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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怪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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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不停地下坠。
风从她耳边吹过,也从下方迎面冲来,刮得眼珠生痛、泪眼婆娑——有几头巨大的海洋生物在海面上挣扎,腥血染红了一大片海水,不断有金厨鲨鱼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更大的屠杀即将开始,连海浪都带上了肃杀的气息。
她越坠越快,海面也越来越近,在海面上时隐时现的生物一次次把脑袋伸出水面,发出凄厉的嘶吼声。
那张面目模样的脸庞,逐渐清晰,逐渐靠近……
“醒了?”
卫遥远倏地睁开眼睛,一双戴着手套的手伸了过来,把摔得有些变形的黑框眼镜架到她鼻梁上。
镜框擦过眉骨、太阳穴,带起剧烈地疼痛,连嘴巴里都是浓重的血腥味。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全身都动弹不得——脖子、腰、手臂、双腿……她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完全没有感觉。
那双手在她眉骨上轻按了一下,瞬间就有血迹滴落在镜框上:“恢复得真快啊,昨天差不多都敲成浆糊了,今天就又拼合出人形了。”
白手套沾上了一点殷红,看着尤其的刺眼。
那双手却毫不介意,还特意用两个手指夹起她软得如同面条一样的手腕:“全都碎掉了,看——”手指用力,一小块骨头碎片被直接从皮肉里挤了出来。
血滴滴答答地落在眼前的床铺上,卫遥远疼得全身都痉挛了起来。戴着白手套的手捡起骨片,擦去血迹,炫耀似的在她眼前晃了晃,然后放进了白大褂口袋里。
卫遥远抖了抖嘴唇,用力闭上了眼睛。
眼皮很快被外力撑开,他这次直接弯腰对上了她的视线——那是一张精致的,属于年轻男人的脸。额头光洁、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找不到一点儿缺陷不说,连毛孔都细到几乎看不见。
他毫不客气地直视着她,按在她眼睑上的手指一点也不温柔,用力地几乎要掐进肉里。卫遥远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话来,眼睛却因为他手指的暴行而流出大量的眼泪。
“很疼?还能哭就说明还不够疼。”年轻男人的声音磁性而温柔,说出来的话却不带一丝温度,“疼痛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生命就是从疼痛开始孕育的,它还伴随着成长,教导你行走——你这么快就想要抛弃它了?”
卫遥远被迫大睁着眼睛看着他,他显然对她的反应不够满意,食指和中指在她嘴唇上揉搓了两下,然后慢慢地探了进去。
卫遥远顺从地张开嘴巴,一直等他进去两个指节,才猛地合上牙齿。
她几乎拼上了全身的力量,眼前一阵发黑。
牙齿咬破了手套,却撞在冰冷的金属上。卫遥远吃了一惊,他微笑着看着他:“疼痛还没把你教导成人,还没让你知道,什么是不能做的,对吧?”
撑开眼皮的手指更加用力,大量的眼泪从卫遥远的眼眶中溢出来,几乎让她看不清眼前的面孔。
那不是人的手,是金属做成的手指和手掌——卫遥远不在抵抗,脱力一般松开了牙关。
年轻男人发出轻轻地笑声,冰冷的手指逡巡疆场一样在她的口腔了肆意抚弄,一直让她干呕了好几次,才满意地收回双手。
他脱去手套,露出银白色的金属手掌,用消过毒的纱布擦拭去在她嘴里沾到的唾液,再戴上新的手套。
“你知道你是什么东西吗?”
卫遥远闭着眼睛轻轻喘气,泪腺似乎坏掉了,眼泪完全停不下来,跟脸上的血迹混合在一起,蜿蜒在她苍白的脸上,形成一道道轨迹。
年轻男人在她左边的肋骨上轻按了两下:“恢复得真快——”
他把床头的电子钟摆到她看得到的位置,再把她的手腕抬起来,扭成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放到紧挨着她脸庞的枕头边。
“你是怪物,死不了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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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到一定程度,大约确实是哭不出来的。
卫遥远僵硬地躺在那里,有些发呆地看着自己的手腕。
任谁看到自己的受到损害的肢体都不会舒服的,但是假如不看着的话,她就没法子把注意力从走个不停的电子钟那移开。
哒—哒—哒—哒—像是骨骼碎裂的声音,又像是牙齿敲击金属的声音。
她轻轻动了动嘴唇,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季鳐的名字。
脸上的眼泪和血渍渐渐干了,让整张脸变得紧绷和难受。
她眯起眼睛,刻意不去注意手腕,电子钟运作的声音规律而枯燥,每一声都像打在她的身上的棍棒。
季鳐说“遥远,我给你做饭”,说“洗完头发要赶紧擦干,免得感冒”,说“你不要动,我抱你过去”,说“水太烫了,我再加点凉的”,说“你这样多好,白白嫩嫩的”……
她闭上了眼睛,身体却越来越热,身上的骨骼发出极其轻微的声响,互相点头致意一般逐渐磨合连接。“嚓——嚓——”那声响比电子钟的声音还要吓人。
卫遥远微微张开眼睛,正好看到自己的手腕自动自动地在枕头上慢吞吞地蠕动着,一点一点,把那个匪夷所思的角度掰回到正轨。碎裂掉的骨节也在寻找正确的位置,在皮下血管间互相撞击着拼合。
卫遥远愣愣地看着,想起了年轻男人刚才那句清晰的话。
“你是怪物。”
丁一帆从十八楼摔下去,也只摔伤了一点茎叶。
卫遥远忍不住试着抬了抬手,手腕以上已经可以微微挪动了。
他想起自己回抱住变成水仙前的丁一帆,在她面前瞬间长大的金钱龟……她微微低下头,拿额头顶了顶枕头。
眉骨已经不流血了,剧烈的疼痛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蚂蚁噬咬般细腻漫长的麻痒和刺痛。
二十几个小时之后,她已经能够抬起手腕,摸摸大腿上还不够坚固的肱骨了。
年轻男人又来了几次,定时用床边的x光检测仪设备给她检查骨骼的生长情况,还专门挑了几张变化巨大的给她欣赏。
“看到没有,这是你断成七段的脊椎。再看这里,第四段和第三段自己接合好了,落进腹腔的第五段也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卫遥远一动不动地躺着,她的手腕可以活动后就被他用皮绳拷在了床栏上,腰上也被束缚带绑着。
“再看看这个,被肋骨刺穿的左心房。自动排出肋骨后,逐渐愈合了——感受得到吧,心跳这么有力,完全恢复了呢……”
年轻男人越说越兴奋,脱下手套,拿金属制的手指捏住她还带着褐色血渍的下巴:“真是名副其实的怪物。”
卫遥远觉得喉咙也热得快烧了起来,她用力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吐出口的却是沙哑得如同锯子擦过窗玻璃的声音。
“我……我……”
“声带也长好了?”年轻男人的声音雀跃而讥讽,“恢复最慢的居然是声带,因为不重要?不会危及生命?”
那些话与其说是在询问,不如说是在分析解答。
卫遥远眼睁睁看着检测仪又一次旋转机械臂,自上而下靠近她,突然就觉得出离的愤怒。
她是怪物,是怪物!
要解剖她?
要把她当实验品?
要敲碎她全身的骨骼来做实验?
她挣扎了一下,整个人蓦然往年轻男人的方向扑去,皮绳和束缚带将她拉了回去,带得整张床都颤抖不已。
“发疯的怪物。”
她听到年轻男人这样评价,脸上带着刺眼的笑容。
卫遥远狠狠踢了一脚床垫,白色的床单发出“刺啦”的声音,暴露出下方同色系的床垫。她又踹了几脚,床垫也被踢破,填充物和弹簧一起露了出来。赤裸的脚踝砸在尖锐的弹簧上,血肉模糊,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
季鳐抱住她,像个奶爸似地给她挤牙膏,“你这样多好,白白嫩嫩的”……
那个模糊不清的生物从满是腥血的海水里冒出头,眼睛又黑又亮,“你飞得真高,怎么才像你一样能飞起来?”
丁一帆摸了摸长着嫩芽的耳朵,一脸严肃地问:“你父母呢?他们离婚了,你没跟他们住一起,这几年有再见面吗?”
……
她还都没来得及回答,那些人就都消失了。
床垫不知为什么烧了起来,白色的检测仪被映得通红,随即被熏黑,皮带断裂,电子钟被扫到了地上。
年轻男人快步跑了出去,她听到了闸门放下了的声音,房间外面似乎装了防弹玻璃,还有闸门,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东西。
火势越来越大,卫遥远却感觉不到烧灼的疼痛,她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液都比这个温度要高上不少。
甩开冒烟的床单,她赤脚跳下床,蓦然觉得视野不对。
这个房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了?
她仰头打量了下天花板,再低下头,看到了一对金灿灿的锋利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