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青梅》卟叱

71、吾竹

　　因为是安国与吐蕃的第一次联姻，所以安帝赐予的物品和随嫁婢仆也特别优厚。像华衣御服、珍奇宝物，便足足装了五六十箱，除此之外，安帝还派遣了各方面的人才，像专司礼仪的文官、照料身体的大夫、以及负责日常三餐的厨子等陪伴公主与王子左右，再加上运送行李、挥鞭赶马的太监们和护卫安全的三百名禁军，使得送亲的队伍像一条首尾不可相见的长蛇一般，浩浩荡荡地从皇宫一直绵延至京城之外，甚是壮观。

　　数百人的队伍，虽然行军整齐，但是速度却有些缓慢，足足走了三个多时辰，才彻彻底底地离开了京城的范围。
　　一直走在队伍末尾的施叶，正感有些烦躁时，忽然发觉前进的速度突然快了起来。
　　“你们小心些，我去前面瞧瞧。”施叶扭头对戚南说完，便催马越过队伍，朝着梅馨菲的轿子奔了过去，五竹没有犹豫，自然也是跟了上去。
　　梅馨菲的轿子处于队伍的较前方，施叶追上轿子的时候，竟也用了一盏茶的时间。
　　“公主，一切可还好？”施叶勒紧缰绳，靠近了轿窗。
　　梅馨菲撩起帘子，精心装扮过的面容煞是好看，只见她嘟起红唇，满脸的委屈样，“小叶，我是什么身份，你还不清楚吗？怎么还生疏地叫起公主来了？”
　　施叶瞪了她一眼：“你现在的身份就是咱们安国的公主，这可是皇上钦赐的，你以为是儿戏呢。”
　　梅馨菲嘻嘻一笑，压低声音说道：“好啦好啦，人前我就不跟你争了，免得被吐蕃的人偷听了去，坏了大事。”
　　施叶点点头，才问道：“怎么突然走得快起来了？没出什么事吧？”
　　梅馨菲瞥了前面的队伍一眼，摇摇头，笑道：“是我嫌他们走的太慢了才催了催。这一个个的才刚离开京城，就跟七八十岁的老头子似的没点精神头，这要走到明年才能到吐蕃吧。”
　　“啧啧，这着急嫁人的模样。”施叶调侃道。
　　梅馨菲笑了笑，脸颊上的胭脂红的像是一朵晚霞。
　　施叶调转马头：“没事就好，那我去后面守着了。”
　　梅馨菲连忙探出半个身子，伸出手拉住施叶手中的缰绳：“别回去了，我太闷了，陪我聊会天吧。”
　　施叶想了不过一瞬，便轻轻点了点头，将梅馨菲的帘子给强行放下：“陪着你便是，不过你还是给我乖乖坐好，盖头不盖也就罢了，怎么还能随随便便地出轿子呢？”
　　梅馨菲哼了哼，像受气的小媳妇似的嘟囔道：“是，遵命，郡公大人。”
　　施叶无奈地笑了笑，骑着马便这么跟在了轿子旁。

　　队伍一路南下，行至各州各县时也不多做停留，只是夜间饱餐一顿、睡个舒服的安稳觉后，便早早启程出发，是以不过七日，便已抵达长江北岸。
　　一直走在队伍最前面的马逸，催马折了回来，一见施叶略有些惊讶：“哎呀，妹砸！这几日辛苦了吧！等到了我国，一定好酒好肉地让你吃个饱！”
　　施叶耸耸肩：“不辛苦，只当是游山玩水了。”
　　马逸笑了笑，才对着轿子里的梅馨菲问道：“今天就不急着过江吧，好好在这里休息一下。”
　　梅馨菲没有立刻说话，施叶有点诧异，下意识地看了看天，心中暗道：这才刚刚过了晌午，充裕的一下午，明明可以过江的，怎么突然就不急着赶路了？
　　果然，梅馨菲与施叶一般的心思，问道：“今天都要留在这里吗？不如过了江再好好休息吧，以免多生事端？”
　　马逸看了施叶一眼，迟疑了片刻，哈哈笑道：“也好！就按公主的意思办！”说完，也没打个招呼，便又快马离去。
　　轿旁的陪嫁侍女像往常一样，拿出点心递给了梅馨菲，梅馨菲挑了一块便将剩下的都递了出来：“小叶，饿不饿？先吃点吧，不知道要几时才能过得了江，垫下肚子吧。”
　　施叶一上午也没有吃什么，此时倒真的是有些饿了，于是便也不推拒，将整个盘子都接了过来，边吃还边问五竹：“吃点吧。”
　　五竹看也未看：“不饿。”
　　施叶讪讪地收回手，自顾自地默默吃起来。

　　前方的队伍稳步地向前行进，施叶慢悠悠地吃完了点心，刚将盘子递给侍女，便隐约听到队末传来些许的嘈杂声，只是相隔太远，根本瞧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怎么了？”梅馨菲发现了施叶的异状。
　　“后面好像出了什么事情。”
　　梅馨菲笑笑：“能出什么事啊，大概这些京城里的土包子，第一次看到长江感到新鲜吧。”
　　施叶没反驳，只是又扭头看了过去，但那嘈杂声渐渐消失，便默认了梅馨菲的解释，只是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于是冲着五竹说道：“五竹，你去叫戚南他们走快点，待会儿咱们一起过江。”
　　五竹点头应下，调转马头便向后方奔去。
　　施叶与梅馨菲又随便聊了几句，便听到空中突然传来一声什么东西炸裂的爆响，施叶大惊，扭头看去时，刚巧望见了醒目的烟花“媖”字的最后一笔在空中绽放开来。
　　“王府出事了？！”施叶大骇至极，这烟花信号极为珍贵，她只听母亲说过却从未亲眼见过，若不是到了万般紧急的时刻，府中的人万不会燃此烟花！
　　施叶顾不得梅馨菲的喊叫，全力挥起手中的马鞭，双脚夹紧马肚，便似箭一般跃了出去！
　　寒风刮耳而过，冷得如刀割一般，但施叶却慌得有些头晕眼花，在马上险些跌了下来，所幸大军因为意外而开始乱了阵型、缓了施叶坐下良驹的速度，才让她躲过了坠马的危险。
　　“小姐——”撕心裂肺的喊声从队末传来，仿佛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与生命一般，震彻了整条大江，久久不见其停顿。
　　苏琮……？一辨认出这声音的主人，施叶便觉得喉头腥咸，一口血喷了出去。
　　“小叶！你没事吧！”不知何时赶来的梅馨菲与马逸，都是一身的红衫，刺目得令人不能直视。
　　“我没事。”施叶强压下自腹中涌上来的不适，正欲前行，却被梅馨菲大力地拉住。
　　望着施叶不解的目光，梅馨菲的嘴角抽动了下，颇有些尴尬之色：“你、你别着急，我命人去瞧瞧发生了什么事。”
　　施叶挣了挣，却没能挣脱开来，正欲询问时，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刀剑相搏之声。
　　“五竹？！”
　　只见禁军此时已围成了圈，合力对抗着圆圈正当中的黑色身影。
　　“他们在做什么！！”施叶不可置信地看着梅馨菲与马逸。梅馨菲握紧了施叶的手：“小叶，别去……别理他们，跟我去吐蕃吧。”
　　“你、你说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施叶挣扎了一下，发觉自己的力气好像都消失了一般，根本无法甩开梅馨菲的控制，“你……”
　　“小姐——”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在刀光剑影之中跌跌撞撞地闯了过来。
　　“苏大哥！？”
　　“京城……出事了！”苏琮跪倒在施叶马前，那些护卫看了一眼梅馨菲，没敢再动手，只是执刀围着众人。
　　“出、出了什么事……”施叶的声音抖得厉害，心中只恐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皇上遇刺，怀疑是亲王差人做的……此刻京城已戒了严，属下拼了命才闯出来的……”苏琮堂堂七尺男儿，此时竟生生落下两行泪来。
　　施叶无意识地竟也模糊了双眸，待她反应过来时，立刻看向梅馨菲，那含泪的双眸似是结了冰一般，极冷地瞪着这位相识了数年的姐妹：“你一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所以这一道拼命赶路，刚才还在点心里下了毒？”
　　红唇微动，却未言语。
　　“为什么！”
　　马逸此时忽然说道：“与她无关，是我逼她带你回吐蕃的。”
　　施叶一时理不清楚这两个人的意图，担心地望向不远处的五竹。似心有灵犀一般，此时五竹正也险险地躲过一刀，踩了一只马头，跃起在半空中。
　　“走啊！”施叶大声吼道。
　　落下时，又是一片的横刀砍过。这一声嘶吼，令五竹稍稍分了神，一柄在前的刀尖便擦着他的眼眶划了过去——黑发卷着碎裂的黑布在冰冷的刀光中飞舞，鲜红的血液顺着白皙的脸颊自眼眶处流了下来，浓黑的睫毛因为疼痛而微微颤了颤——五竹飞起右脚，将那人从马上踢了下去，取而代之地，自己立在了马背上，而原本受了惊吓的马儿此时却安静下来，承载着鞍上的男子，安静静候。
　　五竹闭着双眼，挺胸直立，在短短的一瞬间，静默如画，好似突降凡间的神魔，令凡尘因为讶异而有了片刻的定格。
　　“五竹！”沙哑的声音，惊醒了众人动作的停顿。
　　五竹面向施叶，紧闭的双瞳，突然睁了开来！那瞳孔之中并非灰白浑浊，反而清澈明亮、炯炯有神：“只此事，唯一一件。”
　　施叶虽然流着泪，可是仍是笑了起来。
　　五竹说的七个字，别人或许不懂，可是她却明白得很，这是她之前一直逼问五竹的那件事，唯一的一件他说隐瞒了她的事，竟原来是他的眼睛——不是瞎的。
　　施叶觉得心里再无一丝介怀，因为五竹并没有欺瞒她什么不可原谅的事，而且知道五竹的眼睛能看得见东西，她反而觉得特别特别的高兴，只是，他们却来不及庆祝，她也来不及佯装生气，来不及好好瞧瞧他的眼睛……

　　梅馨菲轻轻一跨，从自己的马背上便跃到了施叶的身后，她左手扣住施叶的手腕，右手却掐住了施叶的颈子。
　　“五竹，救我爹娘。”施叶哭喊道。
　　她不知道皇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苏琮一路追赶她们至此，三百禁军此刻竟然都听命于梅馨菲，或者马逸，她不敢去想在这几天里，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她逃不出去，她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五竹的身上。

　　梅馨菲的右手紧了紧，高声喝道：“冰块儿！你别忘了你的使命！你要丢下小叶一个人逃走吗？”
　　施叶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五竹的眼睛：如果他懂她，就不会为救她而留下。

　　所幸，认识了十几年的五竹，的的确确地是了解她心思的五竹，知道她这个人最在意的是什么，在这危急关头，没有辜负她的所托！

　　黑影只是略一迟疑，便转身催马狂奔而去，在几百人的围剿中，杀出了一条血路，突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