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清明已是秋 ...

  •   转眼梨花飘落,匆匆又过了清明时节。连日未曾有雨,天气清朗湿润,衬着布谷和杜鹃宛转的啼声,仿佛是杜甫笔下“迟日江山丽”的和谐意境,可是路上的行人,却依旧犹如断魂,不为细雨,却为着种种琢磨不透的心事。映月透过车窗眺望沿路葱茏林子下的汉江,它用坚韧的毅力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塑造了一片广阔的冲积平原,白花花的的沙子缎子般地绵延着,给人森森的恐怖感。而它的江心,也有好多孤岛,岛上也是一片密林,却未曾孕育出鸟的天堂。这一带的公路应该是开山凿出来的,临江的一面是陡峭的断崖,有些地方总是塌方,路面情况不好,因而每当她陷入沉思的时候,车身的颠簸就瞬间把她拉回现实。

      假如车不小心冲出了路面,那该是如何惊心动魄的一幕?毕竟这里,没有护栏。

      学校里的春天姗姗来迟,因为它种了太少的树,几乎没有草和花。可是一回了家,满目的青翠让映月觉得自己已经错过了春天的序曲和开篇,至多也只算摸了下春的尾巴。虽然此时蜂噪鸟喧,她却有一种万籁俱寂的宁静感。看着淡淡的水墨方砖的墙壁,心里的事仿佛随那滴在水里的墨化开了,然后给记忆里的墙涂成淡淡的水墨色,把过去都给封死。也许以后,墙会慢慢粉蚀,会有墨绿的苔藓爬上墙基,然后侵占整面墙。也许到那时,墙也不是墙了。这必定要很久很久,久到自己会忘了到底它封住了什么。

      下了被杂草掩映的台阶,那高大的橡木门框静待着她。现在过了午饭时间,她想可能爸妈都不在家,也许门都锁着,可是自己从未有带钥匙的习惯,想必是要等到天黑了。带着一丝侥幸心理,她推了推前门,果然是锁着的,再绕到后院,门也锁着。她本来可以去县城中心的家具店找父亲拿钥匙,然而又从心底里不愿意去那种闹哄哄的地方。怀着游春的心情,她把隔壁的生态园走了一遍。屈指一算,新年已过去两个多月,当时欢聚一堂的兄弟姐妹转眼各奔东西,如今她一人游园多少是有些感慨的。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现在风景不同,心境也大不相同。记得前年和表哥一起游园,心心念念不过都是李伟伦,触目凄凉。也才不过六十天的工夫,枯草已焕新绿,可是世事终究是说散就散了。自己的心,不如那时苦,却比那时凉。

      至于白芸湘,她究竟是去了哪里,谁能够提供一点消息呢?本来以为信息时代不可能有人完全把自己藏匿起来,可是芸湘的石沉大海让她不安。她走上一条由鹅卵石铺成的羊肠小径,委委蛇蛇地穿过竹林。那边临水,有一个大型水上游乐场,水是从青河里抽上来的,干净清澈,可以看见池子底的花岗石。她在竹林边的石凳子上坐下,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四下一望,却没有认识的人。她于是以为是自己最近学习太紧张,出现了幻听,就没有起身,只低了眼看水中玩闹的孩子。其实真的有人叫她,只是隔着一片竹子,她又没认真找,才没有找到。这人趁她呆坐的机会绕到她身后,“嘿”的一声恐吓她。映月却没有她想象中的反应剧烈,只回头瞅了一眼,说道:“你也跑这儿来了?”这个人是梁杨雪,她也是近期放的假,闲的无聊,出来逛逛,遇到无家可归的好友。

      “你的反应也太淡定了吧!见到我,也该高兴一下啊。”杨雪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现在算是‘回首已是百年身’,你怎么就跟见了空气似的。” 映月先没有回她的话,“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人叫我,但是没有看到你,你从哪儿冒出来的?”“就在你身后,我早就看到你了,以为你也会看到我,就没出声。哪知道你头也不抬走到这儿来了,就叫住你,你也没有理”杨雪换了口气问,“看你魂不守舍的,想什么呢?” 映月吃惊地问“魂不守舍?有那么明显?我没想什么啊,以人品担保。”杨雪笑了:“知道你是好学生,也就只会想学习的事。我看你今天的样子像忽然间老了十岁,你读书读得也太辛苦了吧。” 映月更是吃惊:“真的?我都没觉得!”杨雪看着她的脸,认真地点头,“我个人的观点吧。” 映月摸了摸自己的脸,挤出一个笑容,说道:“也许是吧,曾经沧海难为水,我现在真的算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了,再也不会对不起任何人。”她说话的语气十分坚定,眼神却是空空的。杨雪发现她说话的神情不对,就岔道:“对得起你自己就行了。你什么时候去学校?”映月想说不是这样的,却只在心里挣扎了一会儿,对杨雪说:“明天,一直都是这样,何况还是高三,放假还是一样复习,换了个地方罢了!”杨雪微微皱了下眉,说:“过去了就行了,别想那么多。” 映月朝她一笑,低头捡起一颗石子,想丢进池子里,可是顾虑着水中嬉戏的人,最终没有丢下去。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就结伴继续逛园子。映月说起自己的窘境,杨雪就让她先到自己家坐坐,到六点半,秀姨就该回家了。杨雪发现映月变得比以前沉默,说话也总是不离高考,她隐隐觉得她过得很累,可是映月自己却说还好,而且比起以前的不堪一击,现在已经成熟多了。映月没有告诉杨雪关于李伟伦的任何事,她的各种感慨却都是由他而发,因而在杨雪听来,总是似是而非,以为她是压力太大的缘故。这样的谭映月,杨雪捉摸不透,心里不知何时已经渐渐升起一股畏惧之感。她听着映月的话,报之以沉默,报之以敷衍。

      映月在杨雪家待到了七点,此时天已黑了。杨雪极力挽留她,让她在自己家里住一晚,可是映月想着带回来的卷子,就坚持拒绝了。杨雪家离她家大约一刻钟的步程,因为将至夏天,天还有些蒙蒙的的亮,她就不要杨雪相送。等她再次出现在家门口时,高大的木门已经敞开,明亮的灯光从里面刺出来,一下子给黑夜划出一道狭长的口子。“妈!”她朝里面叫,隔了好久才听秀姨答道:“哎,我们小姐回来了啊。”可是映月似乎又听到她在向别人说话,报告她回来的消息。她一脚跨过门槛,眼睛迅速在客厅里扫过一遍,见桌子上堆了几样礼品,以为是谭宏生意场上的朋友来了,便不再对来人有兴趣。可是却见着秀姨端着洗菜的盆子过来,笑着问:“你猜今天谁来了?” 映月懒懒的答:“谁来了跟我都没关系,我去写作业了。”秀姨说:“你表姐跟表姐夫来了,作业能不能缓一缓,陪他们说说话呢?” 映月心里一想,自己并未有结过婚的表姐,如果有也只可能是大姨家的二女儿和二姨家的亚鑫,只是想不到这么快她们就要结婚了。

      “谁啊?”她问,并把眼睛转向院子里,那里茫茫的一片并未有人影。秀姨低头仔细择菜,没有急着回答她。而她忽然看见有一个高高的身影从厨房出来,穿过院子要走到客厅来。虽然天黑,可是借着各处的灯光,映月也可以把她瞧个清楚。齐肩垂直的头发遮住的一半圆圆的肉乎乎的脸,修长宽大的风衣裹着身子,丰盈的身体似乎要从衣服里胀出来。映月看着那一抹艳丽的红,只觉一种俗气却耀眼的魅力向自己逼过来,顿时感到自己成了土里土气的乡下妹子。这个人不正是消失了一年多的芸湘么,白白红红的脸蛋,没了半分苦难折磨的踪迹,却也连那十八岁少女该有的单纯与稚气一并给磨灭了。映月一时愣住了,只顾着看她,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

      可是芸湘已经笑呵呵地走了上来,拉住她的手问:“怎么,不认得了?” 映月忙答道:“认识,就是觉得你变了,发福了,又不敢说出来。”芸湘愣了一下,“我发福了?不过跟你是不能比的,你倒是比以前瘦了好多,看着就是几根骨头。”秀姨接道:“你是瘦,芸湘的身子是两个人的,现在肯定不能瘦。以前的她还不是电线杆一个。” 映月没听懂妈话里的意思,笑着说“我们班里有个女生又瘦又小,芸湘一个人真比得上她两个”她又转向芸湘:“你该减减肥了!”秀姨见女儿傻头傻脑的,也就不再暗示,直接说:“怀孕的人当然要胖些才好,等生下来了再减肥才行。” 映月这才联想到之前妈说的“表姐和表姐夫”,瞬间身体的各种感觉都只剩了震惊,她结结巴巴地问:“怀……孕?怎么可能!!!”她朝芸湘的肚子瞅了一眼,小腹真的有非正常的凸出,那么她是真的在十八岁结了婚而且有了孩子。她想把心里的各种惊讶和疑惑压下去,然而它们清清楚楚地写在了脸上。芸湘望见她扭曲的表情,知道她是这么想的,只是觉得解不解释都无妨,于她也难以理解,就淡淡地说:“看出来了?都快五个月了,你快要当表姨了,过年可得准备红包。” 映月敷衍地挤出一丝苦笑,点一点头说:“一定一定。”

      就在这短短多的几分钟内,她们之间仿佛平地起了一座高墙,相顾无言。于谁而言,彼此都是对方世界之外的人了。映月真如被人抽去主心骨一般,浑身软的要倒下去,她不敢看芸湘,也不想看。可是芸湘的态度要淡定自若的多,她脸上是旁若无人的笑。映月觉得客厅里很闷,她要逃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忘记眼前的种种。“我去写作业了,好多卷子呢。”她对妈说。秀姨放下手中的活,问道:“明天写不可以吗?你这么久没见到芸湘了,不跟她好好联络感情?” 映月不敢去看芸湘,装着理书包,说:“我们感情好的很。明天下午就要去学校了,晚上不写明天更没心写了。”秀姨沉吟一会儿,说:“那你去吧。”又对芸湘说:“她快要高考了,也忙的很,你担待一下。”芸湘笑说:“我不要她陪,让她写去。” 映月匆匆越过院子钻进自己的屋子,一回头看见石桌边似乎有个人,她一细想,不再多事,就把自己锁进了屋子。没多久,她就听见秀姨再跟一个男子说话,似乎在说自己,想必那人是芸湘的丈夫。

      重过阔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虽说世事沧桑,人生渺小,可是相逢一笑,究竟没有千般好。

      芸湘是来和秀姨商量自己结婚的事,她是半个月前回来的。她今年才满十八,跟她一起来的那个男人也才十九,不过都是孩子,现在却要赶着照顾即将出生的更小的孩子。秀姨一个妇道人家,在这种大事上全没主意,只好等谭宏回来看他怎么说。听芸湘的话,她跟自己家那边已经闹翻了:白老爷子以及他的另外几个儿子都不让芸湘进他们的家门,连送去的礼物也给扔了出来。他们没法,只好把芸湘家的破屋子收拾了一下,勉强住了几日。后来他们去看外公外婆,就暂时在他们那里住下了——芸湘有身孕,她住的地方大人将就小孩却不能将就。罗立峰虽然生气,看见外孙女受苦却也于心不忍,也就不去计较之前的事了。两边一对比,让芸湘对自家亲戚的恨意又浓了一层。

      再过几个月孩子就要生了,结婚的事不能再拖。她男友不想要这个孩子,一直劝芸湘给打掉,芸湘铁了心不同意,他就只好跟她回了她娘家,然而他又不想结婚,就一直稳着芸湘,想通过她娘家的人来打消她生孩子的念头。他们毕竟都还是孩子,他可不想这么早就结婚养孩子。

      映月在离家时也没有多和芸湘说两句话,芸湘自己忙着,也顾不上理会她。两人就像在人群中擦肩而过一般,从此疏离了。

      芸湘的婚究竟还是没有结成。谭宏不愿意帮她,怕惹来白家一干人的闲言碎语。可是他表面要装得很有开明长辈的样子,说了一堆客套话,不留痕迹地把自己的责任推的干干净净。秀姨一家是芸湘觉得唯一能给自己帮助的人,谭宏一推辞,她就彻底孤立无援。过了两天她就随男友一起回了他在贵州的家,让他家里人拿主意。最终是她一个人坐着火车从贵州回来,在县里的医院做了引产手术。她跟那个人彻底分了。

      秀姨给映月说这些时,除了对白家一家人的恨,还有对谭宏的不满,映月默默地听着,脑子里全是上次见到芸潇时她对自己说的话“五个月,基本都是害命了。”她从未如此强烈地恨过芸潇——她一手造成芸湘的悲剧,居然毫无悔过之心!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