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似梦，梦如烟》盛夏阑珊

52、万念俱灰（下）

　　“格格……格格您醒醒……”
　　紫玉的呜咽的声音在耳畔回荡，我却已然分不清哪个是梦境，哪个是现实。慢慢的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片的模糊，只能看见几个晃动的身影，和听见耳边分外刺耳的哭泣声。

　　“你们哭什么？我为何看不清？我的晖儿呢，我要见我的晖儿！”
　　我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哭，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小包子心会那样的疼痛欲裂，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想知道。

　　“格格！”紫玉突然跪下来，扑在我的身上，泣不成声，“格格，你不要这样，大阿哥已经殁了！”
　　我一愣，继而笑起来，“你在胡说什么啊！殁了的是弘昐，不是我的弘晖！你骗我！你说你为什么骗我！不行，我要去看晖儿，他是不是从上书房回来了，他是不是被贝勒爷罚跪了！”我说着便掀了被子准备下床。

　　“颜儿——”我突然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在怀中，他温热的气息在我的耳畔。他抱的我是那样的紧，仿佛要讲我揉进他的骨血之中一般。我在他怀中渐渐安静下来，他声音清冷中带着绝望，那一字一句敲打我的心中，“颜儿，我们的晖儿殁了。”

　　我一把将他推开，“骗子！你们都是骗子，你们统统都出去，出去！”我摸索到手边的枕头向他扔了过去，而自己却眼前一黑，又跌进了深深的黑暗之中。

　　我宁愿自己不再醒来，就此长眠，就此妄断往前前尘。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三日之后。
　　我的眼前仍是一片模糊，但是此时这对我来讲根本不再重要。我静静靠在床上，木讷地喝着紫玉一勺勺递上来的汤药，心中早已经绝望成灰。

　　我的晖儿真的走了，尽管我死也不愿相信。

　　“格格，太医来给您瞧过了，说您的眼睛是因为悲伤过度，泣出血泪而暂时的失明，只要细心调养会好的，您不必担心。”紫玉在一旁说道。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紫玉轻叹了一口气，声音中有哽咽，“格格，您不要伤心了，难过伤身啊！你要保重自己的身子，不然大阿哥也不会安心的呀！”

　　我仍旧木讷的听着，没有丝毫的动容。

　　“太亮了。”
　　许久。我指着一旁的窗子，缓缓开口道。
　　“什么……”紫玉似乎没明白过来。
　　“去让人将窗子用黑布蒙起来。”
　　“是……”

　　紫玉出去以后，我摸索着下床，在一个角落里蹲坐了下来。只有在这样的角落我才能找到些许的安全安感，才能够稍稍抑制住心中如刀割一般的疼痛，让它变得不痛。
　　但是，不痛，是因为已经痛到麻木。

　　屋子里一片漆黑，让我已然分不清昼夜。黑白颠倒，让我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让我暂时忘记了这是我失去晖儿的第几天，让我还能假装骗自己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格格把自己关在房里已经两天了，不吃东西也不让我们进去，贝勒爷你好好劝劝格格吧。”
　　紫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接着，一道刺眼的光亮让我下意识的用手去挡，光影中一个模糊的身影向我渐渐靠近。

　　“颜儿……对不起……”他握着我的手微微颤抖着，而他的手是那般冰凉，仿佛没有一丝温度。虽然我看清他的神情，但是我却能透过他握紧我的双手感觉到他内心深处的无助与悲哀。
　　那是——和我一样的无助和悲哀。

　　他轻轻将我拥进怀中，我的侧脸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之上，听着他跳动的心跳，感受着他熟悉而又陌生的呼吸，我的心竟然从未有过的平静。

　　“我想晖儿。”
　　这些日子里我的脑海中全部都是弘晖的影子，他的哭，他的笑，他的撒娇，他的吵闹，他的精灵古怪，他的认真坚持，他的乖巧懂事……
　　我目光呆滞，仿佛呓语，“没了，什么都没了……”

　　“你还有我啊！”他双手握住我的双肩，轻轻摇晃着我的身体。我慢慢将脸转向他，微微张着嘴，却久久都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他将脸埋在我的颈间，我能感受到有一丝的冰凉在我颈间流淌，他低沉而隐忍地哭泣声在我耳畔回响，那哭泣声充满着世事的沧桑和无可奈何的怅惘。

　　“你还有我……你还有我……有我……”他一遍遍地重复着相同的话语，像是在说给我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明明那样爱你，却怎么会这样伤害你……”
　　我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说，他爱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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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要深秋的时候，我的精神才稍微好了一些，而眼睛也渐渐恢复了一些，虽然仍是看不真切，但却是好转了很多。
　　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枯黄的树叶从枝头盘旋而下，依依不舍的落入尘土之中。整个院落中被金黄的树叶铺陈，偶尔一阵秋风吹过，落叶随风起舞，在空中四处徘徊，无所归依，分外孤零。

　　门被轻轻推开，四阿哥端着碗药进来，坐在我的身边。这段时间一来，他就是这样不分昼夜的守在我的身边，照料我的衣食。我从不言语，而他亦不做声，只是静静的陪我坐着，静静看着，看朝阳晨曦，看落日夕阳，看秋雨缠绵，看昼夜更替……

　　“颜儿——”他将手放在我眼前晃动了几下，“这些日子眼睛可有好一些？”
　　我将看着窗外的脸转向他，半晌才开口，“我想离开这里。”我不想留在这里，这里到处都是晖儿的影子，到处都是晖儿的声音，到处都是悲伤。
　　他微怔一下之后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好。”

　　翌日。
　　我带着紫玉搬进了离四贝勒府不远的一处尼姑庵——水云庵。这是我自己选的，我想找一处清静的地方，抄一些经文给晖儿，好让他在另一个世界过的开心，而我自己也能得一方净土，让心稍稍平静。

　　“如果有一天你想要回去就告诉我，我会马上接你回去。”四阿哥打点好一切，蹲下身子看着我道。
　　我轻轻点了点头，看着他带着一脸不安的表情转身离开。

　　我在水云庵住下来，水云庵的主持师太唤作静虚师太，为人极好，不仅有一颗悲天悯人之心，而且还身怀岐黄之术，经常帮助穷苦的乡民医治病患。而当她得知我有眼疾，便天天上山采药帮我医治眼疾。我不知晓她用的究竟是何草药，但是效果是极好的，医治了一段时间之后，我的眼睛已差不多痊愈。

　　因为自己也算对草药有些了解，所以平日里除了抄写佛经之外，也会帮着静虚师太一起医治病患，虽然只是做些捣药、煎药的小事，但却让我的心从未有过的平静。

　　“格格，今儿个又有个病患被送进庵里来。”紫玉搓着手从外面走进来。
　　此时已是初冬，北方的冬天本就寒冷难耐，加之这里又是偏僻郊外，便更加寒冷非常，而我们住着的厢房分外空荡，却只有一个火盆，可以说是杯水车薪。

　　我打了个喷嚏，紫玉将一件披风披在我的身上，语气中有些许埋怨，“格格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前些日子贝勒爷送来的过冬的东西全被您悉数退了回去。这眼看着深冬将至，奴婢倒不打紧，格格如何能熬得住？”

　　我叹了口气道，“我是来这静心的，又不是来享福的。再说我也没你说的那般娇弱。”这里的条件虽然艰苦些，但却能使人思绪沉静，最重要的是，身体苦了，才会分担心里的苦。
　　“走吧，我们去静虚师太那里，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我带着紫玉来到静虚师太的厢房，才一进去就闻见里面浓烈刺鼻的呕吐物的恶臭，再看床上躺着一个中年女子，正痛苦不堪地呻吟着。她面颊异常潮红，应该是高热不退的表现。
　　“师太，这位大嫂得的是什么病？”我走上前不禁问道。
　　静虚师太叹了口气，“这位施主本来只是患了轻微的风寒，吃了几副药本来已快痊愈，只可惜……”

　　“可惜？可惜什么？”紫玉在一旁好奇地问道。
　　“可惜那药店的伙计误抓了一副药混在其中，而那药恰与风寒药中的一位药性相反，导致阴阳、虚实不能调和，而这施主又食用的过多了……已经是凶多吉少了！”静虚师太说着转过了身不忍心再看。

　　我心下陡然一惊，赶忙问道，“敢问师太是哪两味药相反，而相反又有什么症状？”
　　“是甘草和芫花。一般风寒药中都会有甘草，而当它与芫花相反时会使人出现头痛、头晕、手脚无力，再者还有口干、呕吐与腹泻的症状。”

　　我脚下一软，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差一点跌倒，幸好紫玉及时扶住了我。我的声音有些颤抖，“那……那这样的相反症状不是应该很容易被人及早发觉么？”
　　“是，一次性大量食用是很容易被大夫所察觉，就如这位施主很快就有了症状被人发觉，但是如果每次只是少量的食用是极其不易被人发觉的，即使是行医多年的大夫也是不能的。”

　　我体内突然一股气流从下而上逆行而至胸口，一瞬间我眼前一黑，已然失去了知觉，只隐约听到紫玉在耳畔的惊呼声。

　　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只有紫玉一个人。
　　见我醒了，紫玉连忙扶我做起来，“格格，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晕了过去？”
　　“紫玉！”我紧紧握住紫玉的手，良久才终于说出两个字，“晖儿……”
　　“大阿哥？您是又想起大阿哥了？您这是何苦来的呢！”紫玉皱着眉，一副快要流泪的神情。
　　我摇了摇头，“晖儿那时的症状和师太今日口中相反的症状是一模一样的……”

　　“什么！您……您是说大阿哥也是误食了相反的药才……”紫玉一脸惊慌和不可思议的模样。
　　“恐怕……不是误食这么简单。”我的手紧紧抓着身边的被褥，极力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愤恨。
　　“您是说有人害死了大阿哥！谁会有这么大胆子，大阿哥可是贝勒爷的嫡长子！”

　　“就因为是嫡长子才会这般，没有了弘晖，有人的孩子便会变成长子了。”
　　“您说的是……可是她是如何做到的呢，大阿哥的药不都是您亲自煎熬的么？”
　　“百密一疏。若她真想害晖儿，是怎样都妨不住的。只可惜证据如今应当早被毁了。没有证据，便只是我的猜测，甚至是思子发狂的呓语……”

　　“那我们应当如何是好，难道让大阿哥白白的殁了，让格格您白白受这些苦！”紫玉说着抹了一把泪。
　　“这些……我是一定要讨回来的。”我咬着牙，指甲陷入手心之中，鲜血渐渐溢出，“明天一早你就回贝勒府，说我要搬回去住，让贝勒爷亲自来接我回去。”
　　“是。”紫玉点了点头，“回去之后，格格打算怎样？”

　　窗外突然飘起雪花，洋洋洒洒，仿若三月飘飞的柳絮。
　　我嘴角逸出一丝冷笑。

　　她最怕失去什么，我便会让她失去什么！
　　她越是珍惜什么，我便会让她从此之后再也不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