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梦(1)》鲁仲宇

99、私事与公事（2）

　　吃完晚饭洗过澡后，累极了的姬达源一个哈欠，往堂屋临时架起的床铺上一歪，鼾声随之悠悠扬扬而至大清早了。清早，姬荣华喊工，是全队社员“割谷”。
　　“三秋”战役，从此拉开了序幕。达源的心情，为之激动：“这‘三秋’，可是一年之中最有意义的劳动啊！”继而，想：
　　这割谷的事，本来月亮之下便可做。队长这时才喊工，不是太晚了吗？我何不试图组织追求进步的青年们于月夜割谷呢！也许这样能带动全队社员。打好了“三秋”这一仗，今后大半年的生产，就处于主动地位了！
　　中午，达源对姬丹桂说了想法，希望姬丹桂将要好的几位姑娘，组织起来，于月夜割谷，做“无名英雄”。他自己也争取组织几个人，与之相呼应。姬丹桂便依了约定时间、地点，拉了队伍同达源的合一处，于月下开了镰。
　　姬荣华也就相配合，于清早喊工割谷去割那无名英雄们已经割过了的谷，而自己又故意退后一步到。
　　社员们站在田埂上，望着那已被放倒的谷，议论着：经过“□□ ”洗礼，人们的思想，真是变了；变得太好了。割倒这么多，该有几多人割，要割几长工夫，怕是通宵没睏吧！
　　姬荣华到了。他望着已割的谷，故作惊讶状，继而，对已经到齐的社员们高声地说：
　　“无名英雄们的事迹，教育了我们，使我们觉悟了起来！我们一定要努力打好‘三秋’仗，我们大家都要争当英雄！同志们，迅速行动起来吧！到前头的石（担）丘去割！清早割完石丘才收工！”
　　这湖田之“石丘（10亩）”，就不止标准的“10亩”田，而是十四五亩。三十多人割，人平四五升，是一般情况下的半天劳动量。这个帐，不管是谁，不消一分钟工夫就默了出来。现在，要求一个早工，即半天的一半工夫，来收拾了石丘，这，可能吗？绝大多数人是怀着问号到达石丘的。
　　最终，石丘于早饭时间过一点点被割完了。大家确实努力了，成绩教育着群众自己。虽辛苦了一点点，但是都愉快。照这样速度推算，今年“三秋”决不会误季节，有可能于“立冬”之前五六天收尾。账也是明摆着的，谁的心里都有一本“庄稼账”。队里有几石几斗几升田的晚谷需抢割、需抢挖几多地的苕、抢播几多地的麦，都是清楚的。已经倦怠了三年的群众，现在大都萌发了“努力”的念头，姬荣华就恰到好处地利用了契机。
　　人的体力和耐力，是有限的。作为队长，要特别注意这一点。既要培养积极性，又要注意劳逸结合，轻重搭配。姬荣华深懂这个。为什么社员老是选他当队长呢？主要原因，莫不在于此。但社员们自己，一般没悟到此，只觉得姬荣华当队长时，人不太受累，事情反而做得好，收入多，所以，该选姬荣华。
　　割谷是弓腰事，割谷手累腰更累；下午要捆稻谷挑稻谷，挑稻谷是直腰事但重力原因亦极累腰。因而，这上午的事，应当是不累腰的轻爽事。各种事都是天生地搭配好了的，是有“道”的，就看你队长是否善于理解与利用这搭配。姬荣华前后当了十几年组长、队长，基本悟出了“道”，基本能够做到合理派工。在“无名英雄”们的一再配合与帮助下，姬荣华终究将倦怠了三年的群众的劳动积极性充分激发出来了，从而，圆满结束了历时三十五天的“三秋”工作。
　　这种“结束”，相对于“立冬”来说，只“提前了三天”。
　　姬荣华认为：这“三天”，不是一般意义的三天。“三天”的重大意义，既在于已经结束过去三年的“生产大倒退”局面，更在于揭示了人的精神作用在生产中所处地位特别重要！
　　姬荣华专门为这“三天”举盅庆祝。现在是八盅的量，他喝过三盅，话闸正式开启：
　　“我自动离开‘队长’岗位，至今刚好三年。三年之中，我姬荣华喝酒无数回，没有一回如今日这样——无精神压抑之感觉。”
　　言毕，喝口酒，搛一大筷蒜苗炒瘦肉丝给姬丹桂，然后，自己吃一小筷，左手端盅，再抿一小口酒，复望妻说：“当然，只是相对而言。这期间过的三个春节，应该是心情爽快吧？”
　　“大概是吧！”刘珍珠一边往姬荣华面前的碟子里搛荷包蛋，一边说。
　　姬荣华将蛋夹作两半，一半给小儿从谷，一半给大儿从光，然后，对姬丹桂说：“你吃饭，要搛菜吃呀！在自家屋里吃饭，不是做客，有就吃，没有就罢。”一个荷包蛋，落到姬丹桂碗中；又一个，入了刘珍珠的碗。姬荣华自己夹了一筷炒萝卜丝，连吃两筷，抿一口酒，吃一小筷蒜炒肉丝。刘珍珠给几乎见了底的盅满了盅。姬荣华再喝一大口，接着说：
　　“三年！是个么样的三年呀，既是‘生产大倒退’的三年，更是我队集体经济建设停滞不前的三年！三年之中，我队全体群众该少得几多利益？换三届队长，跛子换成瞎子，一个不如一个！”
　　吃一小筷蛋边，抿一口酒，接着，声调高亢地说：
　　“‘当队长’当真很难么？他们就学不会？不是这回事！个个聪明得很！心眼足得很！关键问题是：都忘记了革命前辈为了社会进步而舍生忘死的精神，怕吃亏，不能够为大家出力，没有百分之百地负责的诚意，没有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修养！一句话：不能够‘大公无私’！尤其是昌浩，不管是当队长还是没当队长，不管是天晴还是天阴，一天往菜园跑三回！‘三回’雷都打不脱！别个顶多只跑一回吧？心思放在‘菜园’头上，还能做好生产队里的事么？！”
　　“你爷！”刘珍珠给姬荣华斟了酒，搁了壶，望夫说道：“有道是‘日不说人，夜不说神’。我家住在村中央，房前房后，屋左屋右，都有人过来过去。你说的话，很容易被别个听着传出去。平日，你是顾了这些。喝酒，你就老爱忘记！莫再说别个的不是，好不好呢？哪个都爱听恭维话，听不得带刺的话，连皇帝大圣人都是这样。当真树了对头，你就会不得解脱。俗话说‘友人不怕多，对头只要一个’，有了一个就够磨了！”
　　“那是，那是！”姬荣华言毕，满盅酒一口吞了，盅子重重地一蹾，并不就吃菜，略微摆摆头，一声轻叹，平声道：“正因为一部分人的思想怪得很，于社会起着极大的负面作用，社会文明的进步与生产的发展才如此缓慢！”
　　言毕，姬荣华往姬丹桂碗里搛肉丝，然后，微微一笑，望姬丹桂说道：
　　“要是普天下的人今日都如你这样‘大公无私’就好了！”
　　姬丹桂报以微笑，说：
　　“都像爷和伊才行。爷和伊又‘大公无私’，又都有做事的本事。”
　　姬荣华“哈哈”地笑笑，说：“我的‘女儿种’，真谦虚！”略停，又说：“人的良好的精神素质，应该为人生第一位，为社会第一位，有了好的精神素质，不会做的事能学会，会做的事能以最快的速度、最少的时间做完。譬如，今年的‘三秋’，还是去年‘三秋’时那多事，也只那多人做，可是比去年提前半个多月结束了，只花了去年的三分之二的时间，而且质量比去年好。为什么会有这样好的成绩呢？关键是大家的精神状态比去年好。好的精神状态，导致劳动时间的缩短，和劳动质量的提高！”
　　吃半个荷包蛋，接着说：“一个生产队是这样；整个人类社会，当然也是这样。大社会是由小社会组成的。”朝酒盅望一眼，盅内斟了酒，端起盅，抿一口，吃一筷白菜头炒腌辣椒丝，接着说：“在此基础上，向前推一步，得出的结论就是先头那话：到了天下人都有着‘大公无私’的精神素质，社会也就富有与太平了，全人类就是‘按需分配’，而不存在为吃、穿、住、行而发愁的事情了！”
　　就在这时，姬丹桂和从光、从谷，几乎同时放了碗筷。
　　“你们都吃饱了？”姬荣华环顾儿女，问。
　　“吃饱了！”儿女异口同声地低声地回答说。
　　“都饱了，都不陪爷……”姬荣华望着进了寝室的儿女们，面露苦笑地低声地似自言自语地说。“爷只要是喝酒，就免不了说酒话，说一些你们并不感兴趣的话。你们不能嫌爷啊！”
　　“你爷，有我陪你在！”
　　“啊，是，是——。”
　　“最终，要是他们还和你在一起，就可悲了。”
　　“是吗——，对，对，很对，很对！”
　　如果不是达源与姬丹桂起了组织作用和带头作用，姬荣华便绝对不能够“初战告捷”。姬丹桂心中有数，没有读过书，算这粗账还算得来。这天深夜，她睡在床铺上想：今年无紧急的赶季节的事了，老父是可以松口气了。明年呢？后年呢？他当一次队长不只是一年两年，最少就是三年啊！“女儿”毕竟不是“男儿”，是不能久留的。“女儿”要趁年轻，建家立业，图自己的前程。“男儿”当然也趁年轻图自己的前程，却是可以同时兼顾父母的。可惜达源不是“儿” 、不是“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