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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流水 ...
季容观察着景略的时候,景略也在毫不掩饰地观察着他。
季容的眼光比景略毒,不过略扫了一眼,客客气气地说道:“季容是赵睿带来的,又是少年英豪,哪有不留客的道理。只恐寒舍简陋,怠慢这位公子了。”
赵睿事先没和他商量,还真怕他出言拒绝,听得他应下了人,赵睿便心神一松,朝他吐吐舌头,往屋后停车拴马。
季容拍拍奶妈和大狗的头,一狼一狗摇着尾巴让开路来,只两双绿莹莹的眼睛还在打量这不速之客。
景略则饶有兴致地观察了许久,进门时才发现两只看门狗里有一只是头狼,不觉吓一跳。季容却完全没和他交代一声,径自推门进房去了。景略回过味来,不觉一笑:季容对他的突然而至还是有点不满意的,拿只狼吓唬他。他还真差点就被吓到了。
正厅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桌子,四张椅子。季容在门口等他跟着进来了,才往北墙东边的门走去,掀起蓝棉布帘子,示意景略也跟进来。
进得门来,便有一股温热的气息扑上来。
北地的春耕虽然结束了,夜晚却依然寒冷。这房间里烧了炕,温暖如春。
季容将乐之身上的斗篷脱下来,把他安置在炕上一个酸枝木的大摇篮里,乐之就趴在摇篮的栏杆上朝景略傻乐。
安置好小的,季容又顺手将景略的披风也摘了,随手搭在炕头;他从炕桌上暖着的茶壶里倒了碗姜汤给景略,看着他喝完了,才道:“你稍坐,我去准备晚膳。烦劳你帮忙照顾下我——我侄子。”
景略自然满口答应,季容于是又从这个房间靠东的门走了,剩下景略和乐之大眼瞪小眼。
景略还是第一次和这么小的孩子这样单纯地对视。
乐之从摇篮伸出手来,一边发出孩子独有的稚嫩的笑声,一边向他挥手要抱抱。
景略身体有些僵硬,但还是不由自主地靠过去,轻轻地、轻轻地握住那双小手。
乐之顺势就抱上他的脖子——这动作他做了太多次,太顺手了。
景略就这样僵着身体,任乐之在他身上爬。
乐之一边乐,一边朝着景略高高挺挺的鼻子就是狠狠的一口。
景略被他咬狠了,捂着鼻子当场差点没掉下眼泪来。
于是刚进门的赵睿乐了,道:“除了季大哥,他见谁都咬,真是个狼崽子!”
景略揉着鼻子说:“你们故意不告诉我的?”
赵睿白他一眼,将乐之放回摇篮里,说道:“季大哥又不知道乐之喜欢咬人,我也不知道你会接近他啊,谁故意了啊?”说着不等景略反击,赵睿先问了:“大哥,景公子睡哪间房啊?我去给他收拾出来!他的行李还在马车上呢。”
“别!还是我自己来吧。”景略可不敢让赵睿动手,天知道赵睿收拾的房间他能不能住啊。
赵睿继续耻笑他:“就你这样的大家少爷,还自己来。你分得清褥子和被子吗?”
“你可别小看人!我一个人行走江湖,露宿深山野林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出生了没呢……”
“说得真好笑,好像你比我大很多岁一样。你记不记得你不过就大我三岁啊?”
……
赵睿和景略从一间屋子开始,吵了好几句,季容在那边叫道:“好了,别吵了,来吃饭。景公子的屋子我去收拾。”
赵睿把乐之抱起来,塞给季容,瞅一眼桌上的三荤三素一个汤两碗饭,道:“唉别,你不一起吃么?”
季容淡淡地说道:“下午吃过了,你们慢慢吃。我先送乐之去睡,然后给景公子收拾房间,景公子就住西边那间大房子,前几日我刚打扫过。赵睿,你吃完赶紧回家。婶子身上不大安宁,早点去看看。”
赵睿看出来季容的兴致不高,于是又横了景略一眼,带着满脸不高兴,道:“大哥,马车里除了景大少爷的铺盖,还有几口箱子,是黄文公送我的一套武略心得,就放在你家啦。明天我和你一起搬进房里去。”
季容刚应了,景略揉着他发红的鼻子,道声“有劳季先生了”,季容依然是客客气气地回了礼,掩好帘子走了。
这座小院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季容的卧房就在餐厅旁边。景略内力深,将季容寝室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季容先哄着乐之喝了碗羊乳,然后给他刷牙漱口,洗脸洗手,然后哄着他睡觉。
乐之当然不愿意,家里来了陌生人,他正好奇着呢,不依不饶的要出来玩。
季容倒是很有耐心,和他干耗了好久,终于哄到他困了,想睡了,这才算结束。
将乐之按睡着了,季容又去马车上取了景略的行李,往西边厢房去安置。他先烧好炕,再拆了景略的物件,发现并没有准备铺盖,倒对景略有些改观。这人不讲究吃喝,不讲究吃穿,应该是个天性洒脱之人,比那娇生惯养的公子好多了。
季容自取了待客的被褥来,比着乐之的小床铺好;茶具器皿等,也重新洗过放好;景略随身带着的衣物都放妥当,外衣大氅并刚才他进门时穿着的斗篷一起挂在衣桁上;景略还带了一把刀,一柄剑,一杆枪,一张良弓一壶箭。季容想了想,将他的武器原样装好,放在桌上等他自己来处理;剩下几本书则整整齐齐地摞在床头矮几上。
做完这些,赵睿正好带着景略过来,将景略交给季容后,赵睿就自行回家去了。
季容便问道:“这样,景公子可满意?”
景略打量着房间,道:“这更有家的感觉,自然满意。不过……”他刻意停了一下,道,“若是季先生能改叫我茂才,我就是真的宾至如归了。”
季容笑道:“那么你也可以直呼我的名字,不必先生来先生去。我的年纪和你差不多,当不起一声先生。”
景略从善如流:“季容,是个好名字。不过,有点耳熟。”
季容处变不惊,道:“茂才随我去看看其他房舍罢。我这里要练武,前面有个场院;屋后是竹林,养着些牲畜和家禽,请茂才不要随意惊动它们。西边的石头屋子是仓库,仓库和竹林之间就是马棚,马车停在仓库后边。茂才若嫌少了什么吃的玩的,我又不在家,你便自己去仓库里找。东边那个厚土的是浴室……”
季容举着风灯,将不大不小一个青砖院落介绍完,景略更加满意了。
他听黄娘子说过季容家不算鄙陋,来之前却也做了最坏的打算。现在这样,何止满意,简直太出乎意料!
季容是个会生活的人。不过是个小小的农家的院落,也能让他收拾得五脏俱全。刚才看他照顾乐之的样子,简直太贤良了。
景略突然觉得,在村里的日子绝对不会太无聊。
这一夜景略睡得极好。季容怕他不习惯,还给他的房间点了熏香,淡淡的,一丁点儿的柏子香,文人墨客的最爱。景略不懂香,但平素睡觉也点这个,闻着并不觉得有气味儿,却会睡得更安宁。
季容连这个也给他准备了,真是处处思虑周全。
次日清晨,寅时正点季容便起床洗漱,现在外面练了一套拳。景略也是这个时候起床的,默不作声地跟着他练,练到天色微明才收势。
其实季容和景略练的都是禁军八式,景略先看了季容练,发现与自己的有所不同,于是跟着季容练了几手,越练越觉得若有所获。季容收势,景略还沉浸在意境中,季容便不去打扰他,自己进了厨房准备早膳。
早膳非常简单,只是糖水、粥和馒头。这已是比较奢侈的了。
村里普遍一日只吃两餐。
一日能开三次火的,基本都是大户人家。
季容知道乐之是在长身体的时候,赵睿和景略都要为武举做准备,更少不得食物支持,所以虽然早餐做的简单,却并不粗陋。
粗糖水里加了点盐,粥里有一点肉糜,馒头下足了面,还添加了羊乳。
赵睿的那份季容亲自送去赵婶子家了。
赵大伯和婶子只当易晖给儿子留了食补的方子,对学武之人有用,没有推辞,反而督促赵睿吃完了,催着他赶紧和景略习武。
用完早膳,景略和赵睿又开始学习兵法,季容则给两人的坐骑和拉车的马添食添水,打扫屋子。等天刚刚亮,便要下地做农活去了。
他一走,景略和赵睿没了约束,就开始吵吵闹闹争争打打起来,为书里一句话,一个观点,吵个一两刻都不在话下;若当时拿着武器,那更是要不分场合,先打一架再说的。
不过他们的感情其实越打越好,只是嘴上并不服气,其实心里对对方是越来越敬佩。
赵睿敬景略年纪轻轻,见多识广,目光深远;景略则是敬赵睿心性坚韧,永不言弃。不过一两月时间,赵睿在比斗时已经能几次三番将景略逼得无路可退。
季容很了解两个男人的友情是怎样产生的,所以下地回来,看到他们脸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一点也不担心。
季容一般上午不到午时就会回来,洗个脸擦把手之后就将乐之叫起来,照例是羊乳一碗,加上些辅食,务必让他有足够的营养能长得白白胖胖。
伺候完小的,接着就是给两只大的准备第一顿正餐。起码是四荤三素外加一个熬了许久的鸡鸭鱼或者骨头汤。
等赵睿和景略争完打完,刚好就可以吃饭了。
下午的头一个时辰属于午休。夏季白天长,午休时间跟着长,如果是冬季,就会缩短为半个时辰。
午休后,就是季容亲自下场教课的时候了。前半季容倾其所有地教,后半截景略和赵睿自行发问或者挑战。不过即使是指导战,景略和赵睿通常也会输的十分狼狈。
晚膳就在太阳下山前吃完,吃完后就该练骑术了。季容骑黄文公派来拉车的那匹大马,景略和赵睿各有坐骑,从平台窄小的小路,到山林旷野,起码要到天黑定了才能回来。这样才能尽可能地熟悉黑夜行军。
他们在练习骑术的时候,季容会顺手捞点野物打牙祭,赵睿和景略明显都更偏爱猎来的野味,在饭桌上也会争得不亦乐乎,完全不管季容越来越黑的脸。
晚上还有最后那么一个多时辰留着自我反省和总结,然后就是各自回房休息。
周而复始,每天都是这样过的。除了亲人生辰,节日回家,其他日子里每一天都这样过去。
直到秋收季节,大考近在眼前。在季容家住了小半年的景略始终没发现黄文公想让他找到的答案。
季容就是那个季容,没有谁在背后指点,他家里也没有任何秘密。虽然起初季容对他很抵触,但是自始至终,季容从来没防着他。就连季容的卧室,他也出入自由。
景略甚至直接向季容问过,季容当时脸色变得很不好,苍白无力的样子,让景略完全没办法追问。
最后黄文公自己放弃了对真相的追寻。既然季容不怕让人知道疑点,就说明这些疑问的答案完全无关紧要,即便让人知道了也生不起风波。季容这样光明磊落,黄文公反而不好意思耍阴招去逼问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真相。
对景略而言,黄文公的放弃,简直是他这一年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本来只需要在小山村盘桓数日,至多一个月的,景略却在这里足足呆了半年多,直到大考前十天,才和赵睿一起准备收拾好行李进城备考。大考是在陇右道的治所秦州,离县城只有一日路程。十天时间赶路,足够了。
赵大婶子这年生了胖小子,不是盼望已久的女儿,又是个胖小子,让她很是唉声叹气了一番。赵大伯一家现在有些手忙脚乱,季容得时时过去帮忙搭手。
村长易叔上山打猎时被野猪撞断了腿,不能办事了,他指定了季容帮他负担一些村长的责任。
季容做得太好,对他有不服和怨言的人,渐渐的没了声音。季容还粗粗通些医理,半夜三更找他出诊他也不会推脱,所以村子更加离不得他了。
于是这次大考,他便没有跟着去。季容对景略、赵睿二人信心十足,不去就不去吧,谁家的雏鸟没个离巢的时候呢?
景略临走前一晚,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喝了酒有点不清楚,拉着季容说了好多话。
景略之父父乃是平民出身,几次出生入死得了封爵,娶了黄文公的侄女,于是父母双方,都对军队有些狂热。景略不过三岁上就被父亲押在武场上训练。没出一年,父亲战死,母亲殉情,只得寄身黄文公家中。黄文公一府人,更是武痴,一门男丁,真正是从会说话起就要会背兵法,从会走路起就要会打禁军八式。
只是其他男丁,总有个温柔的母亲从旁抚慰,有时跌打损伤,也有个人在旁边为他涂药,问他疼不疼。
而景略只有他的兵法和刀枪。白天学习带着它们,晚上睡觉抱着它们。
黄文公其实很疼这个天资聪颖的侄孙,平辈们也隐隐以他为首。他行走江湖数年,也不是没遇见会温柔地照顾的姑娘。可是他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直到那天他从马车上下来,看见季容站在门边迎接赵睿,身后是幽幽的小院,两只狗,怀里是被斗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
那个孩子在笑,他想把手从斗篷里伸出去,却总被季容早一步发现,裹好。明明那时候季容正在和他对视,并无暇顾及怀里的小孩,可他就是能恰到好处地发现婴儿的小动作。
乐之在季容身边可以一觉睡到中午;随时渴了饿了都有点心和羊乳等着;走路时摔倒了,季容会给他揉淤青的地方。
他甚至还有个通人性的狼奶妈。
季容教他们习武时,乐之就在院子里和狼奶妈玩耍,简单干净的笑容刺得景略眼睛好疼好疼。
就是那时候景略知道他心里空了一块什么。
“……我要娶一个最最最最温柔的女子为妻,我要和她生很多很多孩子,我会像你照顾乐之一样照顾我的孩子……总之我没有的……他们一定要有……我没有家……你,懂……么?”
景略左手揽着赵睿的肩膀,右手抓着季容,睡着了。
赵睿早就喝得不省人事。
只有季容还醒着。季容对着一轮明月干下这晚的第一盏酒,喉咙到心一片火辣辣的刺痛。
“毫无保留的疼爱,完完整整的家……我多想给小约和小夭一个这样的人生……”
……越写越流水账了OTZ……
这章比较长,我就不备份了,给爪机党省流量。
如果看不到请告诉我。
th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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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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