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似梦，梦如烟》盛夏阑珊

53、望断前尘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
　　我整夜未眠，静静地坐着听着外面呼啸而过的凛冽寒风，那风声在这样如同死寂一般的深夜里分外的凄厉，仿佛有谁在孤寂地悲鸣一般。

　　清晨。
　　我打开门的一瞬间，满眼皆是白色，整个世界被一片洁白所覆盖。此时此刻，这白，在我眼中是这样的刺眼，这样的孤寂，这样的忧伤。铺天盖地的白，仿佛铺天盖地的缟素，整个世界都在悼念，整个世界都在祭奠。祭奠那已逝的人，祭奠那已逝的事，祭奠那已逝的岁月和那永远无法填平，满目疮痍的心。

　　“格格——”紫玉轻声唤道，“贝勒爷已经来了。”
　　我轻轻点了点头，回身望一望，仿佛看到了那些已经流逝的似水流年。再回身，已是极尽沧桑。跨出房门，那是我不曾有过的决绝。

　　水云庵的门前，我与台阶下的四阿哥遥遥相望。他的脸是那样的清晰而又模糊，陌生而又熟悉。仅仅几十个石阶，却让我感觉离他是那样的遥远，仿佛中间隔着万道难以逾越的沟壑，隔着迢迢难渡的银河。

　　我看着他一步步的拾级而上，心也跟着他的步伐而上下起伏。他走至我面前，我抬头看着他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只不过那样的清冷却丝毫遮掩不住他深深的悲伤和历经了世事的沧桑。他眼眸异常清亮，在他眼中倒影着我的一脸忧伤憔悴与失措慌忙。

　　“颜儿——”他唤我一声，仿佛倾注了所有的思念与怜惜。氤氲的呵气在我们两人之间蒸腾，扩散。透过那缭绕的呵气，我看到他脸上一抹的刺痛神情。
　　我淡淡道，“你来了。”我的声音有些嘶哑，在这空旷的郊外，寂寥的雪天中格外的清晰和空灵。

　　他点了点头，顺手解下了自己身上披着的黑色貂绒大氅，然后轻轻地替我披在身上，“天寒地冻的，你身子还没好透，也太不知爱惜自己了。”
　　我看着他，仍是淡淡地道，“我们走吧。”
　　他点了点头。我刚往前走了一步，他却突然停了下来，不顾我诧异的眼神，径直将我打横抱起。我有些惊异地看着他，但却没有说话，他迎上我的目光，“雪天路滑，我抱你下去。”

　　从上到下，不过几十级石阶，但是我却感觉仿佛走了几十个世纪那样的漫长。他落下的每一步都是那般的仔细和小心，仿佛在他手中的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无价之宝。我的侧脸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他温热的气息在我的头顶盘旋，还有他身上淡淡的檀香都在那么一瞬间侵袭着我早已冰冷的心。

　　那样的感觉是那样的不真实。我看着前方一望无际的皑皑白雪有片刻的失神，我的前路为何会如此渺茫。

　　四贝勒府门前，我才一下轿便看见贝勒府上上下下都已候在那里。李氏站在最前面，宋氏和耿氏站在她的身后。我的视线始终停留在李氏的脸上，她还是依旧满面的春风得意，甚至比从前更甚。

　　我直直地盯着她看，她似乎被我看的有些心虚，竟破天荒地走上来与我说话，“福晋回来就好了，福晋不在的这些日子，这府里的事本就多，何况妾身还要照看兰儿、昀儿和时儿，实在是……”
　　“好了！”四阿哥冷着一张脸冷声打断她，声音中带着几分凌厉，“颜儿刚回来，需要好好休息。”说着他看向站在我身边的紫玉，吩咐道，“扶你们主子回去好好休息，我让人等下炖些补品送过去。”

　　紫玉搀着我往东苑走，我却骤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四阿哥见我停了下来，有些许紧张地问道。
　　我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想再住在那里了。”我不想再住在那个满是回忆，满是心伤的地方了。睹物思人，已是徒然，如今回来，要做的并不是伤怀。

　　听到我这样说，李氏急忙道，“福晋的东苑的确不宜再住下去，免得睹物思人！不如让福晋去西苑住吧，妾身那边还有很多处空置的院落……”
　　李氏的话在四阿哥凌厉冷冽的眼神下戛然而止，只见四阿哥的脸此时已是铁青，他斜目怒视着李氏，许久才开口，“颜儿是嫡室，如何能搬去西苑住！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旁的还是少操点儿心！”

　　四阿哥说完狠狠瞪了一眼李氏，李氏恹恹地闭了嘴，再没敢出声。
　　“苏培盛！”四阿哥将苏培盛唤至跟前，“你去东苑将嫡福晋的东西都搬到静怡园。”
　　苏培盛微怔了一下，便急忙领命退了下去。其实不止是苏培盛愣了一下，在场的所有人闻言都是一愣，因为那静怡园是四阿哥的住处。这清朝的阿哥成年之后便在外建造府邸，而这府邸其实便是皇宫的一个缩影。皇宫中，皇上和妃嫔都有自己的寝宫，皇上宠幸谁便去谁的寝宫，而在府里也是一样，四阿哥自己的寝殿在静怡园，想留宿在谁那便去谁那，从来不会和妻妾同住，生活在一起。

　　我看见李氏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如纸，毫无一丝血色。她虽斜眼狠狠瞪着我，但是在她的脸上我却看到了从未有过的惊慌，她大概没有料到今天这个场面，没有料到一个没有了孩子，没有了最重要底牌，仓皇逃走的女人，如今回归怎会受到如此的优待？

　　在她的心里，我早已经是手下败将，而她坚信她是最后的赢家，从此之后为她独尊，没有人再与她抗衡，没有人再与她争宠。然而，今天在她面前发生的一切却与她的想象大相径庭，甚至让她不能相信所看到的，她一时间失去了方向，不明白为何会是这样！于是她怨恨，她暴躁，她不知所措，她的一张脸将她的恐慌暴漏无疑。然而，这样，她便已经输了。

　　我看着她的脸与她擦肩而过，一丝冷笑悄然跃上嘴角，这仅仅是个开始，你欠我的，我会悉数讨回来。

　　踏入东苑的一瞬间，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仅仅几月的时间又回到这里却是另一番心境。本来以为我心中的疼痛早已经被仇恨，被时间所尘封，但此时心中如万箭穿心的痛告诉我，我错了，我终究骗不了我自己。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会勾起我沉痛的过往，这里的一切都还留着弘晖的影子和气息。

　　“格格——”紫玉轻唤我一声顿时红了眼眶，或许这里对她而言也有着非凡的意义和美好的回忆。

　　然而，如今，一切成空。

　　我收敛了一下情绪没再做声，而是低着头收拾着手中的衣物。
　　“格格，这些……”紫玉拿着一个布包，里面全部都是小包子小的时候的衣物。
　　我接过布包打开，指尖轻轻拂过那一件件的衣物，看着那有些粗糙的针脚，这一针针一线线都是我亲手所缝，虽然我是那样不善于针黹，但是当时却是丝毫感觉不到累，熬了几个晚上把它们赶制出来的，满心想的全部都是自己的孩子能穿上自己亲手所做的衣服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我轻轻抚摸着它们，就像是抚摸过小包子的脸颊一般轻柔，我的眼神有些空灵，思绪却回到了过去美好的时光，“这件衣服是晖儿满月的时候做的，那件是周岁的时候做的……”说着说着我便再也说不下去，眼泪不自觉的往外涌。

　　“格格——”紫玉亦是控制不了地呜咽起来。
　　我急忙抹掉了泪水，收敛了悲伤，将布包折好递给紫玉，“晖儿的东西便都放在这里，你只收拾你我的东西就好。”紫玉点了点头，将布包收好。

　　东西全部收拾好便由苏培盛全部搬去了静怡园。
　　我回头看一眼我已然度过了八年光景的地方，心中竟一瞬间布满沧桑，凄楚万分。这里，熟悉而又陌生；这里，有过欢笑，也有过泪水；这里，有过希望，也有过失望。然而，从今天起，这里，是我已经告别的过去。

　　四阿哥的房间和我想象中的一样简单，古朴。没有过多的华丽装饰，亦没有太多华丽的陈设，仅仅是一张床，一副桌椅，一把古琴而已。
　　他看我环视他的屋子久久没说话，便有些不自在地开口道，“这屋子我平时一个男人住，是简单了些，你看还需的添置些什么东西，我即刻让苏培盛去办。”
　　我轻轻摇了摇头，“不必。这样，很好。”

　　他走到窗下，“梳妆台自然是要的，明儿个我就让人置办了新的梳妆台放在这里。”
　　我轻轻点了点头，“好。”
　　“十三弟说十三福晋一直嚷着要来看你，明天让他们来可好？”四阿哥看着我道。
　　我亦是点了点头，“好。”

　　我面色清冷，声音亦是没有丝毫的温度。

　　“颜儿——”四阿哥的脸上有些许无可奈何般的刺痛，他轻唤我一声，似是有话要说，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你好好休息，我晚上再来看你。”
　　我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夜晚时分。
　　我坐在窗边弹琴，琴声凄婉。
　　四阿哥推门而入，我的琴声骤然停歇。
　　我们四目相交，久久沉默，谁都没有先开口。
　　窗外一声轻响，许是连日的积雪压断了枝桠。

　　四阿哥骤然回神，有些不自在地开口，“我……只想过来看看你，夜深了，应当早些歇息才是。”
　　我用剪刀剪着灯芯，轻轻道，“睡不着。”
　　他轻叹一口气，“许是突然换了地方，有些不习惯罢。”我没说话，他径自看向床铺，“被褥我已命人换过了，你早些睡吧。”说完便往门口走去。

　　“你去哪？”我开口道，声音不大，但是我却看到四阿哥的脚步明显一滞。他回过身，脸上倒看不出过多的情绪，声音也是静静的，“我往后便睡在书房。”说着提步要走。
　　我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动作很轻，但是却看到他的后背陡然一僵。他再次回过神，眼眸中闪过一丝的惊喜与惊异。

　　我仍旧拉着她的衣袖，脸上的表情却是淡淡的，“留下。”
　　“你方才……说什么……”四阿哥脸上写满了疑惑，似乎是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
　　“我说……你留下，从今往后都是。”我重复了一遍，又在后面补充了一句。
　　“颜儿……”他一把将我拉进了怀中，我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在我头顶一声声的呼唤，他呼唤中带着些许的感动，些许的满足，些许的欣慰。

　　我在他怀中闭上了眼睛，心中却没有丝毫的起伏，有的只有深深的悲凉与悲哀。

　　“你说过，你爱我，对不对？”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中显得格外的空旷与凄婉，就如同深夜中凝结的露水一般沉静，沉静中带着丝丝冰凉的忧伤。
　　“是，我爱你。只是这爱对于你,来的太迟……”他轻叹一声，下颚轻轻抵在我的额头上，然后轻轻在我额头上印下一个浅浅的吻。

　　“你说过，我还有你，是不是？”我没回答他的话，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是，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爱着你。”他温热的体温透过他的怀抱遍布我的全身，让我在这深冬的寒夜中竟感受到了一丝丝的温暖，仿佛有一股暖流流过我冰封的心。
　　“好。”我只说了一个字，便将脸深深埋进了他的怀抱之中，而眼泪已然不知何时，悄然而下。

　　在这里，一个女人最厉害的武器，便是一个男人的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