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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钟鸣鼎食 肆】 ...

  •   “小姐,这病好几年没犯了,这次来势汹汹怕是……”
      “呸呸呸,你可别乱说,若是让管家听见了,你呀就等着挨板子吧。”
      “棋儿,药好了没?”门外有人喊道。
      两个少年守在药罐旁,忙着煎药,正议论主子是非,便听到外面有人喊,连忙止住话题,急急应道,“这就好了。”
      拿了抹布趁着手把,将药罐中的滚烫的药汁,用纱布去掉药渣,然后倒入早就备好的碗中,另一少年用托盘托着药碗,快步走了出去。
      少年进去送药的时候,一抬头便见铁面冰霜的王爷瞪着少夫人,少夫人唯唯诺诺地一句话也不敢说。屋内里的气氛沉重地让人透不过起来。少夫人也真是的,好端端的去滑什么冰,滑冰也就算了,怎么还敢带着大小姐一起,真是讨厌!
      沐轻云虽然面色不悦,但也没有太过严厉地责备秦秋,反而拉着一脸冰霜的睿亲王先行离开了。
      秦秋瘫坐在地上,不知道该怎么办,这都一天一夜了,玉瑾一直高烧不退,到现在也没有醒,他一点儿主意也没有,慌乱地要死。可他不敢哭出来,只能忍着,不然大家只会更加讨厌他。
      王爷王夫走后,秦秋趴在玉瑾床头默默地哭了起来。他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只是想让她高兴,却没想到冰层会突然裂开。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玉瑾,你醒醒啊。没有你,我也活不下去了……”他哭得梨花带雨,双眼红肿,想起自己怎么离家,怎么来到中州,与玉瑾之间的种种,越想越伤心,哭得就更加伤心了。
      叶小念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这个样子,又气又急,咬得牙咯吱作响,一把将秦秋拉起来,骂道:“遇到事情你就只知道哭吗?哭有什么用,你就算是哭死了,她还是醒不过来那有什么用?我告诉你,你现在这个样子除了让人笑话,别无他用。”
      “你到底想怎么样?难道我哭也不行吗?”
      “秦秋!”叶小念大喊一声,“你说你喜欢她,你说你想守护她,可是你们成亲这么久,你有没有真正的了解过她?你和她一起落入水中,你都能醒来,为何她却一直昏迷?你有想过吗?”
      他伸手一把揭开玉瑾身上的被子,不顾秦秋的阻拦,将她腿裤卷起,继而说道,“她的腿究竟是什么样,你有看到过吗?”挽起裤腿后,露出腿上密密麻麻的针眼,萎缩丑陋的肌肉。黑色的筋脉虬结一起,犹如恶心可怖的虫子爬满整条腿。
      “她自五岁以来,日日都要忍受着毒药的侵蚀,剧痛的折磨,在每日的挣扎中,在整堆整堆的医书中,在无尽的希望和失望中耗尽她短暂的童年。她的童年如此灰暗,她的生活如此绝望。那个时候你又在做什么?
      同龄人可以做的事情,她一件也没有做过,八岁之前,她都被困于斗室之间,她日日研读医书,为的就是能再次站起来,可是,直到十五岁,她彻底绝望了,此生即便她做尽所有事情,她的腿永远也不会好了。十八岁,她功成名就,成为文考状元,闻名于天下,却因为双腿残疾无法担任任何官职。她比别人都要有天赋,付出的努力也多于常人,可偏偏命运不公,无论她做多少努力,无论她的才华多么出众,她永远都无法实现她的志向。”
      “你的内心只有比她更强大,才能守护她。”
      叶小念走了。
      秦秋靠着床脚,蹲坐在地上,两行眼泪默默地流,心里难受地说不出话来。以前他什么都不知道,只一味地想着只要他一直陪在她身边,总有一天她会喜欢他。可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那样骄傲的人,那样孤寂的人,独自一人默默舔舐伤口,骄傲地在人前挥斥方遒,背后的伤却永远不让人看见。在困境中她不断挣扎,希望后又绝望,抱负、理想对于她来说都成了不可实现的奢望,她拥有了太多,却惟独没有她最想要的。
      “阿瑾,你最敬仰的人是纳兰大将军吧。是了,每次提起纳兰大将军的时候,你总是眉笑颜开,发自内心的崇敬和向往。书房里的书你大部分都看过,兵书确实看得最认真的,每一处都有注解。”秦秋用袖子抹去脸颊上的眼泪,继续说着,“以前我总觉得你娇生惯养,脾气大,城府深,我怎么看都看不懂,却原来是我从来没有认真看过你,懂过你。”
      走出院子,几只小鸟儿停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朦朦胧胧的黄昏中,一天又要结束了。秦秋坐在花园池边,望着冰面上的倒影呆呆发愣。
      就在离他不远处的假山后面,传来几个人的窃窃私语声。说来说去,谈论最多的便是新进府的少夫人。有说这少夫人是祖上积德,一下子麻雀变了凤凰,攀上了高枝,虽然这世女双腿残疾,可好歹是睿亲王的唯一继承人。也有说,少夫人一看就是个农家小子,连大字也不识几个,定然是用了下三滥的手段才赖上了小姐,不然以小姐那眼高于顶的清高样怎么可能看得上这样的人。当然,还有人说,小姐有眼无珠,识人不清,喜好什么的异于常人……诸如此类的说法,各人说各人的,倒是传了不少版本。
      秦秋在这厢本想一个人静一静,不曾想竟听到这么些乱七八糟的话,贬低自己也就算了,竟连玉瑾也遭了诋毁,真气煞人耶。听到这些,秦秋大概有些明白叶小念的话中话。他从不知道世情可怖,人言可畏,如今真正领会到,才叫人心寒意冷。
      秦秋起身,不紧不慢走至假山后面,淡淡地看着几个议论主子是非的小人们,冷言道:“说完了没?”
      一阵惊呼声过后,几个奴仆连忙跪了下来,喊道:“少夫人,我们……”
      “不用说了。”秦秋挥挥手,目光一一扫过,转身往回走,淡然道:“解释就是借口,这些我不想听。就按府里的规矩办吧。”
      “少夫人。”其中一人高高的抬起头,大声说道,“纵然我等有错,但是,要如何惩处恐恐怕少夫人还没有这个权限。”
      秦秋回头,冷哼一声,“是吗?”
      那男子竟然敢点头,神情中俱是得意和轻蔑。
      秦秋见这男子衣着与旁边几个不同,料子也用的是比较好的,又见他依稀有几分面熟,便出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院里当差?进府多久了?”
      “小的名唤灵犀,在王夫身边当差,已有五六年。”男子一一回答,得意之色不掩。
      秦秋冷笑一声,脸色一沉,“在王府里当差五六年,竟是一点长进也无,留你这样的奴才在身边,除了败坏主子的名声,还有何用!今天,就算王夫在这里,我也会这么说。”
      “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少夫人就算是要处罚小的,也该禀明了王夫才是。”男子不卑不吭,继续说道,“再者说,这府里的事情一向由济总管管着,少夫人今日越权罚了小的们,就不怕王夫怪罪吗?”
      “怪罪?”秦秋冷哼,“就凭你也敢说置喙主子的决定,好大的胆子!”
      “少夫人。”菱悦缓缓走来,淡淡地扫了一眼跪着的几人,侧身淡然道:“少夫人,王夫说,让你不必为这些小事动怒,按照府里的规矩,乱嚼舌根的一律割了舌头,赶出府去。以下犯上的,杖责二十,卖了。少夫人,您看怎么处置?”
      刚刚还盛气凌人的男子顿时傻了眼,瘫坐在地上,其他人原本是在观望,听了这话,自然明白如今能救他们的只有眼前的少夫人,一个个便涕泪横流,求饶声一片。
      秦秋敛了敛心神,刚才说了一通气话,原本是想着等下去王夫那里说一声的,没想到王夫的消息如此灵便,竟然还差了菱悦过来传话。他也没有想到这府里的刑罚竟是如此重,光是割舌这一条就让他不忍。
      他看了眼菱悦,菱悦神色不动,只冲他点点头,转而便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任君处置的表情。秦秋一咬牙,开口道,“灵犀,杖责二十,卖了。”底下已是一片哭声,磕头的磕头,掌嘴的掌嘴,秦秋咬咬牙,冷着面,沉着声,继续说道,“其他人念及初犯,掌嘴三十,罚去做苦役一个月。”
      “少夫人,”菱悦又一次开口,“要不要叫府里其他奴仆也来观刑?”
      秦秋一愣,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缓缓点头,“好!”
      很快王府中三十六个大小奴仆全部聚集到了小花园里,睁大了眼,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行刑。灵犀最是严重,手臂粗的木棒打在臀部,二十下之后,那里是血肉模糊,整个人也只剩下进的气,被人拖着扔出了府,早先已经交了人牙子侯在门口,人一被拖出去,人牙子便拉上走了。其余几人自掌嘴巴三十下,谁也不敢浑水摸鱼,只打的自己两颊红肿,嘴角渗血才作罢。
      从始至终,秦秋都强迫自己看着,睁大了眼看着,让每个人都看明白,记清楚,就算他出身低微,就算他无才无德,但是他是主子,便容不得任何人诋毁,一丝半点也不可。
      这事结束后。秦秋是在菱悦的搀扶下走回的桂芳苑。
      坐在玉瑾床边,他看着依然昏睡中的纳兰玉瑾,心头涌上无尽的伤感和委屈,挥挥手,遣退了侍婢。屋子里,便只剩下他和玉瑾。
      两行眼泪顺着脸颊默默地流,他似哭似笑,低低地啜泣几声,俯身,轻轻地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额头相抵之间,轻声低语,“玉瑾,我爱你,为你什么我都可以舍弃。”
      抹去眼泪,默然转身,悄然离去。只是在他身后,一双眼默默地注视着他,于无声中,说道,“秦秋,我喜欢你,以后,只多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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