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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同眠 ...

  •   回到屋子里时已是下半夜了。谢朝衣有时为人处事随随便便的,但在小处却极端挑剔,对衣食住行的要求都是精精细细的。他们住的是客栈后院的角落,和前庭隔了一个花园,相当清静。谢朝衣穿过花园的假山时,院子里栽种的桃花飘洒着淡淡的香气,清甜脆冷,让谢朝衣联想到谢暮衫印着银边碎花的月白长袖,和袖子里细白如玉的手。以前谢暮衫会用他的手抚过自己的头顶,冷泉般的发丝搔过他的面颊,晕染了一风清冷暗昧的气息。
      “想什么呢?”
      嫌自己打水麻烦,谢暮衫把小二叫起来嘱咐他准备热水洗澡,又扔下一锭银子,在对方点头哈腰的谄笑中回了房,恰恰看到谢朝衣没来由地摸着自己的头,便随口问了一句。
      谢朝衣脸忽然红了。谢暮衫希奇地看看他,冰凉的手探上谢朝衣的额头,他却脸红得愈发厉害。
      谢暮衫有些好笑,指尖拨开谢朝衣粘在额上的头发。烛火不是很亮,但已足够照清谢朝衣脸上止不住的红晕。艳艳的,像桃花。
      谢朝衣懊恼地低叫:“你别笑!”
      “我没有。”
      “胡说!”
      “是真的啊,我没有笑。你不是也看见了吗。”
      “你能发誓心里也没笑?”
      缺乏营养的对话停顿了一下。
      “心虚了?”
      “没有。”
      “你那是什么表情?别以为藏着掖着我就看不出来!”
      “……因为确实很有趣啊。”
      谢朝衣咬牙切齿,初次觉得兄长冷冰冰的容颜和嗓音是如此可恨可恶。
      谢暮衫伸手去摸谢朝衣的脑袋,还想逗他。手刚碰上他柔软纤细的头发,谢朝衣却自己怔仲了。
      这时小二在屋外敲了敲门,说是送来了热水。谢暮衫去开门,小二还没进来,谢朝衣反先冲了出去。
      可怜那小二只觉有道蓝影飞速一闪而过,还以为自己见了鬼怪,吓得浑身打颤,牙齿也上下磕得厉害。谢暮衫忙着安慰他,却又无暇顾及谢朝衣的去向。
      ——算了,反正他还会回来。
      谢暮衫这般想着,关了门窗,解衣沐浴。
      热气蒸腾着,室内静了很久,空空落落,宛若另一种的如雪寂寞。
      谢暮衫一声叹息。
      打更的声音敲了四下。在外边吹了好一会凉风的谢朝衣这才偷偷摸摸地遛进暗得乱七八糟的房间,方一庆幸无人察觉,就见火星一闪,一盏琉璃灯火在床畔静静着燃烧着。
      谢暮衫只着了一件单衣,黑绢般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身后,上面泛着一层莹莹水光。他秀长冷艳的眉眼在焰火的照耀下有些许模糊,那双眼睛却仍是晶亮的,似是明珠流雪,不减清华。
      “回来了?”谢暮衫眼也不抬地说。无关必要,他的说话一向简短。
      谢朝衣灵动剔透的眼珠转了转,有点做贼心虚地应了声:“嗯。”
      谢暮衫抬起眼,“过来。”
      谢朝衣站在原地死活不动。
      “过来。”
      谢暮衫又轻喊了一声,这次的语气些微冷硬了上去。
      谢朝衣合上眼睛,壮志扼腕般靠上前来。谢暮衫一弹他脑门,好气又好笑地道:“我有那么可怕吗?”
      谢朝衣连忙摇头,仍旧没有睁眼,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谢暮衫去拉他的手,肌肤重叠的触感温软微凉,令人爱不释手。谢朝衣抖了一下,暗咒自己小题大做,便又安静下来。谢暮衫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两个人坐得很近,近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朝衣,”谢暮衫说,他的声音是难得的温柔,“为什么离家出走?”
      谢朝衣闷闷地说:“没有为什么,就是想出来透透气。”
      谢暮衫温柔地看着谢朝衣,像他这样的男人一旦温柔起来,很少有人抵抗得住,谢朝衣也不例外。
      谢朝衣突然坐不住了,他想离开,但没成功。离开一半,谢暮衫原先轻轻拉着他的手一紧,他就又跌坐了回来。
      谢朝衣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屋子里好像薰了香,萦绕缠绵,弄得他的神智莫名迷离起来。他指着门,掩饰地说:“我去找点酒。”
      谢暮衫下巴朝着桌子抬了抬,“你自己看。”
      那桌子之上,却神乎其神地摆着一瓶杏花酒,还有两个白玉杯。
      谢朝衣张大了嘴,“你什么时候——?”
      一星笑意跃上凛冽凤眸,谢暮杉淡然地道:“小二帮我撤澡盆时顺便叫来的。”
      谢朝衣闭嘴,却不小心地咬着了舌头,他吃痛地道:“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谢暮衫微笑,“你每次偷遛都是说去找酒。我的记忆力很好。”
      谢朝衣恨不得冲上前去打过去的自己几嘴巴。谢暮衫却放开了手,笑得清丽中透着丝狡黠,“酒在那里,你不去喝?”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还有资格说个“不”字吗?又输了谢暮衫一程,谢朝衣着恼烦闷之余,又额外多加上了一点不知缘由的小欢喜,随即又为了无端欢喜的自己而更加气馁。他泄气地下了地,晃到桌边,一手抄起酒瓶,他也不把酒水倒进杯子里,开了酒塞就直接往肚子里灌。万幸这杏花酒的烈度不高,一口气喝多了也对身体无甚影响。
      谢朝衣也替谢暮衫斟了一杯送过去。谢暮衫也不负他重望地一饮而尽。美人好酒白玉杯,情调很好,只不过气氛不大对。
      谢暮衫拿过酒瓶,又给自己斟满一杯,慢慢喝了。他平日忙里忙外应酬得多,酒量不能说海量,但也不算浅,不像谢朝衣,只喝了几口就开始红脸。谢暮衫偷空瞧了他一眼,谢朝衣面上的酡红胭脂般的鲜艳,幸而眼神尚算清醒。
      过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谢朝衣放下酒杯。
      “我在害怕。”
      谢暮衫一怔,重复地问道:“害怕?”
      谢朝衣说:“离家出走啊。因为我害怕了。”开了头,后面的话再说也就不那么困难了。
      “大家都很喜欢你。不要不知足。”
      谢朝衣有些大舌头,“就是因为喜欢才会害怕的。”
      谢暮衫一时接不上话。
      谢朝衣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着:“他们对我好我知道,我也很感激,可好也应该有个限度吧?从小到大他们只把我当瓷娃娃,我干什么都担心,生怕我坏了碎了。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做,什么都得听他们的,自己有一丁点想法都不行,我都快窒息了——我是人又不是宠物,这种对待,谁受得了?!”
      谢暮衫沉默。
      很多时候都是那样的,大人们争先恐后地把东西往谢朝衣的怀里塞,他笑着道谢,却笑不进眼睛。之前谢暮衫认为那是一种傲慢,现在看来却是自己想错了:其实谢朝衣一开始就是什么都不想要的。那双眼睛里没有欲望,却不是因了清高,只是凡事都无所谓罢了,只是真的没有发自内心喜爱的东西罢了。
      谢朝衣坐回床上,抱着自己蜷起的双腿,把头枕在膝盖上,像个长不大的娃娃。“还有这次。那么多人都希望我当这个家主——他们也不想想我一没那个心二没那个力,谢家家大业大,牵一发而动全身,交在我手上,不是摆明了让我去败家吗?其实我看他们中的好多人都只是认为我好说话,日后好随意妄为而已!”
      “朝衣,”谢暮衫听着听着,蓦的插了一句,“如果你想做,一定能做好。”
      谢朝衣把头埋得更低,含含糊糊地嘟囔着:“原来你也这么想……”
      谢暮衫若有所悟地看了看他。谢朝衣只闷不作声。
      等了不知多久,谢朝衣开口,斩钉截铁地说:“你会讨厌我的。”
      谢暮衫一蹙眉,伸手去理他贴在脖子后面的乱发。“你瞎说什么呢?哪有哥哥讨厌弟弟的道理。”
      “我若是当了家主,你一定会讨厌我。”
      谢暮衫说不出话了,他转过身去,背对着谢朝衣。谢朝衣抬起头,眸光亮得惊人,谢暮衫却没有看到。
      “都说完了?”许久,谢暮衫平静地说。
      “当然——”谢朝衣的声音很可疑地拖长了。
      知道他刻意捉弄,谢暮衫便如他所愿地追问道:“当然什么?”
      谢朝衣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我不告诉你。”
      谢暮衫掐了一下他的脸,手劲不小,谢朝衣只觉脸上火辣辣的,估计是乌青了。“男子汉大丈夫,装什么可爱。”
      谢朝衣揉着自己的脸,愤怒地指摘他道:“小气鬼!”语毕,就自己抱着被子背向着谢暮衫一头躺倒在床上,赌气似的不理他。
      谢暮衫也不生气,他为谢朝衣掖好被角,便要转身走人,却被谢朝衣拉住了。
      “二哥……”
      出奇的,谢朝衣用很小的时候的称呼唤他。这个称呼让谢暮衫停下了。他回头,谢朝衣却没有了下文,只央求地看着他,像只被抛弃的小狗。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谢暮衫像很久以前一样揉着谢朝衣的头发,“一起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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