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花烬》片刃若雪

16、又见虫飞

　　“其实我也相信无缺嫂子是无辜的，肯定是有人冒充你的。”岳如绯忽然道，“我看过无缺嫂子你手腕上的伤痕，应该是两个月前武功就被废掉了。可是，就在十三日前的五月初八，还有人死于碎心掌，就在山下的逢龙镇……如果不是无缺嫂子的同伙干的，那就是有人冒充你了。还好宁师哥和二师兄参与了验尸，否则啊，无缺嫂子你落到宁师哥手中的时候，能活过半天都是幸运啦。不过，你什么都不给他说，肯定把宁师哥气死了。再说，无缺嫂子那么漂亮，宁师哥移情别恋也是正常的……难怪他那次企图……”

　　“十三日前？”岳如绯后面说了什么，花无缺没有注意听，只是想着她说的十三日前，那个时候，他还被青墨关在地宫里，连行走都很困难。但是青墨……青墨有必要从特地京城跑到华山来杀人吗？想起宁不言每次来，都是一副恨恨的样子，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着。他也是觉得不能输了移花宫的的尊严，所以每次被刑囚的时候，都是死咬着牙一声不吱，如今想起来……所受的那些刑囚，倒有大半是白受的。不过要他真的再选择一次，他应该也是宁愿身受酷刑，也不会对别人做软弱的解释吧。

　　“对了无缺嫂子，我今天看到一个傻子呢，可能是你的朋友呢！”

　　“朋友？”

　　“是啊，是啊，他蹲在树上，打扮成一个极丑的老太婆，还一个人自言自语的。我就跳到他的身后，打算吓他一跳。他也不回头，还一个劲的和我说话，叫我念鱼，还说你爹怎么样怎么的。后来，他发现是我，吓了一大跳。我就一拳把他打昏了……临昏迷前，他还叫我小仙女呢，居然有那么傻的人……无缺嫂子，你认识他吗？”

　　岳如绯兴奋的说道，抬起眼，却发现花无缺已经别过脸去。

　　觉察到了他眼底那深深的落寞，岳如绯的心中忽然也有一些说不出的落寞，她柔声道：“无缺嫂子，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吧？”

　　“……”

　　“我一会把他带过来，好不好？无缺嫂子你，一定很想见他吧……”

　　“不！”花无缺忽然道，“我不认识他……”

　　“……”岳如绯凝视着花无缺清寂的眸子，轻声道：“爹爹马上就要出关了。门派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即便无缺嫂子你是冤枉的，爹为了维护华山的声誉也一定会杀了你；就算他饶你性命，也必然会把你关一辈子……无缺嫂子，你真的不想再见他一面吗？”

　　“……”

　　“可是我觉得无缺嫂子你，明明很想见他的。”

　　“……”

　　良久，花无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他的心轻轻痛了起来。

　　是的，我不想再见你。

　　被人永远关着也好，被人杀了也好。

　　哥，即便这颗心永远的痛下去……

　　不再见你。

　　清蓝的夜空中，飞萤交织飞舞，碧光流离变幻。

　　淡淡的光穿过遥远的时光，纷纷而来，忽高忽低地翩飞。仿佛你温柔的眼睛，暖暖的，柔柔的，照在明月里。

　　张开双手，虫儿提着灯笼撞入我的掌心，停歇了你疲倦的旅程。

　　虫儿飞，虫儿飞，虫儿飞在你的身边，不忍惊扰你柔软的梦，低声的轻吟曼唱，低徊甜蜜，缠绵入骨，洒入黑夜星星闪烁的海洋。

　　我心中甜蜜欢跃，又带着一种奇怪的忧伤。

　　虫儿在飞，闪动着的莹碧的光彩，沿着草边蜿延在飞，是你偷偷下凡时，遗落在人间的缎带，明珠点缀浮动着绚丽的光彩。

　　那夜我们并排坐在山上，星星密密麻麻地闪烁着，仿佛无数虫儿在飞，一伸手就能抓着。

　　你美丽的容颜在我的眼前晃动，就象那轮大大的月亮，如此悠远，又如此迩近，温馨幸福溢在心口。

　　我们便这般地紧紧相拥，再也没有分离。

　　无数虫儿在飞。

　　你终于成为我真真正正，永远的妻子。

　　你问这一群萤火虫，是不是，就是我们以前看到的那群。

　　一定不是，萤火虫朝生暮死，这一群一定不是那一群。

　　你问我，如果我的生命，只剩下一柱香时间，我会做什么？

　　我会娶小仙女为妻。

　　如果，小仙女的生命，也只剩下一柱香的时间呢？

　　我会娶小仙女为妻。

　　那我们只能做一柱香的夫妻。

　　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如果上天给我一个愿望，我真希望明天的太阳，永远不要，升起来我们就永远在这里看星星。

　　可是，你却哭了。

　　珍珠般的泪珠大滴大滴地落在我的掌心，然后碎了。

　　是黑夜包围梦境，还是梦境包围黑夜？汹涌起伏的绝望和悲凉正在四处蔓延，虫儿在飞，带走了落寞的光彩。

　　我站在我们彻夜缠绵的山上；在冷雾中簌簌发抖，泪水不停地流着。太阳总是悄悄升起，你终于像这朝雾一样，无声无息地消散。

　　我曾经在无数个夜里惊醒，又在无数个夜里梦去。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
　　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
　　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缓缓的睁开眼，却不知是何年何月。只觉得口腔中一阵清馨，却不知道是在昏迷中吃了什么东西，嘴里甜丝丝的，说不出的舒坦清凉。小鱼儿撑着身子坐起，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竹塌上，身上盖了薄被。被子薰着淡淡的花香，却分不清是何种花儿的味道。再看四周时，见所处之地是间茅屋的斗室，板床木凳，俱皆简陋，四壁萧然，却是一应不染，清幽绝俗。

　　“小仙女是你么？”他低声自语着，跳下床，拉开了茅屋的木门。

　　一树一树繁花涌入眸中。红的、白的、蓝的、粉的、黄的……灿如云霞，蔚成花海。花树外云海茫茫，雾气氤氲。有风吹过，飞花散入云雾，当真是神光离合，美艳无俦！

　　竟然有这么美丽的地方，小鱼儿虽然自号俗人，眼见这仙境一般的地方，依然瞧得神怡目夺。忽见不远处，花树动摇，一红衣少女翩翩起舞。绛红色的衣袂飘飘，长袖挥舞，细腰一搦，雅丽如仙。但见她忽而在树上奔腾跳跃，忽而围着花树旋转轻舞，忽而又绕树穿花……弯腰伸手间，姿式极端飘逸，只瞧得小鱼儿心驰神荡，目眩情迷。少女似舞着累了，悠悠闲闲的斜依一株花数，缓缓地转过身来，但见那一张似幻还真的容颜上，美目含笑，顾盼生姿！

　　“小仙女！”

　　禁不住满面涕泪，呼唤声穿越时空，穿越梦幻，穿越死生契阔，穿越不悔的思念，骤然响起。

　　再回首时，尘满面，鬓如霜。

　　吾真幻境，微尘入道，惘寂梦徘徊，烬灭时，迷津陋室空弦路；彼妄清音，寥雨皈禅，拈虚花聚散，殊生处，澹画衣襟一树风。

　　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如果这只是一个梦，请老天爷让我一生一世，永不要醒来。

　　踉踉跄跄地奔向那个红色的身影，鲜红得像喷薄的朝阳，恍惚的幸福，又慢又模糊，可是荡气迂肠。

　　拥她入怀，如同从前一样，血脉相连，死生同聚。

　　啪！的一声脆响，惊飞了无数绚丽的蝴蝶，扰乱了安静的晨雾。

　　捂着半肿的脸，鲜红的指印雕刻着惊诧与悲伤。小鱼儿茫然的望着少女嗔怒的模样，不由的痴了。

　　“小仙女，你在怪我吗？你恨我吗？你孤孤单单，寂寞凄凉，恨我没有去陪伴你吗？”

　　“疯子。”岳如绯收回了手，涨红小脸不满道，“早知道是个疯子，就不该带你回来。”

　　“疯子？”小鱼儿柔声道，“你为什么叫我疯子呢？小仙女，我是小鱼儿，是你相公啊！”

　　“果然是个疯子……”岳如绯皱起了眉，心道：“本来看到无缺嫂子那个悲伤的模样，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人呢，结果……却是个疯子，难怪他想见又说不见的。还以为留下他能让无缺嫂子开心一点……还是把这个家伙早点赶下山去好了。”

　　“大娘，我不是你的小仙女啦，您在这里慢慢休息，我先走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岳如绯打算开溜了。

　　一声大娘，让惊觉自己还是男扮女装的小鱼儿，尴尬的笑了笑。为什么脸皮一向如此的厚的他，此刻会觉得尴尬呢？他多么希望出现在她面前的自己，宛若那个从天而降，丰神毓秀，俊朗如仙的英俊少年。而不是如今这不男不女的邋遢样子。

　　可是那样的自己，还是小仙女心目中的自己吗？

　　“大娘我先走了。”有点畏惧这个疯子那执着而迷离的眼神，岳如绯打了招呼，转身就跑。

　　“小仙女，你不要走！”小鱼儿猛得握住了她那纤细的柔荑，紧紧的抓住。

　　“放手！你这个疯子！”岳如绯猛得抽手，结果左手腕被人紧紧握住，握的那么紧，怎么都抽不脱。她从小到大，第一次被人这样抓住手腕，何况还是个男人！虽然他打扮的象个老太婆，但是他的确是个男人！手腕上传来的热度，野火一般燎过她的心，宁它窒息压抑。

　　“放手！”出于本能的，她自由的右掌拍向他的胸膛。

　　啪！的一声，手掌击实。

　　小鱼儿的身子一晃，面部扭曲起来，嘴角慢慢渗出一缕血丝。他却只是直直的望着她，伸手把她尚未来及抽回的右手也握住。

　　“小仙女……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求求你，不要走……”

　　他坚定的目光令她浑身发寒，岳如绯迷惘无助的用力抽着手，可是小鱼儿抓的那么紧，强悍地箝住她细瘦的双腕，硬将她定在他的身前。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岳如绯又急又怒，抬起脚猛得踢向小鱼儿的腹部。她的脚劲不强，却不是小鱼儿能经受的起的。一脚一脚的踢着，他痛得弯下了腰，浑身不停痉挛着，意识也渐渐模糊，可是他就是不放手，死死的抓住……

　　我没哭，没哭，这个世界上有个人从来不会哭的，我。你不相信？你打我。

　　小鱼蛋，我不会打你的，这个世界上的东西，都是有定数的。老天爷注定我这辈子该打你多少次，打够这个数，就不可以再打了。

　　还不够，上天安排我一生一世被你打的，你才打了几个月啊？小仙女！

　　小仙女，上天安排我一生一世被你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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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词引：

　　水龙吟 【宋】苏轼 次韵章质夫《杨花词》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