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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白衣少年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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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莲动作迅速地脱掉了宫女服,换上了一件素绒绣花袄与宫缎暗花裙,她本就肤色白皙,样貌清秀,再加上自小就待在宫里,服侍的都是安国里身份最尊贵的人物,所以此刻换上了寻常服饰之后,气质卓然、端庄大方,竟隐隐地流露出一种名门千金的气质来。
施叶竟看得有些呆了,星眸闪烁,喃喃道:“步莲,你也到了婚嫁结亲的年纪了吧?”
步莲瞧见主子赞赏的目光时,竟有些不好意思,一边儿服侍施叶换衣服,一边儿解释道:“是,郡公,奴婢今年二十二了,再过三年就可以出宫了。”
“哦,二十五岁,正是好年纪,到时我一定求皇上帮你找一门好亲事。”
步莲一听,盈盈一礼,颊上露出少许羞红之色,应道:“谢郡公!”
施叶恬淡一笑。
虽说步莲是侍候人的奴婢,想与名门将后结亲有些困难,不过安国女子为尊,步莲又是宫里的人,出宫之后,却是那些平民百姓家想要拼命攀住的高枝。
到时替她找一门总督、知府之类的亲事,却也不是难事。
主仆二人准备妥当、走出寝宫的时候,五竹还是一身黑衣、一块黑布,安静无声地站在大门外。当他看到施叶出来时,没有说什么,自然而然地便跟了上去。
步莲在宫里比较熟,领着施叶、五竹从玄武门出了皇宫。
京都的街道繁华热闹,店肆林立,行人川流不息,施叶抬目远眺,除了前世听说的妓院青楼没有瞧见外,其余的商铺倒是应有尽有。
想来安国女子为尊,像妓/女这样的职业定是早被皇帝剔除了吧。但会不会转而换为男子继续经营呢?
古铜的肤色,宽肩半露、肌肉壮硕,时不时地还要扭着分辨不清的腰,再搭上一脸娇羞的表情,对着恩客猛抛媚眼……
施叶浑身一个激灵,散落一地的鸡皮疙瘩,然后用力地甩了甩头,因脑海中这种恐怖的画面感到冷汗涔涔。
施叶微微侧脸,五竹落后了她半步,紧跟在后,他那副冰霜一般的脸孔,虽然是有些生人勿扰的感觉,但早已习惯的她却很是无所谓,倒觉得理所应当。
嗯,她将来结亲,也一定要找五竹这样的。那些花枝招展、女里女气的男人,她还真是……先天接受不能。
施叶偷瞄着五竹,心中这样暗想着。
末了,想到那样卑躬屈膝的男人们,又是一阵唏嘘。看来,还是男女平等的社会,人们才能较为健康正常地成长与生活啊……
施叶又瞅了五竹一眼,只见他一身的暗黑,在这色彩斑斓的京都街道里,倒是显得独秀一枝。只是,不知道换个颜色之后,会是什么感觉?
想到这儿,施叶嘿笑着便拉住五竹的手,冲进了一间裁缝铺。五竹刚想挣脱出来,可是一进铺子,施叶便先于他松开了手,五竹垂着头,“看”着自己那只刚刚还被温暖握住的手,沉思起来。
“老板,你这里有适合他穿的衣服吗?”施叶指了指五竹,声音里毫不掩饰着她的兴奋与期待。
五竹一惊,侧头“看”向施叶,反驳道:“我不需要买新衣服。”淡如白水的声音。
“那也不能一年四季、天天都穿黑色的呀。”施叶说完,便给老板使了个肯定的眼色,裁缝铺的老板乐呵呵的去拿衣服。
“这位小兄弟,可以先试试这两套。”老板两手各自举着一件样式简单的衣裳,不同的是,左手的是银线暗纹的白色系,右手则是极为素净的灰色系。
施叶点了点头:“嗯,不错,五竹,你都试一下吧?”说着,便拿了那套灰色的,塞给了五竹。
五竹颇为无语地抱着衣服,犹豫了一下,才任由老板牵着他进了后堂的换衣室。
过了一会儿,五竹慢腾腾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一手拿着他的剑,另一只手则上下摆扯着衣襟,像是不合身的样子。
步莲掩嘴一笑:“比黑色的瞧着舒服多了!人也显得精神些!”
施叶满意地笑了笑,又将那套白色的塞进他的怀里:“这件也试试!”
五竹低头“瞪”了那衣服一会儿,默默地又返回了后堂。
当他出来的时候,步莲惊讶地轻轻“啊”了一声,然后小声地说道:“这件比刚才那件更好。”
施叶也目不转睛地望着五竹,很是赞同步莲的话。五竹本就一副天然的冷冰冰气质,再搭上如此纯净如雪的颜色,的确是愈发的飘逸悠然。
“可是,”施叶歪着脑袋琢磨着,“老板,那个……”施叶在眼睛的位置比量了一下。
“哦!这个好办!”老板跑到柜台后的柜子里,翻出一条白色的布带。
施叶连忙抢过布带,拿在手中深吁了一口气,才缓缓地走到五竹面前。
五竹比她高了一个头,施叶踮起脚,轻声说道:“我帮你换下……”说着,她便有点艰难地将手绕到五竹的脑后,解开了那块黑布。
五竹却忽然倒退了一大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施叶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这张又熟悉又陌生的脸,握着白布带的手,竟有些微微颤抖。
记忆中的五竹,还是六七岁的年纪,白净的小脸,长卷浓黑的睫毛下,一双黑亮的眼睛炯炯有神,虽说逢事总是顺从她,可是她永远都忘不掉初次见面时,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那股倔强。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的眼上蒙着黑布,也将脸遮掩了大半,她几乎都不确定,布下的人是否还是她记忆里的那个男孩儿了。
五竹的睫毛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他便连忙伸出手掌,挡在了眼前:“原先的,不要扔……”
施叶回过神来,微微一笑,将黑布带放到他的手中,然后又上前一步,踮起脚,将白色的布条重新系了上去。
五竹的呼吸很缓慢,一下一下地扑打在她的额头上,温热轻柔,心,竟然就漏跳了半拍。
施叶忽然不想退开,于是又很温柔地将布带细细地调整了一番,免得褶皱压痛了五竹。
“……谢谢……”五竹小声地说道。
施叶拍了下五竹的胸膛,然后退了半步,满意地说道:“嗯!我家五竹最帅了!老板!这两件衣裳我都要了!”
“好咧!那这身就穿着吧,我帮您把这套包起来。”老板眉笑颜开地接过五竹手里的灰色新衣,又很识眼色的将他那套旧的黑衣也一并收拾妥当。
“嗯嗯,今天出宫的决定真是太正确了。”出了裁缝铺,施叶的眼睛还一直停留在五竹的身上,半刻也不舍得挪开。
“……”五竹低着头,十分不自在。
“姑娘!可要进咱们一线牵里瞧瞧?”
经过一家店铺时,一位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忽然拉住了步莲。步莲显然被吓了一跳,连忙抽出自己的手臂。
施叶抬头看了眼檐上的招牌,只见三个金漆大字,眉飞色舞地刻在红木招牌上:“一线牵”。
“这是什么地方?”施叶纳闷地问道。
那中年妇人看了施叶一眼,眸光一亮,热情地解释道:“这里冰人馆,虽说我们是私媒,可是经由我们一线牵操办的婚事,无不是门当户对、白首偕老!这位小姐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了,可有兴趣进来瞧瞧?我们这儿有好些年轻有为的公子呢。”
施叶皱着眉:“不必了。”说完转身便欲走。
妇人却拉住步莲,又道:“那这位姑娘呢?是不是与这位公子好事将近?什么时候结亲?我可以帮两位找个黄道吉日……”
步莲惊呼:“你弄错了!我们不是……那个关系。”
“哦?”那中年妇人瞧一眼步莲,又瞧一眼五竹,惊讶道,“可看着两位很是般配呀!真真是观音坐下的金童玉女一般!”
“……”施叶瞪了那妇人一眼,便一手拉着步莲,一手握着五竹,快步离开了一线牵的势力范围。
步莲见施叶脸色不悦,小心解释道:“这些私媒,为了兜揽生意,总是这样。”
施叶听了,也没有心情回说什么,只是低声“嗯”了一句,先前出宫时的兴奋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施叶松开了手,独自走在前面,步莲隐约猜到了主子不高兴的原因,连忙转了话题,不时地说些别家铺子的新鲜事。
意兴阑珊地又走过几家铺子后,步莲见施叶依然是提不起任何的兴致,便小心翼翼地请示道:“郡公,若觉得没意思,不如……咱们回去吧?”声音,越说越低。
“嗯,有些累了,回去吧。”施叶懒懒地说着,转身回头的时候,却发现不见了五竹的身影。
步莲四处张望寻找,奇怪地问道:“咦?五公子去哪儿了?怎么转眼就不见了……”
“我在这儿。”五竹不知道从身后的哪个铺子里闪身出来,一袭白衣,谪仙一般飘逸地站立在人群中,嘴角似乎挂着一抹淡笑。
施叶瞅了他一眼,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
经过他的身边时,施叶低声说道:“累了,回宫。”施叶哑着嗓子说道。
步莲没敢多言,只看了五竹一眼,便匆匆越过了他。五竹想了想,有些困惑,但还是快步追了上去。
回到寝宫后,步莲连忙吩咐菊清给施叶打盆水、洗洗脸,自己则迅速地回到房间换回了宫服。
洗完了脸,施叶擦净了手,对菊清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晚膳的时候再叫我。”
菊清见施叶的脸色有些不悦,应了声是,连忙端着盆,退出了寝宫。
施叶不是真的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她身体里的灵魂,两世的年龄加起来已经三十多岁了,所以,没用上多一会儿她便想通了自己情绪骤变的原因。
只是,虽然是想明白了,可她依然不确定。
心中对五竹的这种独占的情绪,究竟因何而起,她……真的不确定。也许是因为自小五竹便是她的贴身护卫,专属于她的一个人,所以当出现另一个人也有可能来与她分享的时候,她自然是不高兴的,没人能比得过她们相识这么多年的感情!
也或许,她心里是有点喜欢……五竹的?
梆梆梆——
施叶心中还是有些气闷,不是说了想要一个人待会儿吗?
“菊清,我不是……”
“是我。”五竹打断她说道。
施叶一怔,起身缓步移到门前。开门时,只见五竹已换回了一身的黑衣、黑布带。
“我买的衣裳很难看吗?”施叶扭头走至桌旁坐下,“穿这么一会儿就换掉了。”
“呃,”五竹忽然结巴了一下,才说道,“黑色看起来比较能打……”
施叶一听,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那白色的看起来比较弱,就可以让他们掉以轻心,最后再展现实力,岂不是可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五竹歪着脑袋想了想:“呃,黑色的比较耐脏。”
“宫里的人随时会帮你洗,不用怕弄脏。”
“呃,已经习惯穿黑色了……”
“习惯可以改。”
“……”五竹想不出更好的反驳缘由,竟微微嘟起了嘴唇。施叶顿时被萌的一塌糊涂,连连摆手,妥协道:“好吧、好吧,随你喜欢。那两套衣裳不准扔了、或是送人就行。”
五竹松了口气,慢慢地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
“这个,给你。”五竹淡淡地将手递到了施叶的眼前。
施叶大眼睛眨呀眨,十二万分都没有想到五竹会送东西给她,竟然还送了枚银钗!
“自己戴着,万一被别人请去用膳,也好自己提前检验一番。”
施叶接过银钗,发现样式十分独特,不是梅花、不是牡丹,不是任何一种花卉,而是……竹节。
“好,谢谢。我会一直戴着的。”施叶开心地将钗立刻插在了发髻上,刚才的那番情绪挣扎,忽然变得都不重要了。
可是,当看着五竹的模样,又想到那些宫闱中的烦心事时,施叶心情又沉重起来。
五竹从小就被灌输了护主忠仆的观念,所以对她毫无保留、可以为她舍命,反过来,她自然也是毫无保留的回报,所以说到底,整个媖亲王府里,眼下她心里最在意的人,就是五竹。
“五竹,你功夫这么好,不如我让皇上给你个差事,留在宫里吧?”
这是施叶目前唯一能想到的一个能让他脱离媖亲王府的办法。将来若是王府生变遭难,他至少可以有命活下去。
五竹似是没有料到施叶突然这样说,愣了一会儿,才冷冷回了一个很坚决的字:“不。”
施叶看着他,忧愁的蹙着眉心,五竹也“望”着她,沉默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