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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旧书(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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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报纸上的大标题叫嚣了三天高温日即将来临,结果不幸言中。
毒辣的太阳将世界蒸烤成了熔融状态。远远看去,树叶,楼房都是歪歪扭扭的,青烟一样升腾。
万花筒一样的世界。过度的华丽之后,会缭乱眩晕。
校服湿哒哒的贴在身体上,动辄都能甩出汗水,月拖着粘稠的步伐走在人行道上,她脑袋里迷迷糊糊的反复播放着一句歌词,好像是什么“挥洒汗水的青春啊.......BLABLABLA......”
滚热的风扬起一阵沙尘,锃亮的油漆闪瞎她的眼,她顺着拉长的光眺望,加长林肯带着多普勒效应飞驰远去,车窗拉下一条缝,芮小雪正对着她挥手告别。
紧接着,如此情形又出现了七八次,月终于觉得走不动了,她抬手拔出了包里的乐扣杯,抱着无比侥幸的心理凑近眼前晃一晃,确定里面一滴水也无,带着纹理的瓶面上映射出她扭曲的面孔。
那个男人现在铁定是左拥右抱,叼着古巴雪茄,坐在空调房里陪着各类总裁胡吹海侃,今天学校提前放学什么的都过眼云烟吧,她自己能回来的,哎哟APPLE我喜欢你肉色的小内内。
月的额头上爆出三条青筋,微微颤抖。
能在翰林上初中,那肯定是有家底的。更何况新生报到那一天,那个男人就拖着他新组建的兰博基尼大车队浩浩荡荡开进学校,然后将她从车子里拎出来,昂首挺胸的去了校长室。
你妹的,新生报到你去校长室做什么!
月知道那男人俊朗非凡的脸上活生生写了“我是‘不炫耀会死’星人”几个大字,就是思维方式远非尔等凡人能及。结果,她看见校长和几个西装革履的领导人物笑容可掬的走了出来,一窝蜂将她围住了,捏脸蛋的捏脸蛋,拍肩的拍肩。
“哎哟,这小姑娘长的真俊俏。和白先生可真像啊。”
“一看就是聪明过人,必定能为我校争光。”
“白先生放心,令千金在我们这里会受到最好的教育。”
......
就是这一场华丽异常的开幕式,使得月在这群多金人种里中脱颖而出,以至于后来即便男人撒手不管她分毫,也没有人会歧视她,反倒对她给予崇敬之情,认为她家教独特,这种严格的独立训练是白氏专门为继承人准备的,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而后,男人就放心大胆的,再没有出现在学校过。
每次家长会,班主任都会异常骄傲的说:“白丞月的父亲由于工作繁忙无暇参加家长会,让我们为优秀的白同学鼓掌!”
月茫然失措的坐在教室中央,接受从四方涌来的赞美之词,她到头来也没找出这二者之间的因果关系,更不知道班主任的骄傲之情从何而来。
工作繁忙,无暇参加家长会,是一件很好的事吗?
她从来不这么觉得。
初中三年,她甚至有时候会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父亲。
许多东西也是从旁人那儿听来的,那个男人拥有世界顶尖的资本产业,长相又是那么出众,早年丧妻,是炙手可热的钻石王老五。
听那些话的时候,她正坐在课桌前咀嚼外卖店里附送的便当,如同嚼蜡。
那个男人从来不管她。她住的是学校宿舍,学费要自己打工赚取,当然由于血统优势,她隐藏的很好,也统筹的很好。
只是有时候会庸人自扰罢了。
学校做考场,所有在校住宿的学生都要回家。面对着突如其来的状况,无奈之下,她拨通了男人的号码。
“喂,哪位?”
“爸......爸。”
好像是说中了某个禁忌的字眼,话筒对面一向的对答如流僵硬了一下,随即传来模糊的“啾啾”声。
“别闹......待会儿来陪你......乖。”
月的眼角不自然的跳动了一下,一时无言。
传说中的十八禁,如果他们能注意到话筒另一边的同志目前只有十四岁,那就再好不过了。
“你怎么打电话来了?”良久,男人磁性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不耐。
“今天说好回家的。”月艰难的斟酌着措辞:“你还记得么?”
“当然......记得。”男人应了一声:“那就赶快回来......哦不。你稍微迟点回来吧,我这里还有点事情没处理。”
“哦。”月面无表情:“八点半可以么?”
“九点吧。能迟点更好。”
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挂断了。
明知道这个电话本身意义不大,但她还是打了。
这应该算是个不成熟的标志,对某些人和事还抱有虚空的希冀。
人都是贱的,不罚不长大,这样沉重的失落感给了她狠狠地一击,其实血族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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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借非人类的体制,在饥渴中徒步行走两个小时有余,黄昏时分她终于抵达了闹市区。
在一家粥铺里草草解决了晚餐,她托腮看着窗外的夜景,瞳孔里忽闪忽闪的是渐渐雄起的霓虹灯。
城市披上了一层迷离的纱,显露出不为人知的一面。夜,是另一种不一样的喧嚣,黄昏则是城市两种不同人格转变的过渡时期罢了。
回想起先前她破门而入,对着迎面冲来的保安竖了一根手指,保安险些以为她是来踢馆子的,原本应该竖中指一不小心给竖成了食指,结果她喘了半晌说:“一匝酸梅汤......”
“啪嗒”一声,硬皮菜单的一角不轻不重地击打在桌面上,让她倏地回过神来,一个瘦高的人影站在她身畔,穿着墨绿色与白色相间的制服,胸口绣有“吴记绿色粥铺”的字样,是个年轻的服务生。
是个极年轻的服务生,模样看起来还在上高中。
那时的月对于人的长相还没有十分明确的评价标准,只知晓爸爸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而见到这个服务生之后,她要在那句话后面加一个“之一”。
那黑曜石般的瞳孔与他左耳上的皇冠耳钉相映成辉,贵气天成。
“小姐请问埋过单了么?”他彬彬有礼道。
月惶然点头。
“那么,能否让出座位来。”他退了一步,露出身后的一家三口,扎着羊角辫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小女孩一只手牵着母亲一只手牵着父亲,嘟着小嘴,红扑扑的脸苹果般娇嫩,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与之相反而那双亲脸上则带着几分焦急,显然是等了很久。
月托腮打量着他们,久久不言。
那父亲等的有些不耐烦,伸手指着月的鼻尖刚要说什么,却被那服务生不着痕迹的拦了下来,他弯腰低声道:“小姐,我们这里是粥铺,不是瞭望台,有些事是成人之美,何乐而不为呢。”
月没来由的想笑。但最终,她推椅子起身。
“这还差不多。”她听见那父亲冷冰冰的说了一句。
回首,她看见父亲喜笑颜开的将那小女孩抱在膝盖上,用下巴上的胡须蹭女孩的脸,逗的女孩“咯咯”直笑,同先前狠戾的模样大相径庭;对面的女人拿起菜单,忍俊不禁的摇头。
“请问需要儿童专座么?”服务生微笑着问。
“不需要。”父亲摆摆手,然后贴着女孩的脸做鬼脸:“茵茵最喜欢坐爸爸腿上了,对不对。”
服务生无可奈何的笑了,他从桌檐下抽出笔,抬眸看见站在几步开外,一直没有走,微微失神的月。
莫名的感到一丝内疚,服务生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月已经推门离去。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和车辆,她走到了万达广场,看着喷泉笔直的射向天空,如同破碎的水晶般坠落。
抱膝坐在台阶上,聆听着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喧嚣声,她知道她就要在这里打发掉余下的时间。
所幸那个时候的月还不懂什么叫做孤独,更不懂什么叫缺爱,她常常会感受到一种缺失,却从未想过去探求这种缺失的本质,只知道默默的吞下去,自我消化。
喷泉周遭的孩子一个一个被老人拉走了,有哭闹的,牵着小手依依不舍的,但最终还是散去。
水柱高度依旧,翻涌的水澜之中该破碎的仍旧是破碎,灯光被揉进去了,陆离缭乱。
不知何时,广场上的人影寥落稀疏了下去,喷泉的水声开始泛起回音,好像路边孤独的流浪艺人,低低吟唱着不为人知的过去。她同那忽高忽低的水柱遥遥相望,突然疯了一样冲了进去,任由那纷乱坠落的水冲刷头顶,说不出的凉和畅快。
我在感受你的内心,你很冷很愤怒,那么你能感受到我么?
“喂!”
隐约,水帘外有人在大喊,她甩甩头觉得脑袋意外的沉重,睫毛上的水连成一片看不清晰,但已经有个人影闯了进来,剑一般破开水帘,拉住她的胳膊猛地冲了出去。
一下子被夏夜温热的空气所包围,月大喘了几口气,狠狠的甩头,水花四溅。那人避了一下,没有成功,也不再避了,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替她擦脸上的水。纸巾一角印着“吴记绿色粥铺”的商标,很快被水渍浸没,氤氲开来。
“你怎么来了。”月伸手捋了一下乱糟糟的刘海,冲对方嘿嘿笑了一声。
对方一愣,下意识的用手背贴住她额头,说:“没发烧啊.......”
“你才发烧呢。”月甩头:“有事么?没事我回去了。”
当意识到她所谓“回去”同自己想的截然不同,对方狠狠的将她又拽回来,摁住她肩头怒道:“你这是跟谁置气呢!我......我也是职责所在!”
月脸上呈现的是一片迷茫之色,她吸吸鼻子道:“毛线,我只是没地方去了。”
“你离家出走?”对方微微一愣。
月想了想说:“情况大致相仿,但主观意念不同。”
“你在梦游?”
“你才梦游,你全家都梦游。”月倏地炸毛,气咻咻地去掰他手指:“说了你也不懂。”
对方手腕上戴着一块璀璨的表,月记得在某个西餐厅打工时,偶然看见过此表,还是在一本名叫“奢侈品”的杂志上,这表好像是什么......琅轩系列!价格她当时没敢看。
啊......这家伙......
月逐渐停止了挣扎,她死死的盯着表面,看着那两根纤细的指针缓缓呈现端正的九十度,好像侍者优雅的邀请......
“啊!我可以回家了——”
保全人员交班,他们互相行了个礼,然后面对面打呵欠。
忽然,一阵狂风席卷而过。
保安甲:“刚刚是不是有人过去了?”
保安乙:“好像是......传说中的蚊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