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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仓促的年(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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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间过得特别慢的时候,常常是你想要它过得快一点的时候;
而当时间过得特别快的时候,又往往是你想要它流逝得慢一点的时候。
时间,似乎总是在与我们作对。可实际上,它从没有改变过它前进的速度,慌乱的其实是我们自己。
所以,当施叶瞅着小白欢快地收拾着行囊时,她的心里就莫名烦躁起来,明明想要逃离这一切,可是谁知当离京的日期越近,她就越发烦躁时间过得如此之快,让她也搞不懂自己究竟想怎么样。
于是,五竹便看着她从一开始的坐立难安,到最后连说话都开始焦躁、不耐烦,虽然她在压抑着不对别人发火,但是如此一来心中不悦的情绪无法得到发泄,到了最后便只能开始嫌弃自己、生自己的气。
“京城的冬天怎么这么冷呀!”
“你很久没有练功了吧。”五竹冷冷地吐了一句槽。
“……我没有说自己冷!我说的是寻常百姓!这里又没有暖气,真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过冬的。”
“……”
过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
“哎,我都已经十三岁了,怎么还是长不高……”
“……”
“为什么过年要穿红色的衣服?真是不喜欢红色,小白!把我原来的那套衣服给我!”
“是……小姐。”
换上衣服之后。
“是我胖了吗?衣服怎么觉得有些紧……一定是皇宫里的伙食太好了,把我都养胖了!从现在开始,我要节食!”
“算了,我还是练功吧……”施叶爬上床,闭上眼睛开始运息内力,小白站在一旁,此时根本不敢搭腔,五竹神色冰冷,“瞪”着施叶。
“噗——”
“啊!!小姐!!”小白眼瞅着施叶一口血吐了出来,吓得魂儿都散了,连忙跑过去,只是五竹动作比她更快,已搭上施叶的脉搏、替她查看究竟。
而几乎就在同一时刻,门外传来一声惊呼:“小叶!!”
施叶抹了抹嘴,抬头看向殿门,只见父亲罗羽鸿扭曲着一张俊脸向她冲了过来。为什么说扭曲呢,因为他又像是在暴怒,又像是在担心,又像是着急……仿佛五官被各种情绪五马分尸一般,失控地向着各自的方向拉扯着,说他生气也不是,难过也不是,只能用扭曲来形容了。
“爹。”施叶干笑着,“我没事。”
罗羽鸿却不理施叶,看着五竹,只见五竹松了口气,摇摇头,道:“没事。练功的时候切忌分神,很容易走火入魔的,难道你不知道?”
这话又惹来罗羽鸿的怒目圆瞪,施叶理亏地努努嘴,嘟囔着:“知道了,刚才只是个意外而已,我没事。”
五竹没说话,很是知趣地离开了房间,他知道自会有人来训斥她,根本无需他多费唇舌。而小白瞅了一眼殿内的情形,也急急行了一礼、就逃也似的飞奔出门。施叶瞪着两人的背影,不敢多言,只能心中暗自腹诽:认识十几年,一点也不够意思,在这种危急时刻,竟然丢下她一个人独自面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爹……”施叶惴惴地、又陪着一脸讨好的假笑,扯了扯罗羽鸿的衣袖:“我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那为何我大老远的就听见你在发火,到最后竟然还差点走火入魔!”
相对于其他人,施叶还是很信任她这个父亲的,于是略一思索,便决定不对父亲做任何的隐瞒:“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烦……就是忽然不想去吐蕃了,也不想呆在京城了,也不想回柳安城,就想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自由自在地活着。”
听到女儿说不想回家,罗羽鸿顿时难过起来,只是难得没有像往常一般“撒娇”,反而继续问慰道:“为什么?”
施叶郁结地狂吐几口气,道:“因为不想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罗羽鸿打断施叶,训斥道:“小叶!我知道这些压在你身上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好办的、好做的,可是,既然你生为一位亲王的女儿、既然你当了这禁军副统领的差、既然你答应了要去吐蕃……既然这些都已经是你的责任了,你就要努力去做、去完成。”
施叶默默地听着父亲的训话,虽然心里的烦闷并没有减少,但却不敢打断父亲的说话。
“我知道,可是,我就是不想去管这些事……如果我们都只是寻常的人……”
罗羽鸿打断女儿的话,道:“小叶,你以为寻常的百姓就一定会过得开心自在了吗?如果遇到了恶霸贪官,强盗劫匪,又要如何呢?虽然爹明白你的难处,可是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这些压力、责任、或是冲突,都是避免不了的,你不能遇到一个问题,就选择逃避。”
罗羽鸿见施叶沉默不语,继续说道:“难道你以为爹就愿意做这什么侍夫吗?爹就愿意每日里在王府里忍气吞声吗?”
想到父亲每日的艰难,施叶心中一酸,但不想被父亲看见自己落泪的模样,于是低着头、生生将眼泪又逼回了体内。
“爹不愿意,可是……为了你……有些事,爹却不得不做。你明白吗?”
施叶垂着头,轻轻点了点头,所以,她并没有看见罗羽鸿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表情。
当她平复心情后,罗羽鸿的神色也稍许缓和:“小叶,若然肩上的责任已经推不掉,你在这里心烦意乱也于事无补,还不如换种心情,或许,那些事情便没有你想象中得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了。”
“……嗯。”施叶的笑仍然是强挤出来的,可是罗羽鸿这一次却并没有留下来陪伴在侧,反而是选择了安静离去,将独处与思考的空间留给了他最舍不得也最宝贝的女儿。
施叶独自一个人呆坐在殿内,一下子想起了往事,一下子又想起了父亲,不论是身份的尴尬,还是曾经的九死一生,心中只觉得满是说不出的委屈与辛酸,而眼泪更像是止不住的闸道一般,怎么抹也抹不净。
这一哭,哭得天昏地暗,哭到最后只剩下鼻涕,眼泪却很难再流下来,想想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洗净了脸,而心情……忽然就畅快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施叶情绪极佳,一直在宫里前前后后帮着梅馨菲忙着大婚的事情。因为是两国联姻,又是王子公主的婚礼,所以即便是些细微末节的小事,此刻也都成了至关重要的大事,半点都不敢怠慢,生怕一点点的疏忽落了吐蕃人的口实。
只是,虽然体力上虽然很是辛苦,但因为施叶对于这种极为讲究的婚娶感到十分好奇,所以,心理上并不觉得累,反而事事都想问询一遍,那认真的样子,被梅馨菲看到后,忍不住调侃道:
“小叶,你是不是也着急成亲了?”
施叶一窘:“什么啊!我、我才十三岁,还早呢!竟在那胡说八道!你再说我、我就不管你了。”
梅馨菲嘿嘿一笑,揽过施叶的肩膀,赔笑道:“我是看你这几天太辛苦了!心疼你嘛!”
施叶回瞪一眼,佯怒道:“哼,你若心疼我,便该早些告诉我。”
梅馨菲尴尬地笑了笑,知道施叶还是有些气自己瞒了她这件事,于是点头认错:“对不起嘛,以后再也不敢啦!”
“哼,以后再犯,必将你……”施叶转身,横手一挥,做了个砍杀的动作。
“嗯嗯,郡公大人教训的是!小的遵命!”
“切,哪冷哪呆着去!说两句便没了正经。”
这话也便当做了朋友间的玩笑话,施叶也没放在心上,离开后又是尽心尽力地忙前忙后。这期间她也想过要与母亲深谈一下,只是每次都赶上媖亲王也在别处忙着,并不得空,于是,直到婚嫁大队全部准备妥当、准备离京时,这对母女也未能做几许交谈,令施叶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力量在阻挠着她们,但施叶是一个拥有现代灵魂的人,自然不会相信这些,只是每每寻不到母亲时,略微发发母女缘分太浅的小感慨罢了。
初六辰时,婚队出行的吉时。护卫随从们,早在寅时便列队正南门、整装待发,而施叶则跟着王子、公主去了太极殿,再次拜别安帝。
终于,施叶在安帝旁侧看到了媖亲王。
多日未见,媖亲王神色略显疲倦,懒懒地倚在椅背上,好像独她一人安然地处在另一个悠然无人的平行空间里一般,自得自逸。
安帝说了一些客套话,施叶并没有细听,只知道马逸与梅馨菲听了之后又是三叩九拜的谢恩,而安帝笑意潺潺、坦然受之!
“叶儿!”安帝的一声叫唤,惊得施叶连忙立刻魂魄归位、垂首行礼。
“此番由你随行,朕自是十二万分地放心,只是,此番西去,路途甚是遥远,你要照顾好王子公主,也要照顾好自己。”
施叶不敢片刻犹豫,立即谢恩。只是心中不免嘀咕:这大殿之上,群臣面前,安帝特意嘱咐她照顾好自己,实在是有点不合礼仪吧。
只是在她起身抬头时,忍不住恰好撞进了媖亲王眯着的眸子里,那一瞥,满是嘲讽之意,似是在说她施叶不知好歹,明明得了安帝天大的恩泽,却还在那里得了便宜又卖乖。
施叶吞了吞口水,退回了原位,将小脑袋垂到不能再低,将身体缩到不能再缩,巴不得能立刻从所有人的注目下化成了烟、消失不见!
所幸安帝又转移了话题,说了些其他的话后便将众臣遣散,只留下了马逸、梅馨菲与媖亲王府的众人,才让施叶的龟缩情绪恢复了自然状态。
得了机会,施叶便想跟母亲正式道个别,哪知还未开口,媖亲王便率先说道:“苏琮他们你带着吧,这次小心着点照看,别再回来哭着跟我说要回去取尸。”
施叶不敢还嘴,乖巧地应诺,哪知头还没抬起来,便看到自己脚前的那尾长裙已袅袅地离去。
施叶刚欲张嘴叫住母亲,发现母亲已至安帝身边,两人正在低语着什么,便只好作罢。谁曾想,此后直至离去,也未有机会能与母亲单独聊上数语,反倒是罗羽鸿,拉着她的手,不停地嘱咐。
辰时将至,众人一齐拜别安帝,薛姿领了一队人护送施叶等人直至皇宫正南门。施叶心中不舍,慢慢吞吞走在最后。直至一脚迈出门栏时,施叶忽然停住,挥手叫来了身后的苏琮,低声道:
“苏大哥,我有点不放心,你留下来陪着母亲,让戚南他们跟着我就行。”
苏琮得了命令要保护施叶安全,自然不敢不从,只是和亲的队伍正有序地前进着,而施叶她们本就在队末,两人这一停一犹豫,眼看着便要脱离了队伍,而薛姿还在一旁等着关闭宫门,苏琮不敢再耽搁,与施叶交换了一下眼神,当机立断:“是,小姐。”
施叶稍许宽心,点了点头,迈离了皇宫的最后一道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