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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弃我去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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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如绯来的比平时都晚。
“无缺嫂子,无缺嫂子!”少女欢愉的声音,打乱了他的凝心静气。
“岳姑娘。”花无缺回应了她一个淡淡的微笑。
“无缺嫂子,你的身子不好,我特地做了些东西给你吃。我是第一次作菜啦,味道不好,不要怨我。”岳如绯蹦蹦跳跳的走到他的身前,把柳篮中的东西一一拿了出来。一大碗白米饭,一罐鸡蛋汤,几碟黑漆漆的炒菜……估计就是岳大小姐第一次作菜的成品,虽然看不出材料,还散发一种古怪的味道,但还是能看出她花了心思的……岳如绯得意地对花无缺一笑,最后从篮子里拿出的却是一碟蒸熟了的山蟹。
“其实我想给别人送饭去,但是怕手艺不好……无缺嫂子帮我尝尝。”说着她一脸期待的望着花无缺。
花无缺点了点头,却没有找到筷子,抬眼望了岳如绯一眼,却见她的满脸尴尬的说道:“忘了筷子,平时都张师傅准备的……无缺嫂子凑合一下嘛,这个螃蟹,螃蟹可以用手拿着吃……”说着,她抓起一只螃蟹塞到了花无缺手中。
“说起这个螃蟹,我今天听到一个笑话呢,无缺嫂子,我问你一个问题好不好?”
花无缺轻轻颌首。
“红蟹跑的快,还是青蟹跑的快?”
花无缺身子一颤,突然之间,只觉得心中涌现了一股说不出的烦扰,竟似喘不过气来,沉声道:“红蟹。”
“答对了,无缺嫂子真聪明呢!”岳如绯笑道,“因为红蟹都已经煮熟了。那么,铁棍打头痛,还是木棍打头痛?”
“两个都不痛,是头痛……”
“黑鸡厉害还是白鸡厉害?”
“黑鸡。”
“黑鸡能下白蛋,但是白鸡不能下黑蛋。无缺嫂子真聪明,又答对了!那么,那为什么,永远都是先看到闪电,然后才听到打雷的声音呢?”
“……”
眼见岳如绯春波流盼,巧笑嫣然的模样,花无缺心中猛的一窒,如当胸被重锤猛击一般,气血奔涌,手中的螃蟹,啪!的一声跌落到地上。他咬着唇低声道:“岳姑娘,他……他还好吧?”
“他?”岳如绯小脸倏然一红,垂下了头,美丽的小嘴边却勾起了一抹微微的笑,低声道:“无缺嫂子说的是那个,那个疯子……他一直抓着我的手不放,…师兄们和爹爹都没有这样抓我的手过。我使劲踢他,他都不松手……抓的我好痛…”
她悄悄的抬起头,却见到花无缺那双秋水点漆般的眸子,眨也不眨的望着自己,那眸子中似苦楚,似迷离,似委屈,似惊怒,似凄伤,似缠绵……她只觉得被那双眸子瞧的心也虚了,又低下头去,道:“我要他放手,他不放,一直抓着……抓了两个多时辰……后来我说我饿了,他才松了手,却让我做东西给他吃……他一直叫我小仙女,我说不是,他非说是,还让我叫他小鱼蛋……我争不过他,也就由他了。他一直给我讲笑话,还唱歌给我听……”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后面已经低如蚊蚋,几不可闻。
花无缺只觉得心头涌上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滋味,胸闷的难以呼吸,心也仿佛痉挛般紧紧的扭成了一团。
“无缺嫂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你说这些……这些话,我就是忍不住想对你说。我从小没了娘,人人都宠着我,可是心里话却谁都不能说。后来连,凤师姐也不在了……也许我真的把你当成是我的嫂子了吧。你不要生气啊,我知道小鱼蛋是你的朋友,可是他让我做饭给他吃的时候,我真的想做……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给别人做饭……可是,可是……他满口油嘴滑舌的,但是他对我说一生一世的时候,我却忍不住相信了……无缺嫂子,我要先走了,小鱼蛋说晚上带我去看月亮……以后再来陪你……”
岳如绯提起空了的柳篮,正欲起身,却看见花无缺那苍白的面上,划落的泪痕。
“无缺嫂子你哭了?你为什么要哭啊?”岳如绯从怀中掏出一张手绢,想要擦拭花无缺颊边的泪痕。
“我没哭……真的没哭……你不要看我……”拂开她的手,花无缺慌乱地别过脸去,低声道,“我累了,岳姑娘,你先出去吧。千万别对他提起我……今晚的夜色……也许很美。”
有些手足无措的望着他那微微颤抖的身子,凄苦无助的模样,岳如绯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轻声道:“无缺嫂子,那个人,对你来说,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吧?”
“他……”强忍着胸口如刀割一般的绞痛,花无缺颤着声音道:“他……是我的……哥哥。”
“哥哥吗?”岳如绯咬了咬唇,却没有再说话,默默的退了出去。
小鱼蛋答应晚上带她去看月亮。
今晚的夜色,也许真的会很美。
砰!的一声,沉重的铁门再度重重合上。
噗!花无缺心里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肠子仿佛全部绞扭到了一起,再也压抑不住胸中翻腾汹涌的气血,喉中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洒在无边的黑暗中。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哥,你重新找到了小仙女,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岳姑娘是个好姑娘……我该为你庆幸才是……可是,可是……”
明明已经亲手割舍了的东西,为何依然如此刻骨锥心的痛?
花无缺呆呆的坐在黑暗的地牢中,形影孤单,失魂落魄。第一次觉得这阴森的地牢竟然如此空阔冷清,深邃的悲凉坚冰般在黑暗中缓缓地蔓延着,冰冷的寒气茫茫无际。
落日的余辉斜斜从盘螭琉璃碧纱扉透入,投在一尘不染的青石地面上,斑斑驳驳的阴影,透出一丝夏日的煦意。
窗前青竹案上,一只半尺高的饕餮镏金小铜鼎中,青烟袅袅,引自大月氏的迭迷香淡淡的飘在空气中,如梦如幻。
“平位纵九横五。”
啪!的一声,清脆非常,一枚云石黑子落在了星枰之上。
此子落下,棋盘上本来混乱不清的局面突然明朗起来。原本黑白双方各执一方,搏杀中原,已呈胶着之势。此子落下,竟然自填了黑方一个活眼。待取去几枚黑子,棋枰面上竟然空阔起来。
千不动一怔,原本平和的面上,平添了几分凝重之色。他的棋力虽不甚高,但自幼喜好此道,陕西境内名手也相会不少,鲜逢敌手。此刻对弈之人,全身笼罩在一袭宽大的黑色袍子中,只露一双明亮的眸子在外,清泠如水。
沉吟许久,千不动终是置之不理,手中白子在左边补了一手。
他抬起脸,却见眼前人眸子如水,不带半分情绪,手中的黑子已经飞快落下。
千不动棋力不弱,随手落子亦如天马行空,羚羊挂角,妙招纷呈。
那黑衣人却似成竹在胸,下来几手落子如飞,如行云流水般,绝无半点垢滞。千不动纵观枰面,自觉己方白子稳占上风,心中隐有诧异,却也不怎么放于心上。再行二十余手时,却见对方竟然在适才被己方吃掉的位置中又填一子。
“纵十一横六。”啪!的一声,滇南景窑烧制的棋子落在枰上,脆如玉磬。
随手一子,竟与全盘遥相呼应。刚才这一处空白一片,但此时看来,却有如定海神针,黑子已如磐石之固,再难撼动,若吃掉那一子,自己一方必将全盘瓦解。千不动看得胆战心惊。白子便似一支孤军,本以为在枰中缠斗半日,已是胜券在握,对方转眼间全被全灭,但不曾想敌手竟还埋伏着一支奇兵,弹指间竟然胜负易手。先前那一子,竟在二十余手后发挥如此大的作用。那黑衣人默然无言,却算计精密如斯。他心中一阵发凉,面上竟然沁出几粒冷汗。
“主上神机妙算,属下着实惶恐。此招精妙如斯,实难想象主上习弈不过半日,天赋之高难以想象……”
“千不动,”那黑衣人轻哼一声道,“你可听闻有一种小兽,名唤守宫,身不过半尺,常被士绅碾作朱砂,点于女子臂上,曰‘守宫砂’验其贞洁。”虽然他全身笼罩在黑袍中,但声音却低柔清脆,悦耳异常。
千不动叹了口气,道:“属下不才,见识较主上差了不止一筹了。”说着,他把棋匣置于枰上,“那守宫俗名壁虎,本是寻常之物。其一特性,遇险常自噬断其尾以诱敌,得以逃生。壮士断腕乃成其谋,主上高明如斯,属下甘拜下风。倘若主上心属棋道,不出一年必成一代国手!”
“我要的东西,可不是什么所谓的国手!”
“以主上的高才,即便江山万里囊括手中亦非难事,倘若只为着一个花无缺……”
“放肆!”黑衣人猛得一挥袖袍,哗啦!一声,精致的湘竹小几顿时裂为数截,黑子白子与竹枰顿时淅沥哗啦的散落一地。
“主上恕罪……”千不动连忙跪伏在地,道:“如今花无缺已经落入主上手中,还望主上示下如何发落……”
“算了。”黑衣人冷哼一声道,“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一会你找人把他带到我这里来,我要亲自处置他。还有你的那个小师妹,最近好象经常去他那里啊?”
“岳师妹是师傅的女儿,平素娇纵惯了的,属下不好太过为难她。”
“是么?岳有枫那老儿的女儿?她倒是生的蛮漂亮的,杀了她吧。”
“主上!这个……”
“怎么了?你舍不得了?当初你杀夜如凤的时候,也是这般舍不得吗?”
“属下不敢……”
“杀了她!”
夏夜的明月,山风入松,涛声隐隐,苍茫的让人想起少年激流的时光。
你坐在我的身旁,美好的容颜,宛如天女拈落的花蕊。
风很大,我握着你温软的手,不敢松开。生怕一放手,你又飞走。银河遥遥,云天凄绝的尽头,再也找不到你美丽的婷娉。
破窗破草,来搭我们的安乐窝。
我安排了一个,可以看到月亮的地方。
是我们的老地方。
你终于成为我真真正正,永远的妻子。
还记得我上次教你怎么看月光吗?用心去感觉,然后加点幻想。
是不是很圆?是不是很冷?
你说,不,很暖和。
我们总是聚少离多,如两岸,夹着苍茫的河。深深的河水荇藻游鱼,莲影清波。泅湿了两岸,温柔而心痛地相隔而望。相同的风,相同的雨,相同的苍凉,相同的守望,却永远的停歇了时光。
忘川之水,漾起千里烟波。
当明月相望,当虫儿飞飞。
小仙女你累不累?累了就睡一会,睡醒了就可以看星星,看萤火虫。
可是,我怕你累,我怕你睡。睡醒了,梦也醒了。
看流光飞逝,看虫儿点灯。
我却知道这是一个梦。美得让我不愿意醒来的梦,仿佛水里的月亮,轻轻一碰,就碎了。
可是,我却必须醒来。
为什么你的眸间那么悲伤?绞得我的心都乱了。
小仙女,我知道你在恨我。恨我不能永远的陪在你的身边。
可是我却不能永远活在梦里,小仙女,我必须走了。我是如此的自私,贪心的想在这个梦里永远不醒,却舍不得放弃现实中的人儿。
小仙女,这一次是我亲手放开了你……你的眼泪碎在了我的手心,再也找不回来了。
“对不起。”
轻轻地放开了岳如绯的手,小鱼儿苦涩一笑。
“对不起,岳姑娘,真的对不起。”
少女低垂着头,泪花在眼眶中不停的打转,却终于没有落下来。
良久,她轻叹一声,低声道:“其实,白天我看到无缺嫂子的时候就明白了……虽然,好多人都在折磨他,他却从来没有露出过那样的表情,他一直都是很坚强冷漠的样子……可是,当我和他提到你的时候,他却非常的伤心。那个样子,看上去真的好可怜……可是他却坚持不肯见你。”
“我做了非常非常,对不起他的事……我说过要永远保护他,要照顾他,可是我却狠狠的伤害了他。”
“我知道小鱼蛋和无缺嫂子都是好人。”
“岳姑娘,你真的相信我们吗?”
“当然。”岳如绯以袖子轻轻擦了擦眼睛,道,“二师兄他们很残忍的对无缺嫂子刑囚,问的东西却都是他的武功或者是六壬神骰,根本不是什么为了师门和凤师姐报仇!可是无论他们怎么折磨他,无缺嫂子都是很不屑,满不在乎的样子。有时候,我也会故意欺负无缺嫂子,然后当面说他是淫贼。每次那么说的时候,他却是一副很受伤,很委屈的模样,却又强忍着。如果他真的是淫贼的话,他会不在乎那么残酷的刑囚,却那么介意我说他吗?不过我是很坏的女孩子,就是忍不住想要欺负他,见到他难过的样子心里也很难受,可是偏偏忍不住要去欺负他……”
“……”
“我知道他一定会离去,我怕他离去,却更怕他留着;所以我就欺负他,即便他离开以后也不会把我忘了。当他说他不要见你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可是,他那么说的时候,却是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看得我的心象刀割一样的痛……小鱼蛋,你的梦醒了,我带你去救无缺嫂子吧。晚了,我怕就来不及了。无论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我想他一定会原谅你的……”
少女眼圈红红的,却轻轻的笑着,“小鱼蛋,你叫我小仙女的时候,我真的好开心,万一我真的成为无缺嫂子的嫂子,就可以天天欺负他了,那时候我一定强迫他穿女装。”
“傻丫头。”小鱼儿宠溺的刮了一下岳如绯的鼻子,笑道,“你这样我可不敢娶你,不然以后老花天天哭兮兮的找我算帐,这日子怎么过啊?”
“揍得小鱼蛋鼻青脸肿的才好。”岳如绯吐了吐了舌,转过身向前跑去,大声道,“快点走啊,本姑娘的轻功很好的,跟丢了别怪我啊!”
望着身前那道纤细娇小的身影,小鱼儿的心,猛得痛了起来。
沉重的铁门半掩着。
阴暗的地牢中,到处是殷红的血迹,星星点点地溅在冰冷的石壁上。
然而,本该是被关在这间牢房中的花无缺,却已不知去向。
小鱼儿呆呆的望着空荡荡的地牢,徒然的跌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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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引:
李白 宣州谢眺楼饯别校书叔云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