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梦(1)》鲁仲宇

10、客居存志 （3）

　　小牛教熟时，姬荣华用牛犁田耙地的本事，差不多也学到家了。但是，至此，他得放下牛鞭，转而学砌屋。砌屋比种庄稼来钱，农村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开始盖新屋，而张亮则具有砌屋手艺，是标准师傅。
　　这天，姬荣华跟姐夫张亮进了别人承包的场子。他是徒工，主家却也称他“师傅”，给予敬茶敬烟敬酒的待遇。不过，他不接烟、不喝酒，只于人后窃窃私语：我姬荣华不图生活享受，只一心一意图本事，炼成过硬本事才能于社会做出像模像样的事情！
　　本来另有几个场子的包工头邀张亮入伙，内部工价给得高。张亮的手艺是高明得不得了的，可张亮却进了这家“来你不多，没你也行”的“工价一拉平”的场子。
　　“这是自愿但不是情愿。谁情愿受不温不火的待遇而置恭也敬也的情谊于不顾呢？又谁情愿吃饭不捧满碗只捧浅碗呢！为着依顺夫人，只好带了内弟于此开张。——别处是做土砖屋，匠人要站在几寸宽的墙头上砌砖，而这里是做青砖屋，匠人只站在尺多两尺宽的脚手架上做事，所以于内弟姬荣华这初学者来说，这里比别处安全许多。”临动手，张亮于心中如是说。
　　造青砖瓦屋的，当然是富户。这家特别富。造了前后三栋屋。另外造了厨房、厕所和围院。最后还铺地砖于过道，铺青石板于天井，铺大理石于堂屋，铺石灰炉渣红黄土诸“三合土”于各房间。
　　匠人进出四个多月。姬荣华的手艺于“砌青砖”方面，已长进到七八成，可算是“合格”师傅了。但是，结算工钱后，张亮一脸灰色。因为，包工头只按当初的约定给钱：“只算师傅钱，不算徒弟钱。”问题是：当初并没有约定“不算徒弟钱”的具体时长，而包工头也不是清楚地说在这家做事进出得四个多月时间。一般来说，做青砖屋，十几天了结一个场子。相应地，只能是一个场子或者两个场子即一到两个“十几天”的时间 “不算徒弟钱”；第三场，也就是一个月后，“徒弟”应该长进为“半边臭”的师傅了，包工头应该付工钱了。只是，张亮有理说不清：他为人厚道，此前以为包工头会象他一样地考虑和正确处理这个时长问题，所以，在作工期间或一个月后，没有向包工头具体提出这个问题。
　　要是不入这个场子，只带姬荣华做土砖屋，于经济方面，就大不一样了：做土砖屋，一般五六天了结一场，两场过后，姬荣华该长进为“半边臭”的师傅了，是“半边臭”的师傅就该拿五成以上的工资了，几个月下来，该拿到几多钱呢？
　　姬荣华于灯亮处见张亮脸色灰得吓人，便十分关心地说：
　　“亮哥，是累坏了么，要是很不舒服，就在这里睏一会儿吧！”
　　张亮略摆了摆头。随后，他一边如往常一样地同姬荣华摸夜路回家，一边将心中的苦水，于内弟面前倾吐出来。末了，说：“几个月了，还将人家当徒工打发，分文不给，心太黑！几个月，师徒俩，让这个家，白丢了几多钱啊！”
　　“不说有权有势的官府中的所有官员在百姓面前是如何地张狂，只说连一个小小的包工头都这么欺负人，这算是什么世道啊？”姬荣华气愤地说。“这世道，太不公平！这个社会，简直是人吃人的社会！”
　　“是的。”张亮说：“这个社会，太不公平，是人吃人的社会。可是，在这样的社会现实面前，我们是空有满腔义愤啊！”话犹未了，张亮跌了一跤。轻度骨折。
　　张亮骨折不能上墙，姬荣华没有师傅带也就不能进入新的场子继续学徒。于是，跟姐姐一起下地学做庄稼，譬如，锄草，插稻秧。姬荣华也学做秧田，催谷芽，播谷芽，堆草堆。催谷芽也就是使谷萌芽。但姐姐做不来这些事，也就教不了他。他这是在姐夫的语言指导下操作，有一定难度，也有一定程序的心虚，不过，终究能够出成果。只是，与姐夫以往所表现出的技术水平相比，自己的成效还是差远了。
　　骨折导致张亮三个多月不能上墙。上半年的手艺收入丢了大半不说，早稻的种植也受到严重影响。
　　古训说“一日之计在于寅，一年之计在于春”。张家一年到头，总感观是“没搞成名堂”。当年及开年后的生活，要比往年差许多。这天，小外甥张虎冲姬荣华大发脾气：“我家变穷了，都是你造成的！”姬荣华闻言，惊得发呆，木雕的一般。
　　姬云香在老远的禾场上，听得清楚，她拿了竹筢子赶回打张虎。张虎待云香将到未到之际，恶作剧般地转身就逃。云香随之追赶。赶的快，逃的快；赶的慢，逃的慢；赶的停，逃的歇；赶的回，逃的翻筋斗儿玩！姬荣华望得真切，低声念道：打击，来得太突然！
　　姬云香到得姬荣华面前，流着泪，劝姬荣华千万莫计较外甥。
　　姬荣华说：我么样能计较外甥呢，我不能计较他。我差不多有五尺高了，比你还要高了，不应该还在这里麻烦你们。我差不多麻烦你们两年了。祖训是：五尺男儿，志在四方；眷恋窝巢，最没出息。明天，我一定离开这儿。姬云香鼻涕眼泪抹了一把又一把，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然而，这“说不出话来”，令姬荣华意识到：“姐姐确实有难言之隐！”故此，姬荣华恨不能立即回归长丹湖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