生生的堵在嗓子里，一时气恼异常。
　　又翻看了几页，看到方鸿渐在苏文纨和唐小芙之间对于感情的优柔寡断，让她有点被人说中心事似的狼狈，合上书顺手扔到前面的小几上。
　　最近自己竟也烦燥了起来，每次跟展鹏飞对话后总是过分敏感，少了以往的那份淡然。
　　透过落地玻璃窗子打进来的阳光，照得她懒懒的。半眯着眼看小区花园里散落一地的金黄和绛红色的落叶，美虽美，却总有种颓败萧索的意味。应该是上了年纪的关系吧，从前总要赞叹一下金秋美景的那份闲情，不知不觉便都随着时间风化的所剩无几了。
　　好像很久没有这样一个人在家里的时候了，苏沫回想着。最近一段时间休息在家，好像都有展鹏飞在屋子里的身影。原来她已经适应了有他在身边的日子。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竟因为他不在家里，感到有些寂寞了。
　　“结婚无需太伟大的爱情，彼此不讨厌已经够结婚资本了。”
　　苏沫的脑子里不知道怎么就突然蹦出了这句《围城》里面的话来。看来老先生说的真正有道理呢，两个不互相讨厌彼此的人在一起生活的久了真的也就能维持一辈子相安无事，然后自然的就会有了惦念吧。
　　不自觉的轻叹一声，好像这样就能把心中的郁闷叹走。
　　手机铃声响，苏沫看到屏幕上“婷婷”两个字，终于带了笑容，接通电话问她：“旅行回来了？”
　　“亲爱的，想我了吧？快出来，我带了礼物给你。”

　　一个小时后，看到等在咖啡店的林雪婷时，苏沫忍不住惊讶的开口：“美女，这肤色也太健康了点吧？”
　　向来崇尚“美人必白”才是硬道理的林雪婷，无所谓的耸耸肩说：“既然是旅行，不享受阳光怎么能得到快乐！”
　　“小姐，这可不像似你会说的话呀！”
　　林雪婷只是笑，伸手拿过一旁的大袋子递过来。“给你的。”
　　苏沫只觉她笑得少见的妩媚，眼波中流动着醉人的光彩，全身上下散发着说不出的魅力。心想着：原来旅行不仅能改善心境，竟还有美容养颜的功效。
　　“呵，你这茶也买的太多了吧？我又不开茶叶店！”
　　“你不是喜欢喝茶吗？都陈普洱最适合女人喝，而且又好存放。其它的东西也没什么好送你的，你那么有钱。我只能挑云南比较特别的东西，除了这普洱茶，那下面还有一大块纯手工蜡染的布，你回去做窗帘或其它的什么随你。”
　　苏沫果然摸到她说的那块布，拿出来时，欣喜的不得了。“婷婷，你实在太好了！我早就想要这么一块布铺在阳台的那张小几上了！”
　　“你还真好打发。”
　　收拾好这些东西，苏沫抬头说：“去了这么久，都到哪了？”
　　“一路南下呗！在云南和海南停留的时间要多些。”迟疑了下，林雪婷有些不好意思和犹豫的开口：“苏苏，我要结婚了。”
　　苏沫没听清，将一口水咽下问她：“什么？”
　　“我要结婚了。”
　　瞪着眼，愣怔好半天，苏沫没太理解的问：“项杨？你们和好了？”
　　“都分了还和的哪门子好！不是已经跟你说没感觉了吗！”
　　“……”
　　“你别猜了，看你那样子也想不出来。是张雷。”
　　“谁？你是说我们都认识的张雷？”
　　林雪婷翻着白眼问：“那你还认识别的张雷？”
　　苏沫依然一副吓得不轻的模样，好一阵才想起来问：“什么时候的事？你们怎么开始的？”
　　原来林雪婷因为跟项杨分手后觉得无聊，当然也有些难过和伤感，便决定出门走走，散散心。这样一路南下，走到哪看着顺眼便呆上两日，反正也没有目标，这样走下来心情倒好了不少。
　　张雷打电话给她时，她正在云南。张雷二话不说便追过去，找到她时正在一间酒吧里喝酒。他冲上台抢下歌手的麦克跟她求婚，当着整间酒吧客人，他坦言，早在读书的时候就暗恋她，这些年从未忘情。
　　林雪婷惊讶于自己青春年少时一直贪恋的男生，在若干年后重遇所表达出来恋慕，同时也被他感动，虽然稍有犹豫，但却答应了他的求婚。
　　压抑很久的感情迅速升温，两人同游云南又一路去了海南，然后婚礼就顺理成章的被提上日程了。
　　目瞪口呆的听她讲述完这戏剧化过程，苏沫才想起来问：“你说你们在学校那会儿就都互相喜欢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那时候的你都在忙于应付你那个难缠的同桌。”
　　苏沫听了，有瞬间的失神。
　　林雪婷意识到说错了话，马上又说：“跟你说实话，那时候我一直认为张雷喜欢神经大条的薇薇来着，所以对他应该比较冷漠吧，也让他误以为我根本瞧不上他。他说那时候追我的人太多，他有些自卑。”
　　苏沫喃喃道：“白白浪费了这许多年。”
　　林雪婷也感叹着说：“幸好我们现在又重新遇到，而且是在一个合适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