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花烬》片刃若雪

18、花落无痕

　　“怎么会这么多血？你们会把老花弄到哪里去！”小鱼儿忽然从地上爬起，猛得抓住岳如绯的双肩，拼命的摇着，“你们会把我弟弟弄到哪里去？”

　　岳如绯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小鱼儿摇散了，她只是睁大着眼睛，拼命的摇着头，哀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小鱼蛋，我真的不知道啊……真的不知道……”

　　“老花！”小鱼儿猛得一把摔开岳如绯，跌跌撞撞地向地牢外冲去。

　　潮湿狭窄的甬道中，殷红的血迹一直触目着，蜿蜒着，渐洒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小鱼儿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敢去猜想，只是茫然的顺着血迹向前飞快的跑着。

　　跑，他在跑，他在暗道中跑。

　　凄楚的红，在黑暗中仿佛娇艳的花朵，煽情地迸发，在他恐惧的目光中如烈焰窜行，浓烈的腥味，爆溅出一朵朵意志的红光，刺激着他的鼻息。

　　他的心神在收缩，他的鼻子难以呼吸，暗道看不见尽头，路不断在脚下退去，但脚步声却越发响亮，时间犹如炼狱，不断烧着他几乎崩溃的神经，他只是在黑暗的甬道中奔跑。

　　不知过了多久，暗道突然消失了，他已经奔出了地牢。

　　大风呼啸，一股凛冽的寒意猛得袭来，让小鱼儿忍不住打了哆嗦。

　　他不禁停住了脚步。

　　湛蓝色的夜空中高悬着一轮明月，静静地散发着昏黄的光晕。星穹寥落，寂寞地闪烁着。

　　苍山绵延，雄岭围矗，云海茫茫。险峰峻岭参差嶙峋，万仞绝壁截然天斩。古松林海郁郁葱葱，巨桧参天蔽月在大风中呼啸如浪。

　　千仞绝壁之上，一条木栈道悬空架设。石壁上以铁钎插入石中，路依危崖凿出，宽二尺许、崖隙间横贯铁棍，形如凌空天梯，悬挂在清蓝的夜空之中。明月澹泊，铁索在茫茫云海上投下条条影痕。

　　鲜血如花，星星点点的绽放着，一直侵入栈道上那脚掌宽的木板上，渐渐稀少，终于消失不见。

　　瞬间，他被更深更黑的夜包围了，每个毛孔细胞都在膨胀着难以形容的恐惧。悲凉气息正从这巍巍颤颤，临空而设的栈道上，被冷风灌进心房。

　　“老花……”小鱼儿悲吼一声，完全无视脚下的万丈深谷，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猛得冲上了栈道，向前跑去。

　　血迹的尽头，一片被血浸湿的白色衣角，挂在冰冷的栈道的铁锁上。仿佛一只受伤的白蝶，寂寞的停歇。

　　再也无法飞起。

　　大风呼啸，雄奇兀立，星辰迷乱地闪烁，脚下云海苍茫，更觉悲壮苍郁。

　　恐惧……永恒的悲凉……天塌地陷般深深的悲凉。

　　颤抖着取下那片衣角，紧紧的攥在手心，贴在胸口，却再也止不住大雨般宣泄而下的泪水。

　　……白痴啊你，都这样了，还逞什么强？过来，我背你走。

　　……对不起，老花，哥哥真的来得太晚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哥你来得刚刚好啊，要是再晚些……我可能就真的见不到你了……我一直在想，要是我死了，你会不会恨我？

　　……恨，当然恨！这些年我一直害怕自己死了，留下你一个人，念鱼还那么小，怕你孤零零的一个人……倘若，倘若你真的敢死了，我一定出家当道士。然后，用个紫金葫芦把你鬼魂收了，不许你超生，用三昧真火什么的，天天折磨你，看你还敢不敢离开我！老花，你怕不怕呀？怕不怕？

　　……怕。不过我知道……

　　……知道什么？

　　……我知道，哥你舍不得的。

　　……是啊，哥哥怎么舍得折磨你？从今后，哥哥一定好好的照顾你，保护你，不让别人再欺负你……

　　……哥哥一定好好的照顾你，保护你，不让别人再欺负你……

　　你不是说，你不会先走的吗？

　　我曾经那么卑鄙的伤害了你，你却连一个赎罪的机会都肯不给我吗？

　　我一直害怕自己死了，留下你孤单的一个人。可是你却那么残忍那么可恶！你就忍心让我一个人孤独的，在没有你的世上徘徊吗？

　　念鱼还那么小，你就忍心抛弃他吗，让他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我可以不负责任的抛下他，追随你而去吗？可恶老花，他是你的儿子啊，又不是我的，凭什么要把他丢给我！

　　老花……

　　撕心裂肺的恸哭声，终于被呼啸的大风吹散在茫茫的黑夜中……天的尽头。

　　“花无缺死了？”

　　冰冷的眸子中闪过火焰般的怒意，黑衣人恨声道：“你怎么那么没用！他怎么会死！他怎么会死的！”

　　千不动颤抖着身子趴在地上，低声道：“主上息怒，主上息怒……属下派了六个人去押他过来，结果，一打开牢门，他就突然出手。”

　　“突然出手？他全身武功尽废，身体弱成那个样子，他怎么出手？你派去的人都是脓包吗？”

　　“那六个人经过主上的教导，武功都算是一流好手。只是他们没想到花无缺会突然出手，促不及防下，竟然被他夺了一把剑……花无缺虽然没有了内力，但是出手极快，六个人竟然被他一下子杀了两个，不过也受了不轻的伤，当时就呕血不止。可能是勉强运气，伤了经脉。只是他的剑法委实太高，剩下的四个人不敢太过逼近，竟然被他冲出了地牢。”

　　“四个好手竟然连一个武功尽废的人都拦不住？他腿筋伤了，还跑得比你那些身体健壮，轻功高明的手下快？”

　　“主上有所不知，那个地牢外的甬道的确过于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过。花无缺剑法凌厉，追他的人始终无法超到他的身前。不过，他的身体确实太过虚弱，浑身是血，剑招越来越无力，脚步也是摇摇晃晃的。那四个人一直尾随在他身后，不断出招，只盼消耗他的气力，让他自己倒下。结果他却一直强撑，受伤虽重，一路流血不止，却始终没有倒下。手下们没办法，一直跟着他跑出了地牢，希望到了空旷地再抓住他。结果他却一直跑出了出南天门石坊至朝元洞，眼看他就要踏上长空栈道的时候。一个手下急了，出招猛了些，花无缺趁隙杀了他，却也被他的长剑贯穿了腹部……以他那样的体质受了那么重的伤，是决计活不成的……”

　　“尸体呢？花无缺的尸体为什么不给我带回来？”

　　“那时候花无缺已经踏上了长空栈道，那地方是全华山最是险要之处……剩下的三个手下追上去的时候，却看见他好象笑了一下，然后纵身跳下了去……”

　　“笑了一下……从那里掉下去的人，必死无疑吗？”

　　“主上，长空栈道下是万丈深渊。本地人道：小心小心，九里三分，要寻尸首，雒南商州。也就是说，掉下去的人，要找尸体都是极端困难的。别说花无缺那时已经受了重伤，就是大罗金仙掉下去，也是粉身碎骨。”

　　“哼！”黑衣人冷哼一声，冷冷道，“花无缺怎么会突然想死的，我知道他性子刚烈。但是你们用酷刑折磨他那么久，他都咬牙挺过来了。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他却突然想死？”

　　“这个属下就不清楚了。从回来覆命的三个手下的口讯中看，当时的情形确实是花无缺自己想死，他出剑的时候几乎没有防守，完全是拼命的招式。”

　　“……”黑衣人楞了一下，忽然大声笑了起来，“哈哈哈，也就是说，我苦心计划了那么多年，辛苦的布置一切，正当准备收获成果的时候，花无缺却突然死了？哈哈哈……哈哈哈……你果然没让我失望，总是这样轻易的逃脱我的掌握！哈哈哈！”

　　凄狂的笑声在房间中回荡，黑色的袖袍卷扬，真气弥散。桌椅，案几，屏风，花台，床阁……所有的一切，都在他鼓荡的袖风间，化为了齑粉……

　　良久。

　　嗒！一滴水，轻轻的，泅在了碎裂的青石莲花地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