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盐场风波 ...
-
“你……你是他媳妇儿？！”别说盐头儿不相信了，就连李进自己都不相信。他还愣在那里，小六子赶紧私下里掐了他一把，他一哆嗦，回神了，淮秀是我媳妇儿！！这是真的呀！
“是我媳妇儿，怎么地吧！”李进从未感觉自己能像现在这样，理直气壮，趾高气扬，傲娇地反问道“难道还是你媳妇儿不成？”
淮秀见他这样，不禁暗中发笑：你这呆小子，还真会顺杆儿爬。
“成成……那就……那就跟我来吧！”盐头儿终于肯放行了。还不忘回头跟李进嘟囔一句：“你这小子，上辈子修了什么了，艳福不浅！”
进了盐场，程淮秀顿时傻了。之前她只是听上来的兄弟，泛泛说过：盐场是如何如何的大，那日子是如何如何的熬人。如今真是轮到她自己，站在这漫漫的盐场之上，一望无际。
跟着盐头儿慢慢走，老远的就看到一摞摞高大的物体堆在那里，真是高，每一座都得有二十米，一座邻着一座，一座邻着一座，白花花、亮晶晶，最顶上铺着一层芦苇，远远望去又似一个小小的金字塔。
“喏，这就是盐堆咯！脚底下留神，别踩着！”盐头儿一边引着路，一边嘱咐道。
淮秀一行人小心翼翼地在一堆堆盐堆底下穿梭着，即使是这样，鞋底还是不免粘上一层盐粒。
“你们往后干活的时候，不能穿这布鞋，也不能穿你这种绣花鞋！”盐头用手中的马鞭指了指淮秀的鞋道，“都要通通换成草鞋，知道吗？”
“知道，知道！”淮秀见李进哑着说不出话，感激赔笑应了一句。然后趁其不备，赶紧拉过身旁的小六子，穿草鞋干嘛？
小六子悄声解释道：“普通鞋底易粘盐粒，这走上一天，也不少；草鞋底子粗糙，沾不上，就算粘，也是粘在脚底板上，都要一粒粒的，再择回去。”
正说着，只见一个壮汉，肩头挑着两小挑盐，迎面走来，看似不重的样子，他却走的异常慢，背都直不起来，弓着腰一点点往前挪。
小六子悄声对李进道：“别小看这一担，有一百六十斤呢！你劲儿大不？”
李进吓了一跳，一百六，天哪！他现在心里头就想着一件事：我要回家砍柴！
就在此时，挑盐的壮汉，眼看就要走到盐堆旁了，可一个不留神脚底一滑，跐溜一下摔倒了。肩头的两担盐，全部应声扣在地上。
盐头儿不由分说的，上去就给了还趴在地上的汉子三下皮鞭。
“喂！”李进哑着声音，大叫一声。
“你怎么能打人呢？兄弟，没事吧！”淮秀也失口叫道，赶紧蹲下想扶一把。
没想到，盐头儿刷刷几道皮鞭抽过来，拦住了淮秀。淮秀本想就着劲儿，把盐头儿的皮鞭扯下来，小六子眼疾手快地作势一挡，飞快地给淮秀递了眼色。
淮秀这才想起，她现在是不会武功的厨娘。
一旁的李进赶紧接过话道：“他是咱的兄弟呀！你怎么能下这般狠手？你看他嘴唇皲裂的，是要喝水啊！”
众人赶紧四下找水，没料到，盐头儿耻笑一声，狂妄地道：“别找了，告诉你们，没水！想喝水啊，得等！到时间才能喝呢！兄弟？谁跟你是兄弟？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盐帮盐场！什么地方！”淮秀实在忍不住了，义正言辞地道。
“对，是盐帮盐场，这不过是糊弄帮主的话；在底下人眼中，这里就是人间地狱！”盐头儿恶狠狠地道。
“歇够了没有？给我起来，起来！”盐头儿又狠命地抽了两下，躺在地上的汉子呻吟了两声，终于爬了起来。“我告诉你，天黑之前，你得给我把这些盐粒子，通通拾掇出来，明儿个我检查，要是里面混了一粒泥土的话，哼哼，你就给我等着！”
汉子一声不响地爬了起来，目光呆滞、毫无怨言，不痛不痒似的，蹲在那里一捧捧地收拾着。
淮秀愤怒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汉子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滴滴淌下，浸在新添的血痕里，一定很疼吧？
“来，你过来，挑一担试试！”盐头儿招呼李进道。
“我？”李进唾了两口唾沫，在手掌心里搓了搓，走上前来，两肩一挑：“妈的！这可比挑柴火沉多了！”李进不由在心里暗骂道。
他只觉自己腿肚子发颤，双膝硬顶，上身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好不容易能担到肩头，试着往前走了两步，除了背直不太起来，重心不是太稳，老打晃之外，好像还是可以走的。
“不错，不错，这次下来的是条汉子，力气挺大，在这场上，能一口气挑动一百六十斤盐的人不多了……”盐头儿终于夸奖人了一句。
一百六十斤？！我的妈呀！李进心头一惊，腿肚子就发软，一发软，重心更加不稳，一不留神，瘫倒在地，呼哧呼哧地直倒气。
“李进，你没事吧？”淮秀关切道。李进已是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了，冲着她只摆手。
“你，过来，试试这一担！”盐头儿指着淮秀道。
“我？”
“她是厨娘，担不……担不动的！”李进挣扎着起来解释道。
“瞧瞧，心疼媳妇儿了不是？到了盐场，还论什么男女？女的当男的用，男的当牲口用！你看看别人！”盐头儿顺手一指。
众人顺着望去，只见在一个个高大盐堆的下面，穿梭着一个个女人的身影，虽然肩头柔弱，担照样能担起一座山头。
“她多大年龄啊？”李进小声嘀咕着。看那粗壮的身板，后脑勺还挽着个缵，那皮肤被海风、海水，嗖的、浸的，又黑又粗糙，看着岁数挺大的了。“那女的怎么的，也得有五十多吧？我们家的，今年才二十呢，哪能担这么沉的东西啊！”李进真心替淮秀推脱道。
“那女的五十？哈哈哈！”那盐头笑得都直不起腰来，眼泪都快出来了，说道：“她才十八！什么眼神儿啊，还未出阁，订亲了，她相好的在盐场上呢，她就跟来咯！”
十八……这也相差，相差太大了吧！那身板，那皮肤，怎么看也不像十八啊？李进疯了。
“我试试看！”淮秀没再说什么，反而坚定地道。
“喂，你……”
“别看我小，平时力气也挺大的。”淮秀强颜欢笑道。
说着，一根扁担就上了肩。淮秀到底是练过武的人，稍微一运气，就起了身。
盐头儿也有点吃惊了，不住的对李进道：“你家媳妇儿行，有两下子！”
淮秀直了直身子，慢慢地迈步，虽然稍微有点摇晃，但挑着走，是不太成问题的。
“乖乖，我干了三年的盐头儿，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有力气的女人呢！这一担有一百四十斤呢，你家媳妇儿了不起，真了不起！”盐头儿不禁赞叹道。
小六子听了不禁泪眼婆娑，又怕让盐头看见，赶紧背过头去擦。
“小六子！这俩人以后就归你管了，看着他们、提点着他们点儿。你俩叫……”盐头儿问道。
“李进。”
“程淮秀。”
“恩恩，这俩人儿，归你了！往后要是完不成每天的额度，我就拿你是问，这女的，一次少派点，咱们这边的饭，由她负责！还有，这俩人不能住一起，俩口子也不行，你知道规矩！”盐头吩咐道。
小六子赶紧擦干眼泪，转过头来，笑脸相迎着答应了。
“程淮秀，李进，这名字还挺好听的，怪不得是一对儿。”盐头儿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就走了。
*
这边厢，四爷和贾六也被蒙着眼睛、捂着嘴，搁在一个类似囚车的笼子里，往盐场这边来。
四爷哪里受过这等罪啊！靠在囚车的栅栏边上，直倒气。贾六发现了，赶紧使劲发出呜呜的声音。
一个打手骑马过来，撕开他嘴上的封条，不耐烦地问：“干什吗？”
贾六急不可耐地指着四爷道：“快，快！我们家爷要喝水！”
“等着！”打手取来水壶给了四爷。
四爷一饮而尽，终于缓了过来，幽幽地问道：“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打手头也没回的道：“快了，还有半天，今儿晚上就能到！”
“爷！”贾六使劲动了动，移到他身边，“爷，觉得怎么样，还好吧？”
四爷想着自己昨天还是堂堂金銮殿上的天子，如今却成为别人的阶下囚，平日里都是处决别人，如今倒是让别人先把自己给处决了，真真难测也，于是无奈地笑了笑道：“爷撑得住！”
“爷，咱不如把这个四个人干掉，直接把盐场端了不就得了嘛！”贾六附耳悄悄道。
“蠢蛋！若真这样，朕岂不是什么都逮不到了。朕费这么大周章，还不是想把他们一网打尽。直接端了，一群小虾米，朕要他们干什么！”四爷没好气道。
贾六诺诺地不在说话。
“哎，要是小竹林的那个姑娘，能在盐场就好了，朕什么都值了！”四爷开始发白日梦。
“啊？自己都快龙命不保了，还姑娘呢……”贾六捧着脸，暗自嘟囔着。
*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累得快半死的李进和程淮秀，终于等来盐场上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一碗稀粥。
“就……就吃这个！”李进看着稀得能映出影儿的粥底，问道。
小六子满心好意地催促道：“快喝，快喝！男的仅限盛两碗，女的就限一碗，你们快点喝光，我再偷着给你们多弄一碗！”
李进赶紧咕嘟咕嘟一饮而尽，不经意瞥了一眼淮秀，见淮秀端着粥碗发呆，下午因为担盐而疲累的肩膀，不觉得发抖，带动着她的双手也在发抖。
“帮主，快吃啊！”李进看她只看不吃，不觉催促道。
“我……没胃口！”淮秀把碗搁在石凳上，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从何说。
这时候，小六子已经替李进悄悄打回第三碗粥了，见程淮秀心火难消的样子，不禁劝慰道：“在这里，饭就是活命的工具，跟谁较劲，也不能跟饭较劲。帮主，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自己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啊！”
“就是……”李进吸溜了一口，接着道：“吃饱了才有力气查啊，饿着肚子……”话还没说玩，就感觉肚里一阵绞痛，不觉搁下碗筷。
“哎呦，我的肚子，我的肚子……”李进叫唤道。
“啊，莫不是今天上午喝得盐水……”小六子一下子想到了。
李进痛苦的点着头。
“盐头儿，盐头儿！”小六子抬手召唤道，“新来的，可能水土不服，闹肚子了！”
盐头儿不耐烦地挥手道：“老骡子上套，不是屎就是尿！赶紧去，告诉你啊，别偷懒，别想着磨洋工，让我发现了，看我不打死你！”
李进告着谢地冲到茅厕，临走之前，还不忘对淮秀说：“我这第三碗，没动，给你的！”
淮秀见他狼狈的样子，不禁是既好笑又心疼，见他跑远了，自己却由苦笑变成苦恨。
小六子知道她的心境，凑过头来劝道：“帮主千万别恨，现在就恨了，往后的日子就不过了……”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我一直以为……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了！”程淮秀气得把碗一撂，搁在石头凳上，咯噔一声。
“小六子！你到底知道多少？”程淮秀不禁提声质问道，声音有点大了，引得其他人频频往这边看。
小六子警觉的埋头低声提醒道：“帮主，场上不比帮中，眼线四处都是，您说话、做事都得留神，免得招来祸患！小六子是知道一些事，但如果我就这么说了，您一定觉得我在胡扯，有些事，您还是自己亲眼看明白了，比较好！”
“谁的眼线！”程淮秀沉声道。
“掌堂的，总商大人的，巡盐副使的……都有！”小六子答道。
“郝剑，他怎么……”淮秀诧异道。
“看，我说什么来着，有些事只有您自己亲眼看到了才相信呢！您就且看着吧，保管您这次下来，收获不老少。”
两人正说着，只见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像老帮主一般大的年纪，一步步地移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这碗粥，您看……”
淮秀抬头一看，心头一阵酸，赶忙把李进的那碗粥端起来，硬塞到老人的手里，勉强笑道：“大叔，我饱啦，您吃吧！”
老人愣了一下，眼里满溢的不是感动，而是惊讶，只见他一把从淮秀的手里夺下碗，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一个背人的大石头后面，吸溜吸溜的大口吃起来。
淮秀的眼中，满是惊讶。
小六子不禁暗中拉了她一下，轻声对他道：“下回不要这样好心，在这里，不能这么好心……”
“怎么……”还没得淮秀问完，就看见不知道从哪里起来了一群人，朝这边涌了过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空碗，每个人眼里都透着饥饿，一齐涌到淮秀跟前，伸着空碗，哀求道：“行行好，也给我一碗，给我一碗吧！”形容举止，与乞丐无异。
正巧这个时候，李进回来了，连忙赶上去，替淮秀挡道：“你们干嘛，干嘛！让看，这是我家媳妇儿！”
“哎，哎哎！干嘛，干嘛！皮痒痒了是吧，休息够了是吧，休息够了就干活！”盐头儿听见这边有骚动，抡着马鞭就过来了。
众人纷纷讪讪离去。
太阳眼看着就要落山了，盐场上也亮起了火把。一阵尖锐的哨鸽划破天际，程淮秀听了为之一振，赶紧起身，追哨鸽的声音而去。
“帮主，干什么去！”李进一把没抓住。
“你俩帮我挡一下，我马上就回来！”这是这一天，唯一能让程淮秀兴奋的事。
一只灰色的小信鸽，炯炯有神地稳稳落在靠近门口的碎石板上。它健硕的的背上，带着信筒，里面放着莲子给她写的信。
原来早在淮秀进盐场的时候，她就发现，整个盐场虽然是一望无际的旷野，但在临近门口的地方，矗立着两只江南特有的歪脖石狮，特别高大，非常的隐蔽。她事先悄悄在石狮后面撒了一些鸽粮，这样鸽子来了之后就知道往哪里落了。
淮秀匆匆地扫了一眼信，确定帮里运转如常，立马掏出今天下午刚从厨房里弄到的木炭，就着这封信的背面，把盐场的情况，简要写了几笔。写完之后，将信按原样折好，塞回信筒，在鸽子的背上固定好。
“去吧，靠你了！”淮秀心中默默想着，用手一拖，信鸽扑棱棱地展开翅膀，飞了出去，在天空绕了几个圈，飞远了。
这只信鸽，是淮秀从小训练的，是她与莲子之间的秘密，没人知道。
正当淮秀想转身离开的时候，只听得门口一阵吵嚷，她从石狮子后面抻头一看，原来是四爷一行到了。
“是他？！”石狮子身后的淮秀，认出了四爷。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盐场风波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