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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
桐县是百鸢国最靠东的地方,虽隶属百鸢国,却临着长云国,是两国交流往来最繁荣的地方。
桐县的南面隔了韶山群,就是百鸢国最大的贸易城市——川城。而在韶山群中,有一座山远离了往来的山路,隐藏在繁盛的山群中,安静的生存着。
山里有个小山村,叫小山村。村里只有十几户人家,却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
这天的阳光有些烈了,即使走在树荫下,也还是显得烦躁。山村中做药材的药师奈良鹿久一手擦着汗,一边把采摘下来晒干了的药材整理成堆,嘴里含糊地抱怨着:“这天可真热啊。”
蝉声孜孜在枝叶间回响。
枝叶忽然猛烈的摇晃了几下,发出悦耳的飒飒声音。
鹿久放下手中的药材,抬高了声音道:“是猎人吗?”
来人是二十来岁的青年,却显出不符合年龄的成熟。他面上的面具从半边脸向上,遮住了一只眼睛,银灰色的长发坠在身后,用发带束着。他一身栗色短打,显得精明干练。
听见鹿久的问话,青年温和的笑了笑道:“大叔,我想要些消炎的药草。”
鹿久显得有些不解:“你受伤了?”
青年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捡到了一只幼鹰,它受伤了。”
鹿久放下手中的药材,显得有些不可思议:“真难得见你这么富有同情心啊,猎人。”他特意在最后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青年无奈道:“大叔……” 鹿久笑了笑,冲着木屋喊道:“友枝子!”
木屋内传来女人尖锐的声音,并不刺耳:“来了,做什么叫我?”
门内转出一个妇人,大约三十好几的年龄,脸上带着山中女人特有的山风和烈阳的痕迹。她身材以已经有些丰腴,却并不粗壮,已是山里女人难得的秀美。山中的女人最鲜艳是十六七岁的时候,若是嫁人后还在山里,总是难免要显得粗糙些。
见了妇人,鹿久温和朝她笑了笑,低声道:“猎人来要些伤药,你去柜子里找些。”
妇人听及,忙收了脚步转回屋子里去,还穿来她特有的尖锐嗓音高高低低的:“猎人,好久没见你来了呢……最近过得怎么样?听旁边秋道家的说你打了不少猎物……”
青年温声答道:“还不就是那么回事,改天请你们吃野味呢。”
妇人便刚好从屋中走出,手中还拿着大大一包草药:“诶,你上次送来的野猪肉还没吃完呢,腌成肉干起码还能再吃个一个星期!”
她走到门前,把草药递给青年:“野味就不用了,下次做把短刀来,去年做的那把已经开刃了。” 青年笑着应了。
“对了,你回去的时候帮我找找鹿丸那小子去哪儿了,一整天没看见他人。”
青年点了点头:“阿嫂也要小心,最近天气热,容易天火烧着屋子。”
“好了,你阿嫂还没那么糊涂。”妇人笑着,“早点回去吧,外面天热。”
青年顺势转过身,向着夫妻俩挥手,身影消失在树影里。
妇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叹了口气:“要是什么时候鹿丸也像猎人一样安定一点就好了。”
鹿久无奈道:“鹿丸才多大?”
妇人嘟哝着:“不小了,都十一了……”她看了一眼鹿久,没好气地道:“真不愧是你儿子,和你年轻时一模子一样。”说完,她转身进了屋子。鹿久笑着摇了摇头,继续之前的工作。
章二、
猎人抱着草药穿梭在树林间。
天气炎热,蝉声孜孜,他也并不觉得厌烦,依然带着浅笑,就算穿着不算轻薄的短打,他额上却连汗珠也不见,可见内家功夫深厚。但是仔细看,还是可以看出他眉眼间的些许烦躁。究其原因,还要从前一天说起。
猎人之所以被称为猎人,自然是因为他常常翻过小山村所在的孤山而韶山群的其他山中打猎,还每每打下些少有的猛兽给村里人改善伙食。
他一周前又去了韶山群南边的山里,准备呆上几日,昨天正是他准备启程回村的日子。
夏日常常晴空响雷,他走在山路上本不以为意,却不料随着雷声减弱,从天上掉下一只鹰来,是刚成年的模样。他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只刚成年的山精!
没错,他生来就有阴阳眼。
——不过阴阳眼只能辨鬼神分辨山精的本事还是十多年前另外一只山精教给他的。
他那时还小,父亲刚刚死在战场上,还沉浸在被抛弃的激愤中。那只山精却聒噪的很,总是整天叽叽喳喳的像只麻雀。
那只山精的大部分记忆他也记不分明了,只记得一只炸毛小鹰的模样,和最后死在化型期时候的样子。满身鲜血,只模糊化出男童的模样,羽毛都未完全退下,身子却被旁边的流民用石块一下一下砸烂。
“妖怪啊!”
“打死它!”
……
到底谁才是妖怪呢?
想到这里,猎人眼神颤了颤,竟然不忍心将手中的山精丢掉。
罢了,我这一生都和这些山精纠缠不清了。
猎人叹了口气,将受伤的山精带回了家。
回忆结束。
此时,猎人抱着草药,深刻觉得自己带回来了一个麻烦。
他推开自家木屋的木门,对上一双波澜不惊的黑黝黝的眼睛——门对面的矮塌上,那只鹰已经醒来,正用翅膀撑着身子准备飞起来,却因为他的推门而失了平衡,重又跌回矮塌上。没发出一点声音。
猎人把怀中的草药放到门口的竹篓里,走上前去:“受了伤就好好修养,小心留下病根以后就飞不好了。”
小鹰依然没有发出声音。
猎人从水缸里舀了一勺水,将刚回来时已经清理过的伤口再小心清洗一遍,用木杵将草药捣碎,覆在伤口上,再用干净的白布条缠起来。动作干净利落,实在想让人感叹,这该是做惯了吧。
猎人看小鹰一副任人施为的模样,就觉得这山精和记忆中的不是一个品种的,安静又可爱啊。就是太倔强了,刚刚伤还没好就想走。
……难道他这么像坏人?
猎人想着,手上收拾着剩余的草药,把回到家还来不及整理的杂物收拾整齐,这才重新坐到了矮榻上,对上小鹰依旧波澜不惊的黑黝黝的眼睛——圆滚滚的,煞是可爱。
“你叫什么?”
“会说话吗?成年了没?”
“难道遇上什么难事了?果然太年轻的山精就是容易受伤,不会是遇上什么道行很高的道士了吧?诶诶,我和你说了那么多话你也给个表情么。”
猎人絮絮叨叨地,对上的依然是小鹰波澜不惊的黑黝黝(喂你同样的形容词用了第三次了!)的眼睛,同样圆滚滚的。
猎人扯了扯嘴角,一口叹息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噎的他难受。
木屋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嚣,猎人走到门边,只来得及看到三四个穿着粗布短衣的孩子追打着跑远了。一个凤梨头的男孩远远缀在后面,边走边打着哈欠。
猎人愣了一下,才走出门外喊道:“鹿丸,阿嫂喊你回家吃饭呢。”声音清朗。
于是那凤梨头的孩子愣了一下,嘟哝着:“大下午的吃什么饭呢。”却还是乖乖往家的方向走去。
猎人的嘴角弯了弯,从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睛可以看出银质面具下的眼角也该是上扬的。他站在烈阳下半晌才转身回屋,却没注意到矮榻上的小鹰略带诧异和疑惑的眼神。
章三、
山村里的日子平静且安详。
惦念着小鹰,猎人一直没有再出山去打猎。好在粮食储备充足,倒不至于饿肚子。唯一令他苦恼的地方,
就是一直到小鹰的伤好了个大半,它也没有开过口。
即使是这样,一人一鹰的生活也满是趣味。
比如每日换药的时候,猎人随意摆弄小鹰还柔软的身体,对上的是圆滚滚的眼睛,便总是心情愉悦。
当然,猎人不出门也并不只是因为一只受伤的山精。而是因为夏日炎炎,不过半月就是中元节。这种百鬼夜行的日子,山间的魑魅魍魉都活跃了起来,他若是不呆在村里,少不得村里得多几个闹鬼的传说,虽说无害,也扫兴的很。
反正自从他五年前在小山村里定居以来,中元节都是在村里过的。
他天生阴阳眼,少时对这项能力深恶痛绝,只是经历了许多事,现下又生活的悠然宁静,也从与那些魑魅魍魉的相处中觉出几丝趣味来。
况且,中元节正是七月十五,虽没有赶上一甲子一轮回的帝流浆(注一),月光中的能量总还是比平日多的。家里的小山精待了这么久,也该是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了。
果然,等到小鹰的伤好全,中元节也到了。
猎人本来还在担心他会提前离开,却当真留到了中元。相处时日不少,猎人虽不想承认,却也知道这只山精一开始就是冲着他自己来的了。他也并不觉得失落,只觉得这些时日的相处实在快活。
中元节这天天色难得阴了下来,午时过后就开始打空雷,雨却迟迟未下。待到了傍晚时分,竟像是冬日一般已经开始天黑了。村民们有的在山外的镇子上有些亲朋好友的,便去参加了盂兰盆的庙会,晚上便歇在了镇上。只剩下几家几户时代生活在村里的,早就明白这中元的节目,也早早关门拉帘,点上一夜的烛火和香,睡下了。
猎人的祖先牌位自然是不在小山村里的,他有了阴阳眼,自然就不喜祭祖焚香之类的风俗,只对着窗外点了支香算是祭奠父亲便罢。
吃了晚饭,喂了些肉块给近来都很乖的山精,猎人收拾一番,抬眼一看,月亮已经出来了。
叹了口气,猎人抱起乖乖收起翅膀歇在矮榻上的小鹰,走出了门。门外是一片草地,点缀着些木桩,却是猎人选好了位子砍树搭木屋,特意空出来的一片空地。空地上孤零零一颗桃树(注二),正是枝叶繁茂的时候,枝叶间已经点缀了星星点点的桃子,还是青色的。
头顶与天空之间无甚遮掩,月光便直接照在了猎人和他手中的鹰上。
耳边传来呜呜的声音,混着风吹过树梢的清爽的沙沙声,有一种莫名阴冷的感觉。
小鹰展翼从猎人怀里飞出,落到了最近的桃树的最低的枝桠上。一个桃子还未成熟,却受不住小鹰爪子一挫,落到草地上,滚了几圈不动了。
猎人总是笑着的,即使是这种时候。他露在外面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在月光下却清澈如流水,沉淀着深沉的银灰色。小鹰扑腾了两下翅膀,波澜不惊的黑黝黝的圆滚滚的眼睛眨了两下,身形开始虚幻起来。
等到猎人再定睛看去,树枝上正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面无表情,眼神照样波澜不惊,黑黝黝的眼睛却不再圆滚滚了,眼角微微上翘却并不是桃花眼,也没有猫眼那么水润润,却看的很舒服。
先开口的还是猎人:“我该叫你什么?”
少年坐在树枝上,却是沉稳优雅的坐姿,一看就家教良好:“宇智波鼬。”他淡淡看着猎人,“我知道你是旗木卡卡西。”
冷风一下子大了起来,吹得树枝猛烈摇动,从阴暗的树影里仿佛要漏出阴凉的气息。
猎人心中早料到山精的身份,这时也并不心惊,只笑着道:“我现在只是个猎人罢了。”
少年皱了皱眉:“你……不想做旗木卡卡西?”
猎人总觉得这句话中暗含着不一般的玄机,便也没有简单回答是或者不是,而是道:“不是想或者不想的问题,而是现下,做一个猎人才是最恰当的选择。”
少年似还有不解,但良好的家教告诉他最好不要再问下去。他便也没有再开口。
一时间山风与呜诉声充斥了门前的空地。
共同相处月余,猎人心中其实挺喜欢那只总是张着圆滚滚的大眼睛的鹰的,便仰脸看着不远处的少年,想要问问他现下是打算怎么办——留下来,或是离开。
还未等他开口,月色渐明,树林间隐隐飘出几缕淡色的影子,刺耳的呼啸声藏在山风声中,并不十分明显。猎人不由得看向树林中去,层层树影间几缕淡色的影子环绕着。
桃树上的少年依旧面色平淡,从树上一跃而下,未落地已化成小鹰,扑着翅膀便站在了猎人的肩膀上。
“不去看看么?”
猎人转头便正对上鹰那波澜不惊的黑黝黝又圆滚滚的眼睛——一时间心头浮上笑意,只觉得未开口的询问已经有了答案。
注一:帝流浆 《子不语》上写到每六十年一度的七月十五的月光中含有“帝流浆”。妖怪们如果吃了它,一夜的修炼相当于吸取日月精华数千年 。也有一种个说法是每一甲子的七月十五月圆之夜的月光中产生。
凡草木成妖,必须受月华精气,但非庚申夜月华不可。因庚申夜月华,其中有帝流浆,其形如无数橄榄,万道金丝,累累贯串垂下。人间草木受其精气即能成妖,狐狸鬼魅食之能显神通。以草木有性无命,流浆有性,可以补命;狐狸鬼魅本自有命,故食之大有益也。——《续子不语》
注二:桃树的结果期是七月到十月,我查了今年的日历,七月十五正好是八月三十一,算上山上结果都比较晚,应该桃子还没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