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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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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这小巷就像蜘蛛网一样通达,姜亨俊看着天际慢慢变白,眼里迷蒙得看不清是什么。
他今天格外安静,就算是再疼也没闹过一句别扭。
可现在身下的男人缓了缓有些沉的呼吸,“阿俊,”他开口。
“嗯。”
姜亨俊的十指虚握了握,他总觉得自己该握住什么。
“你还…能不能走?”
“嗯。”姜亨俊没说他的腿一下地就撕心裂肺,那骨头说不定会断,他只是想着,这个人走了那么久,也一定是累了。
累了的话,也许就会丢掉他。所以不能说。
姜亨俊从尹英才背上下来,这比复健练习痛苦得多,他的脚踝完全没有力量支撑整个身体,冷汗涔涔而下,于是他很习惯地靠在尹英才身上。
“好孩子,”尹英才冲他笑,男人的脸色有些苍白,或许是光线的问题。
姜亨俊感到那平素稳健的身体竟晃了一晃,“……?”
“没事。”尹英才的笑一直很能安抚人心,他用力将姜亨俊的手拉住圈过自己的肩膀,一面从弯弯绕绕的小巷里七拐八拐。
那些警察虽被前面的车吸引去了注意力,难保不会再来找他这条落网之鱼。
姜亨俊的腿很疼,走了不一会儿一个踉跄,他跌在地上,“阿俊!”尹英才去拉他,心急如焚。
姜亨俊也想要站起来,他努力了好多次,可腿就想不是自己的一样,除了疼就是麻。最后他的眼前黑了黑,不再是尹英才的脸,惘然地看着自己无力的双腿。
“我…站不起来……”像是第一次发现了这个事实,他的神情有点惶恐,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他的双手上沾了点地上泥泞,那些污渍此时看起来黑漆漆的,像某些罪恶的东西,他用它们按上自己的腿,竟奇异地发现没有痛觉。
可是好疼,是哪里疼?
“……走不了。”
这个男人说,他们要玩捉迷藏,如果其中一个被捉住了,另一个千万不要回头。
现在他想,这样没有用处的他是该要被抛弃了。
“阿俊!”蓦地身体悬空,尹英才将他打横抱起来,他下意识地推了一下,只听男人一声闷哼。
姜亨俊的手收了回去,此时再逐渐明朗的光线里他看得很清楚,那红色的,是血。
“啊……你!”他的身体都开始打颤,从呆滞变成一种不正常的紧张。
“姜亨俊!”尹英才的肩上还在出血,这时他没有第三只手去捂住,只是在呵斥一声之后又轻柔了语气,“没事的。”
眼前有些发昏,可还扛得住,姜亨俊并不重,要搁在平时没有什么,此时双臂却有些发软。
尹英才甩了甩头,沿着脑中既定的路线跑去,虽然并不清楚自己会不会那么好运。
希望没有打到动脉,该死……血流到姜亨俊的衣服上,他感受到怀中人的不安。
“没事的。”他始终这么说着,纵然连自己也不清楚是否能逃出生天。
可是阿俊,这就是保护的感觉么,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这时候你会觉得自己不能倒下,也不会倒下。
虽然很痛很累,可是不想放手,无论如何都觉得,美妙而充实。
是你在我十二岁那年放了一把火,让我获得新的生命,那么今天,我也希望能烧掉以前的一切——那些快乐的、悲伤的、忍着不说的岁月——我第一次得以保护那个当初站在我的面前,高高在上的少年。
无法去想之后该怎么办,那么多的瞻前顾后。既然这里容不下你,我就带着你逃跑。
疼痛都相去无踪,要一直向前跑,直到——
尹英才的步子顿了顿,他擦了擦干涸的眼眶,他上辈子一定和上帝是亲戚,他娘的好运气!
在那枪子弹打到自己身上而不是姜亨俊的时候他就那么感叹过,而在对面巷口看到插着口袋的安东尼时他简直要哭了出来。
“这他妈的!别问怎么了!”
不过几十步的距离,来不及大笑一声,半拖半抱地把姜亨俊塞上后座,最后几乎整个扑到在车座上。
安东尼也不马虎,一关车门就狂飙起来。
“他妈的,”尹英才通红着眼眶,静了一会儿忽地开口,“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真是他妈的!”
安东尼从反光镜里斜眼:“骂完了?”
“这就完了?”
“是啊,”安东尼笑了,“是终于完了。”
尹英才瘫在后座,湿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嘴里也语无伦次,“这样……这太……”
他又开始笑了,嘴角咧到耳朵根,他从没笑地这样失态过,头晕目眩也止不住,直到笑出了眼泪。
自由这东西的可贵,在于你没有拥有的时候,当它到来时,那么猝不及防。
安东尼吹了个口哨:“无论如何,我猜。您再不包扎一下就真完了,伟大的逃犯先生。”
***
36小时候后,法国巴黎。
“嘶——”把子弹从肩胛处取下来的时候尹英才还是没忍住轻哼了一声。
医生用纱布将伤口包扎好,递给尹英才一张支票,尹英才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拿一支圆珠笔刷刷刷写了个数,“谢谢。”
安东尼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可真阔气。我还从没觉得你比今天更像个人过呢。poker face上都三十六变了。”
尹英才没有反驳,眼里蕴含着笑意,歪着脑袋看着他。
“啧,”安东尼经不住他恶心的凝视,恨恨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型的项链扔去。“忘恩负义的家伙!那成语叫什么,兔死狗烹?”
尹英才小心地单手接住,在掌心摩挲了一阵又笑了,抬眼:“谢谢。”
他想他是真的感谢这个世界。
“…真酸。”安东尼眼超窗外,吹了声口哨。这个家伙不工作时一直吊儿郎当的,却也多亏了他。
安东尼和尹英才是大学校友,之后才认识的姜亨俊。
他这么多年公事下来也没见尹英才有过多大表情,唯独面对姜亨俊的时候,面瘫的脸还是面瘫,不过漆黑的眼里会有不一样的光亮。
安东尼初是觉得这挺危险,不过还是扛不住高薪的诱惑,就这么折腾着折腾着也习惯了,尹英才对姜亨俊的心思,任是猪头也看出三分是来。
他想想自己原该拿钱走人,却不免多问一句:“你的手,你以后都不能,那个什么……”
“啊,”尹英才了然点头,“不能握枪了,但也不需要了。”他握了握拳,来自肩膀血脉的疼痛传递过来,却是实实在在的。
“嗯?”安东尼略略吃惊,这个男人受到了那么多的劫难,在监狱的那不长的时间却让他整个人透出一股沧桑,虽然走路仍是直挺挺的,却一点没有从前的煞气了。
他以为尹英才是一头苍狼,在失去主人之后必然会疯狂地报复,莫非是血性磨尽了?
“你不想报复过去了?”
尹英才摇摇头,很平静,“怎么?想要额外工作?”
“才不,我已经被你们弄死了。”安东尼撇撇嘴,“你知道从医院弄两具尸体是特么的多么糟心,还要尸骨不全的,尽给你们收拾烂摊子。”
尹英才知趣地单手翻着手机短信,来自韩国的新闻,寿城地区监狱失火,烧死两名重犯,寥寥几字,然后更多的篇幅是讲述一个政府官员贪污受贿的事迹。
那本圣经——上面是监狱长的受贿记录,安东尼很狡猾,他把一切都记在了不存在的人头上——Harry Borrison.
无论如何,这下是怎么也找不到这位不存在的大款了。
在尹英才拒绝这个名字之后,他已经是尹英才了,尽管他有点怀念那个人叫他Harry的声音。
在过安检的时候他还紧张了一把,谢天谢地登上了贵宾舱也没什么人多注意一个裹着纱布推着另一个轮椅上人的青年。
或许因为他们是小人物,监狱里这些没有未来的重犯人渣,死活都没有人去注意,这也是好事。
不过,他倒是有点想看那个女人的表情了……说是不想报复,其实也只是不想折腾了,他不想再让那家伙出现在姜亨俊面前。
让他们消失吧,从这个世界消失出去。这个并不无私的想法,姑且被所有人认为是大度吧——不是不想计较,而是害怕计较。
思绪飘地有点远,回过神来时他听见医生蹙着眉翻薄薄的病历卡。
“我认为——他这不是生理病。”
“什么?”尹英才在状况外。
这是老城区的一间私人诊所,到此他挺佩服姜亨俊计划的缜密,连受伤的可能都计算到了。
“在此之前,你们那边的警方认为是边缘性人格障碍症——学术地来说,不过我倒认为没那么严重。在经历了那次枪伤后,因为打击造成的短期失忆,在医学史上是有例可循,也并非无法修复。”
“但我想这是件好事,对于那时情绪激动的病人而言,如果不这样的话反而可能造成自残或者更严重的后果。而这刚好提供了一个缓冲期,”医生喝了口热茶,“刚刚做过一个催眠,我想,攻击性人格倒是不存在了,不过情绪一直不太稳定是不是?他不想承认自己,也不想回忆过去。”
“因为精神上的压力和童年的创伤,这种病人通常偏执而分裂。哦,请不要把他当做精神病来对待,因为……”
“我从没有。”尹英才打断了他。
“那好吧,”医生没有多说,他只是拿钱效命,“身体方面,肌肉有点拉伤,其他恢复地还不错。”
尹英才欣然地笑了笑,安东尼却觉得这个笑没有之前的轻松了。
可这都不关他们的事了。他暗自叹了口气,为这个并不太熟稔的哥们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