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9、厚此薄彼 ...
-
三月阳光渐暖,一片明媚之色。
我静静坐于院中,看着院中迎春花轻轻摆动,桃花随风飞舞,落英缤纷,馨香四溢。
紫玉立于身前一脸欣喜之色。无论怎样,自家格格终于开始进食,身体也比前几日大好了。
“格格,去看看小阿哥吧。”紫玉皱着眉道。
我轻轻摇了摇头,而紫玉也不再作声。这些日子以来,无论紫玉怎样费尽唇舌让我去看小弘晖,我虽挣扎过,但始终没有说服自己。没有哪个做母亲的面对自己的孩子会做到那般无情,而这也是我所惧怕的,我怕只是一眼便会深陷其中,再也无法逃脱命运的兜转,承担无以复加的痛苦。
“今天是小阿哥的洗三礼,格格真的不去么……”紫玉忖度着开口道,“今天爷特意一早从宫中赶回来,亲自为小阿哥洗三。”
这么快已经三天了。
我轻轻抚着微痛的额头,却听“噗通”一声,紫玉一下子跪在了我的面前,但却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紫玉,那样陌生的紫玉。
“格格,奴婢虽然不知道您为什么不愿意去看小阿哥,也不敢妄加猜测,但是这些天奴婢看的很清楚,其实格格心中也是挣扎过的。格格是小阿哥的亲额娘,这世上没有哪个额娘是不爱自己的孩子的,格格怎么能这样对待小阿哥,怎么能这样狠心的一眼都不见呢?奴婢不知道谁对谁错,但是小阿哥是没有错的。奴婢亦是不知格格心中的忧虑,但是奴婢知道最重要的是眼前的时光,如果格格还是不去看小阿哥,日后一定会后悔的!”
静静的看着她清亮的眼眸,她眼睛中闪烁着一抹晶莹,让我着实一怔,连紫玉都为小弘晖感到心疼,而我这个额娘却竟这样的冷酷无情么?我真的的太过于自私了,只想着如何让自己不难过伤心,却不曾想过弘晖还那么小却没有亲娘在身边是如何的凄凉呢?紫玉说的对,最重要的是在有限的时间内把握现在,至于以后毕竟是七年之后的事了。
七年,我们还有七年的快乐时光。
“走,我们去看小阿哥。”
紫玉一把抹掉眼角的泪水,连忙起身一路跟随我去了正堂。
今天是小弘晖的洗三礼。洗三,是中国古代诞生礼中非常重要的一个仪式。婴儿出生后第三日,要举行沐浴仪式,会集亲友为婴儿祝吉,而洗三的用意,一是洗涤污秽,消灾免难;二是祈祥求福,图个吉利。
正堂之中,一屋子的嬷嬷、丫鬟,四阿哥坐在那喝着手里的茶,看见我进来,脸上闪过一抹的惊异之色,随即放下手中的茶向我走了过来。
“颜儿,你来了。身子可有好些么?”他言语中隐藏不住当日的歉意但充又溢着淡淡的欣喜。
我轻轻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稳婆道,“可以开始了。”
香案上供奉着碧霞元君、琼霄娘娘、云霄娘娘、催生娘娘、送子娘娘、豆疹娘娘、眼光娘娘等十三位神像。香炉里盛着小米,蜡扦上插一对“小双包”下边压着黄钱、元宝、千张等全份敬神钱粮。另一边的的卧榻上供着“炕公、炕母”的神像,均用三碗至五碗桂花缸炉或油糕作为供品。
稳婆上香叩首,将预备好挑脐簪子、围盆布、缸炉、金银锞子、花儿、朵儿、升儿、斗儿、锁头、秤坨、小镜子、青布尖儿、青茶叶、新梳子、新笼子、胭脂粉、猪胰皂团、新毛巾、铜茶盘、大葱、艾叶球儿、烘笼儿、香烛、生熟鸡蛋、棒槌等一并摆好。
稳婆从乳娘手中接过小弘晖,四阿哥上前往盆里添一小勺清水,再放一些枣子、桂圆之类的,谓之“添盆”。稳婆念祝词,恭祝小阿哥长流水,聪明灵俐,连中三元。
洗三礼完成之后,四阿哥命乳娘将小弘晖抱下去。
“等一下”我叫住了乳娘,转而看向四阿哥,“我想亲自喂养晖儿,从今往后把他留在身边照看。”
他眼眸中又瞬间的刺痛,脸上的神色亦是一僵,怔怔地看着我,半晌终是点了点头,“好,只要你开心,就这么办。以后就把晖儿带在身边吧。”
我伸手从乳娘手中接过睡的正香的小弘晖,那样小的人儿在我手中,我的心不由得颤抖起来,这是我的孩子,是我历经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看着他稚嫩白皙的面庞、小巧清秀的眉眼和吧唧吧唧的小嘴,嘴角不由得漾起一丝淡淡的微笑。
晖儿,从今往后,额娘会陪伴你成长,会好好保护你,会同你一起走过七年的岁月,让你的生命里留下美好灿烂的回忆。这是额娘许诺给你的,一定会兑现。
小弘晖真的很乖,多数时间并不哭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往往到了入夜以后便开始哭闹起来。
我还抱着他轻轻用手拍着,可是怀中的小包子就是不肯入睡,时而静静的望着我,时而又扯开嘴哭起来,这让第一次身为人母的我着实有些手足无措,终究是猜不透一个婴儿的脾气。
四阿哥从外间进来,看了一眼我手中哭闹的弘晖,然后轻轻的接了过去,一边在手中轻摇,一边口中念念有词,“晖儿乖,阿玛抱,晖儿是个乖孩子,才不会吵得额娘不能入睡,对不对?”
看着他一脸温柔熟稔的哄着小包子的模样俨然一副慈父的形象,和往日的他简直判若两人。不过奇怪的是,小包子竟像真的听懂了一般立刻停止的哭声,还咯咯地冲他笑了起来。我在心里感叹,不愧是有经验的,毕竟比我这个新手强得多。
“你先睡会儿吧,我抱晖儿去外间。”说着他便抱着小包子出去了,而我也终于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了,原来带孩子是这样辛苦的事,原来母爱是这样的伟大。
**********************************************
四月,各色牡丹争相开放,有高有矮、有丛有独、有直有斜、有聚有散,各有所异。红色的“绣桃花”,绿色的“春水绿波”,蓝色的“鹤望蓝”,紫色的“藤花紫”,黑色的“瑶池砚墨”还有复色的“天香湛露”,一院牡丹五彩斑斓,雍容华贵。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
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伴着牡丹的馥香,呈着牡丹特有的雍容与华贵,李氏腹中的孩子出世,四阿哥迎来了他第二个儿子,他亲自取名为——弘昐。
可是奇怪的是,自弘昐生下来之后四阿哥就再也没去过西苑,也没有看过弘昐。他不去看李氏我尚且是可以理解,但是连亲生儿子都不去看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我轻轻晃动着摇篮,看着摇篮中熟睡的小弘晖心中不由一暖。这些日子我凡事亲力亲为,虽然很劳累,但心里却是欣慰的,毕竟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怎么可能不爱呢!血缘是永远无法阻隔的,原来自己真是太傻了,以为不去看就能不爱么!
“格格,爷来了。”
紫玉在门外通报道,四阿哥随即推门而入。
生了弘晖之后四阿哥依旧住在我这里,只不过不再同床而卧,而是住在外间,只是在小包子实在哭闹不止的时候才会进来替我摆平。
他看一眼摇篮里的小包子,然后将目光转而在我脸上,“怎么不去休息下,昨晚晖儿又闹了很久吧。”
我轻轻摇了摇头。他继续道,“我让紫玉在你房中燃了凝神香,用过午膳之后睡一下吧,近些日子看你整个人都憔悴了,不然还是让乳娘……”
“不用,我要自己带晖儿。”听到他要将小包子送走,我急忙阻止道。
他微微一怔,似是没有想到我会有那般大的反应,但随即点了点头,“好,你说怎样就怎样。”
我不再看他,只静静的看着摇篮里的小弘晖,周围一片安静,只听到窗外明快的鸟儿啼叫声和微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我能感受他两道夹杂着复杂情绪的,炙热的如同两道明晃阳光的目光紧紧地凝聚在我的脸上,但是我却依旧一脸漠然。
就在空气凝结近乎死寂的时候,门外苏培盛的声音将一切瞬间打破,四阿哥微微一个回神,收回目光,脸上的冷峻恢复了几分。
“什么事?”四阿哥的声音依旧像是有魔力一般,在和煦的春日里能让人不禁起寒。
“回爷,侧福晋请爷去看看二阿哥,说是自二阿哥出生,爷就没去看过。”苏培盛在门外小心的答话。
四阿哥闻言,凝眉,冷峻的面庞上蒙上一层寒霜,“去回她,爷在大阿哥这儿,没空儿。还有告诉她,爷想看谁就看谁,还由不得她来管!”
他眼眸如鹰隼般冷冽,他的话语如一把把利剑,只让人鲜血直流。
苏培盛走后他便坐了下来,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看了起来。屋中一瞬间又恢复了刚才如同死寂一般的沉静,唯能听到他轻轻翻书的声音和屋中三个人规律的呼吸声。
“为什么不去看昐儿?”我轻晃着摇篮,淡淡问道,语气中没有一丝情绪,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
他放下手中的书静静地看着我,眼眸中闪烁的一丝讶异,但是只是一瞬便一闪而逝,仿佛刚才只是错觉一般。他继续看书,就当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的时候,他突然听似不经意的开口道,“我喜欢……晖儿,仅此而已。”
是么,仅仅是因为喜欢晖儿么?
思绪被一阵哀怨的哭泣声打断,哭诉声渐渐清晰,仔细听来,竟然是李氏的声音。
四阿哥有些不悦的放下书走到门口打开了门,只见苏培盛一脸慌张地急忙跪在地上,身体还有些微微颤抖,“请爷责罚,侧福晋非要见爷,奴才说爷不得空,侧福晋她不听,硬是闯了进来。”
苏培盛话音未落,只见李氏已然跪倒在四阿哥的面前。她头发尽散,脸上的妆容也早已凌乱,眼窝深陷,两行清泪顺着失神黯然的眼眸中流出,一脸的哀怨之色,与往日的明艳动人简直判若两人。
“爷,妾身求你就去看看二阿哥吧,他也是爷的亲生骨肉啊,爷怎么能这样的狠心!即使妾身千错万错,二阿哥是没有错的啊,爷就算对妾身不闻不问,但是不能对二阿哥不闻不问啊!自打二阿哥出世,爷就没去看过,二阿哥好惨啊——”说着李氏便上来一边拉住了四阿哥的袍角一边声泪俱下的哭诉道。
“滚开!”四阿哥一个闪身,避开了李氏想要抓紧的双手,他眼眸犹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深潭,又如那跌下去便会粉身碎骨的深渊一般幽深,寒冷。
“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就回去反省,莫要在这里丢人现眼。弘昐最大的错就是有你这样的额娘!”四阿哥声声凌厉,仿佛一把把利剑,刺穿李氏的心,刺得她遍体鳞伤。
“爷!素心求求你了,求求你……”李氏伏在地上不住的磕头,眼看着额头就要渗出血来,但她却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依旧一边磕着头,一边央求着四阿哥。那哭声撕心裂肺,仿佛下一秒就要哭死过去一般。
“滚回你的西苑!若是你再不知收敛,恐怕连西苑都住不长了!”
苏培盛大概也是第一次看到爷发这样大的脾气,急忙打发周围几个小太监将李氏架走。
四阿哥转身进屋,看着他清冷、决绝的背影,我的心中分外苦涩,分外悲凉,原来一个男人对于一个跟随自己那么久的女人,一个为自己生儿育女的女人可是做到如此的冷酷和无情,没有半点情分,没有一丝恻隐,那数年的光阴,那几千日的光景换来的只是一个冷漠的背影。
“你不必这样。”
听到我开口,他回头望着我,静静等待我的下文。
“你不必因为觉得亏欠我而这样做,去看看弘昐吧。我们之间各不相欠,一切都宿命罢了。”
那次我在花园中跌倒导致早产,最后致使不能生育,这件事不是巧合是任谁都看得出来的事,那张木凳分明是被人可以弄坏的,而弄坏那张木凳的人,在这府中有动机,有胆量做的人就只有李氏一个人。这连我都心知肚明的事,四阿哥那般精明的人怎么不知晓呢!
四阿哥迎着我的目光,久久地都没有作声,他眼眸依旧深不见底,依旧幽深冰冷。他负手而立,凝眉望着我,冷峻的面庞上一层寒霜渐渐扩散。
许久,许久。
他漠然开口,“不是一桩事,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那是因为什么事能让他连亲生骨肉都弃置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