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天属缀人心，念别无会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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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送沈幽一行的是前往朔方的部队，据说从驻守长安的两万南北军中共拨了一万出来调往那处。南北军原本分别守卫宫禁及长安都城，总领南北军的正是现下名嘈一时的大将军卫青。除了这一万人马，长安本地及附近城邑也募集了不少新兵同往朔方。
沈幽他们这几十个罪臣正逢大军北上，于是就被一块儿拉去了。与军同行的好处是饿不了，坏处就是累得要死，一群老弱妇孺拖在步兵队伍末尾，甚至比“炊事班”还走得慢，更不用提前面跑步前进的正规军了，至于这几年重点培养的骑兵部队就更不用说了，后头的人就是上赶着吸骑兵踏出的尘土一路穷追。
夹在流放队伍中的杨家人从被抄家到现在一直哭丧着脸，刘氏后来虽然忍着不掉泪，可那两个年轻小妾实在是扛不住长途跋涉惨叫连连，杨瑞起先还好生安慰几句，时间一久也便不想理了。说实话，杨瑞纳这两房妾正是要生儿子用的，只可惜这俩人比刘氏还不如，那么多年肚子连个声响都没。沈幽在杨家住的那几日闲得慌就曾八卦过杨家情况，得悉这些后第一反应即是杨瑞自己不行偏要怪罪到刘氏身上。头一个小妾是娶了刘氏八年后带进来的，第二个则是隔了两年，自此再没纳过。想是杨瑞自己也有所觉，从此再没搞过这些幺蛾子。
这俩小妾到今日已经是老妾，平日里则住在较偏的院落里，几乎动摇不了刘氏的主房地位。连日来刘氏表现得吃苦耐劳更甩出她们几条街，反倒曾加了这对落难夫妻的情分。隔壁姚家就没这么和谐了，姚大人本是掌天文历法的太史令，薪俸六百石左右，前阵子皇帝想收拾匈奴人便连夜把他叫去，也不知说错了什么话，姚大人就被弄下牢了。如今被上面放出来跟大家伙儿一起去北边。再有几家各有各的错处，但大家的共性便是比较有钱。
沈幽自打来了长安住进杨家就没想过自家是有钱人，没想到上面把杨瑞在城里的店铺和城郊的几处田地统统撸得一清二楚。大抵皇帝要开打，苍蝇不够吃，老虎不敢打，只能多捉几只兔子塞牙缝。
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只可惜沈幽对杨家的破落没有太多怜悯与同情，唯一有遗憾的即是不能承托杨家过安稳日子，从出城到现在三天过去，越是受难她就越发想念陈家村的日子，甚至每天都活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悔意中。
沈幽随的是卫青的部队，但她每天从送押看管他们的何头儿嘴里听到不少李茂那边的消息。要是当初没遇到赵充什么的，她是不是就能跟着李仕学在李家吃香的喝辣的？还能跟李铮在一起……
哎，李铮。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跟着李茂一起出来。沈幽脑子里偶尔会自编自导李铮骁勇善战武功盖世，混得个一官半职后能把她从苦难中解放出来。至于王仲清？沈幽自嘲地摇摇头，想是急着跟杨家撇清关系才对。
大约十天后，沈幽来到了北地郡，刚刚整编的南北军要在这里等待豫州来的先头部队，而李茂率领的五千新兵则将在他的带领下西进凉州。
沈幽与碧水坐在路边享受难得的长时间休整，面前走过的皆是原本跟在南北军后面的新兵部队。因着沈幽他们是这一万五千人里面难得的女流，免不得要被这些兵蛋子多看几眼。
碧水不止一次朝他们翻白眼，反而招来调笑。见她瞪着两眼气鼓鼓，沈幽压着碧水让她消停。终究新兵才训了一个月左右，还没削去旧有习气。
起头的一组步兵经过后即是新练的骑兵，这些人个个骑着高头大马，有了更加便利的视角打量路边流犯。沈幽托着下巴抬头迎向马背上投射而来的赤裸目光，或许跟其他人表现出的鄙夷清高相的作态相比，她这坦然的样子实在显眼。
藏在一身戎装里的男人乍一看都差不多，也不见得有多光鲜，沈幽撑着下巴看他们自是因为他们是李茂的部队。这些千篇一律的脸孔里，若是能有张眼熟的刀疤脸便好了。
陆陆续续千多人经过，沈幽反而看得心烦，待她打算背过身不再看时，队伍末尾尽头却奔来一匹黄色战马，骑马的人腰间配着柄环首直刀，刀柄则缠着新绑的红色编绳。铁灰色甲胄映着那张不苟笑颜的脸，刀疤是他面上仅有的一条弯弧。
沈幽不自知自己已经站了起来，在一干流犯里愈显突兀。而近身而至的战马脚步却未放慢，上头坐着的李铮眼中诧异只流露一瞬便恢复原状了。
看他骑着战马绝尘而去，沈幽气得一屁股坐回地上。一时间心里惆怅，她想着现在好了，李铮竟还装作不认识自己。原先她还想着李铮一介打工仔配不上她小小官二代，如今状况彻底颠倒，沈幽越发郁闷。
这便是抄家以后沈幽见着李铮的第一面。沈幽心里五味杂陈，往日那般淡定在她与李铮匆匆照面后一扫而光。她忽然意识到，作为罪臣之女，将来要屯驻边关的沈幽似乎与李铮不会再有交集了。
就算只是李家下人，李铮此刻的身价也要超过沈幽不少。万一李铮凭他才干做上个小军官，那就更不可同日而语了。
沈幽抓着衣角忽然有些想哭，像是丢了一只煮熟的鸭子。而这犯贱的心态真是把她自己也给恶心得够呛。从见到李铮、认识李仕学和赵充他们开始，沈幽心里清楚她一直揣着某种与目前现实不贴合的心态。或者说，她那份现代人的思维模式和处事态度从来没有很好的适应过古代生活，而这显然是她从一开始就该调整的首要问题。也许心底深处，她还没有放弃回到现代的残念。穿越后还算优渥的生活更是没让她意识不到情态迫切。如今家族没落，远徙北境，原本有些好感却因对方身份而放作备胎的李铮反而变成了随时有可能成为她的那根救命稻草。再回想当时的自视甚高故作不知，沈幽不禁为自己赶到汗颜。她占着杨香的身份，屡屡以杨家大小姐的视角去评析李铮和王仲清，却没真正意识到，她在享受这种身份权力的同时完全忽略了杨香的义务。她在有需要的时候以杨香自居，在没需要的时候又以沈幽自居，欺弄了所有人。虽然这种欺弄别人并不知晓，沈幽自己却明白这其中微妙的影响。
当夜，沈幽像之前的十几天一样跟杨家人睡在路边临时搭建的简易帐篷里。这小半个月的日夜兼程已经累倒了三、四个女人。眼下杨瑞的一个妾侍也有了高烧疲累的迹象，不出意外，她也会像其他打酱油的女人那样死在半路、埋在路边。
看着那个已经被她忘了姓名的女人，沈幽很怕自己也会这样。她能在这古代安心过活，原本倚仗李仕学，后来又依赖杨瑞，可事实上，她的心思一直没动对地方。杨瑞可以破落，李仕学可以远在异地，她到最后还是只剩自己，至少心里很没有归属感。想起李铮绝尘而去的样子，或许连唯一一丝的情感寄托似乎也不会再在意她了吧。
沈幽从浅眠中骤然惊醒，身侧的刘氏眉头紧皱不断呓语。她看着这张刚刚才有些熟悉的脸孔，忽然意识到这是她现在的“母亲”。
她缠着手拍了拍刘氏，嘴里轻声道：“母亲……”
刘氏缓缓醒来，用再慈爱不过的眼神望着沈幽：“我又做噩梦了？”
沈幽点点头。
“哎，吵醒你了，你快睡吧，等你睡着我再睡。”刘氏抬手摸了摸沈幽的臂膀，一瞬间传递而来的温度叫她忍不住泪盈满眶。
她急忙缩起脑袋把脸埋在刘氏肩窝处不让她瞧见，刘氏低笑着揽过她，正如沈幽的母亲曾经对她那样。
沈幽贴着刘氏，更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只知道睡梦中获得了另一种安稳的力量，叫她在这个时代踏实了下来，大概是心落地了。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天属缀人心，念别无会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