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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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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韬见人渐散去,周遭无有外耳,便开口道:
“你们说阮居正为何反对阮寻芳升职?他的大儿子驻边五年,莫说立功不少,便是没有功劳,也有一身苦劳,怎么说提作参将也是当之无愧。”
“照我看父皇这次依旧不会批。”玄成望向玄阑,“五皇弟你觉得呢?”
“也许罢。”玄阑笑应。
皇帝若是批了,只怕不出三日,阮居正便会挂印辞官。
正如梁丘在朝上所言,阮氏父子入朝入伍,皇恩过于盛隆,背地里嫉妒阮家的大臣不在少数,梁丘不但不反对李同知举荐阮寻芳,还意图玉成好事,无非就是怀着推波助澜的诡心,想将阮氏一门送上风口浪尖,让阮居正去树大招风,到时若有人私下牵头,拉拢位高权重者暗中支持,联合起来孤立阮居正,寻个由头联名参他一本,他的日子断不好过。
再者,阮居正及阮洗玉都已备受朝廷重用,在此情形下,若连阮寻芳也大获提拔,那只有一种可能,便是皇帝心中生了剪除之意,欲将阮氏一门先捧而后杀。
睿智如阮居正怎会不明白此中道理,是以他抢先出列,坚决反对阮寻芳升职,以免皇帝左右为难,因为以阮寻芳的彪炳战绩,皇帝没有理由一而再地不予升迁,但现在是阮寻芳自己的父亲出面阻止,责任便落不到皇帝头上,一句延后再议顺理成章。
这对明君慧臣,果真是惯有默契。
玄成见玄阑不多言语,只唇边似有似无地含一抹笑,仿佛有点心随意动,他瞟了眼玄阑袍子上结花的龙佩,笑笑道:
“这花饰真像定情信物,五皇弟莫非是喜事近了?”
“五皇弟打算迎妃还是纳娣?先知会一声,好让兄长几个提前为你准备贺礼。”
玄韬跟着戏谑,与玄成一唱一和。
玄阑浅浅一笑。
“两位皇兄着急送礼,我心里倒是想收得很,可惜我不过是前些日子去了趟阮家别苑,意外遇见一位梅花仙子,她虽赠了我这抹花饰,却无意与我结为秦晋之好。”
他面容坦荡诚恳,说话却似是而非,让人真假难辨。
玄成和玄韬对望一眼,两人自是知晓他曾去过同晖苑,也清楚阮居正不曾露面,在这种谨敏时期,哪府的暗探都不是吃干饭的,莫说玄阑何时出过门,去过哪儿,大致见过什么人他俩清清楚楚,反过来他俩日常做了些什么,只怕玄阑也是知之甚详。
两人拿话挤兑,原是为着一探玄阑此行的深浅,不料玄阑张口就坦承去过阮家别苑,言语之间又似暗示阮居正无意与他交好,态度这样大方明白,不加隐瞒,遂了两人极欲知晓的心念,反倒显得有点扑朔迷离,令人琢磨不透,对他的说话将信将疑。
玄成不动声色地继续道:
“听闻阮家嫡出的小女儿阮昭纯从小病弱,长年隐居,在人前绝迹,而阮居正对庶出的女儿阮明珰一视同仁,吃穿用度比同嫡女,那阮明珰不但美艳出众,与别府官眷女儿也多有交好,出入诗会琴筵甚为频密,在外俨然以正宗的阮家小姐自居,不知情的还以为阮居正就她一个女儿,五皇弟此行遇见的是阮昭纯,还是这位阮明珰呢?”
那日探子回报,阮明珰入午时分曾到过同晖苑。
诸皇子当中,惟独玄阑年当未婚,对他心存倾慕的官家小姐不胜枚举,尤其阮明珰是庶出身份,想必比旁人更渴望攀上高枝一扭乾坤,这些妇道人家投怀送抱的肤浅心思,不足一提,倒是那阮居正,自始至终宁愿失礼得罪五皇子也不肯露面,暂时还算让人安心。
玄阑侧首看玄成一眼,眸波荡着深不能辨的笑意。
“阮家的这两位小姐二皇兄都见过么?”
“我上趟陪良娣回左相府,适逢她的妹子在办吟雪诗会,那日也邀了阮明珰过府,恰巧碰上一面,那阮明珰容貌标致,可算艳名不虚,至于阮昭纯,倒是素未谋面。”
这一句素未谋面,让玄阑的笑容更欢三分,愈加言无不尽。
“我遇见的那位正是美若天仙。”
“这么说是阮明珰了?”玄成笑道,虽嘴中说着问句,却不自觉用上肯定语气,他本已先入为主,玄阑的说话又更有意无意地加强他的主观之见,轻易就让他自己误导了自己。
玄阑含笑不语,一个不轻信他人的人,往往误事就误在太信任自己。
“五皇弟艳福不浅啊。”玄韬状若欣羡地拍拍玄阑的肩膀。
玄阑转眸看向玄韬,弯起好看的唇角。
“他日我若抱得美人归,三皇兄可莫忘了今日承诺小弟的厚礼。”
“那是当然。”
三人各藏心思,说说笑笑出了宫门,便分头乘轿散去。
当行轿到长庆大街时,玄阑忽然吩咐往东走,到了东十街又往北去,一路行到皇城东面的杨楼街,路旁有间酒帜飘飘的和乐店,直接抬轿进去,沿西廊走到后门方才停下,蔺文道站在一根柱子边上,一手拎着布包一手牵着马匹,显见已在此等候多时。
两人进了雅间,蔺文道在门边立定,玄阑接过他手中布包走到屏风后头。
“六皇子今晨又遣小厮来问,王爷明日还和他一道去同晖苑么?”
“不去了,你回掉他罢。”玄阑不假思索。
玄成与玄韬虎视眈眈,阮居正避之不及,再去同晖苑徒然令阮居正为难,这般思虑着,脑海里却浮起一抹胜过初春百花的清颜,他心中闪过百念,末了缓声交代。
“书房案桌的屉笼里有个朱色盒子,里头装着卷册子,你叫人私下送给阮洗玉,便说是我答谢阮小姐的赠花之情。”
他摘下腰间的徽龙佩,把佩缨搭过屏风,动手除下外裳。
蔺文道见着抛搭过来的花饰,不由得笑道:
“王爷这般模样往明政殿上走一遭,阮右相即便不信王爷对他的女儿一见钟情,少不得也要以为王爷对阮小姐爱慕之至,只不知皇上与那几位皇子作何感想?”
玄阑在屏风后没有作声,俄顷换了身兵卒服走出来。
“玉佩上的花快黄了,你取下来扔了罢。”
“这朵花字编得精巧夺人,煞费苦心,败谢了未免可惜,不如属下寻个能工巧匠,制成腊花存放起来,王爷日后见不着阮小姐时,还能睹物思人。”
蔺文道略带取笑地说着,上前收拾玄阑换下的衣物,取了龙佩在手,翻过背面一看,原来穿花缀玉的是一枚枚细小的银针,方要放入布包,下一瞬倏然拿高,定睛再看,确是银针无异,他心中疑窦顿生,把玩绣花针的千金小姐比比皆是,会使银针者可不多见。
他将龙佩放好,迟疑半响,终究没忍住,小心开口:
“那阮四小姐……长得果如其名么?”
玄阑整理身上衣裳,没有回首看他,只是淡淡一笑,说道:
“我让你送礼,谢的是阮五小姐阮昭纯,你切莫弄错了。”
一听这个称呼和名字,蔺文道的前脑像是瞬间劈入一道闪电,大官之家的女儿,闺名带昭字,会使银针……每一条都指向平仲念念不忘的心上人。
他心中登时大白,迅即应了声是。
这一明白过来,疑虑却是更甚,玄阑绝不会无缘无故夺忠勇下属所爱。
事实上蔺文道很是怀疑,玄阑心中到底有没有情爱的存在,在他熙美的笑容下,掩藏着不为外人所知的冷酷绝伦,他身上从未曾有爱过女人的痕迹存在,蔺文道心思飞旋,始终猜不透玄阑用意何在,只知这件事没有他置喙的余地,便识趣地改言正事。
“平仲已去了军营准备,稍后王爷过去,随他进营后只须充作新兵,跟在掌管训练教阅的冯都监身边,冯都监自会按王爷吩咐,叫骑步兵操练武艺器械,让王爷一窥真貌。”
玄阑嗯了一声,端坐在椅里。
蔺文道为他除下簪冠,以一方洁旧的棉布头巾缚好发髻,又用一种土黄色的膏脂涂抹他露诸于外的脸颊、颈项及双手,再以眉墨描粗眉毛,在唇沿和下巴上精心点出疏落胡茬,化身为廉贫拙朴的汉子模样,以防他肤色颜面太过俊美惹人注目,而不慎被识破身份。
装扮完毕,玄阑起身往外走,行到门口,脚步顿了顿。
“我并非存心隐瞒,而是平仲今生,注定与她无缘。”
既如此,多一事便不如少一事。
蔺文道望着他纹丝不动的背影,欲言又止,最后只是低头应了声:
“属下明白。”
玄阑心中转念了下,又道:
“二皇兄对女子的眼界一贯颇高,他和阮明珰只见过一面,却已留有印象。”
“可是阮明珰与亡故的二王妃长得有点相似的缘故?”
“料是如此,你择日去趟绮罗斋,定做一套荼白色的连波月华裙……还是别用荼白色,用丹碧色罢,至于大小,比照阮明珰的身量,更瘦窄寸许即可。”
“是。”
交代完毕,两人相继下楼,蔺文道钻进玄阑乘来的轿子,自西廊回到前门,出了和乐店,引了一路跟来的暗探往五皇子府回去,店里玄阑跨上马鞍,从后门离开,一路往北疾驰,策马奔过广备桥,直出城北的封丘门,飞驰向驻扎在京郊十余里外的戍卫军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