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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夜下 ...

  •   结果谢暮杉到底还是没有磨过谢朝衣的死缠烂打,又被迫在客栈留了一晚。
      是夜,月隐星藏,云空万里,视野一片乌黑。
      “夜深人静,两位好兴致地出门远行,却不知是要去哪里?”
      谢暮杉倚在门口,他意兴盎然地看着谢朝衣携着阿染穿着夜行衣在墙角鬼鬼祟祟地垫着脚尖走,看了好一会,才凉凉闲闲地开口。
      一大一小的两个黑影顿时受惊地原地僵硬。须臾,走在前头的那一个僵硬地回头,“嗨,暮衫,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谢暮衫轻轻笑了一笑,那笑颜看在谢朝衣眼中分外的冷。“小弟不睡,我这个做哥哥的怎么能先睡?”
      谢朝衣眼皮一跳,只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你先去睡吧。我要和阿染在外面赏月。”
      话音刚落,那边阿染已经受不了地摇头叹息。谢暮衫秀眉扬了扬,“赏月?”他特意加重了读音,往前缓缓踱了几步,负手走到客栈的后院,抬头看天。
      谢朝衣也跟着他抬头看天,只见夜空上方乌云密布,无月无光,连星子都不见了几颗。
      谢暮衫只是笑,追问:“你——在这样的天色——赏月?”
      谢朝衣居然面不改色地接了一句,“当然。”见谢暮衫脸色隐约有变,他急忙又补充上一句,“我内功强,眼力也好。”
      说得倒还颇为有头有脸。
      谢暮衫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听任他胡扯,“他也是?”细长眼角瞄向坐立不安的阿染,以示谢朝衣的疏忽大意。
      于是谢朝衣不说话了。
      于是阿染知道自己主子的逃亡计划彻底失败,他很快收拾好心情,一手推了推垂头丧气的谢朝衣,推了半日却推不动谢朝衣看似单薄的身躯。心里暗道练武之人果然和普通老百姓不一样,他也便放弃了尝试,只乖巧地抱着自己的行李走回房——原来的房间腾出来让谢家兄弟住了,阿染现在住的则是谢暮衫新替他开的单人间。
      阿染屋中的灯火亮了又灭,簌簌响了一阵就再无声息,想是已然睡下了。谢朝衣在心底暗骂阿染见风使舵欺软怕硬,一转头却看到谢暮衫递过他和阿染练习用的木剑,瞬间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谢暮衫略微上挑的凤眼缓缓一斜,“你的内功强?嗯?”
      明白了他的意思,谢朝衣急急摇头,神情严肃端正地道:“不,我说笑的。”
      谢暮衫却不顺着他的台阶往下走,只将前递地剑尖又向下沉了半寸。
      谢朝衣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苦苦涩涩,却笑得特别好看。“不能拒绝吗?”
      谢暮衫忽然觉得自己此刻的做法似乎有点儿任性,他压下这个荒谬念头,补救似的说:“赢了我。我就放你走。”
      谢朝衣讶然地看了他一眼。谢暮衫略略侧过头,“你若是不死心,这一路总会想办法逃,我也不愿白白耗费精力陪你玩猫捉老鼠。一剑定输赢,对你对我都是方便。”
      谢朝衣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你不怕我不答应?”
      谢暮衫暗地里奇怪为何谢朝衣见了他总是放不开,下人碰到他恭恭敬敬地行李也就算了,两个兄弟也同样拘谨,就连随心所欲的谢朝衣也是,这让他心中或多或少有些五味陈杂。难道自己真的太过死板冷肃了吗?心想着,嘴上却笃定地道:“你会答应的。”
      谢朝衣没意思地叹了一口气,“你说得对。”
      难得对方一下子就答应了自己的条件,谢暮衫反倒有些狐疑起来,“你不会事后反悔吧?”
      谢朝衣狠狠瞪了一眼,“我再胡闹,也不会不守承诺!我看起来像会反悔的人吗?”
      谢暮衫竟真的点了点头,“像。”而且他也做过很多次,可以说是前科累累。
      谢朝衣一阵胸闷,一字一字地大声道:“我、不、会!”
      见他忽然义正言辞地正经起来,谢暮衫似乎反倒有些反应不过来,竟然又呆呆地接着问了一句:“为什么?”
      谢朝衣气闷得几乎要吐出血。他“呼”了一声,无可奈何地又叹了一口长气,“暮衫,我所以不会打破自己的承诺,那是因为你太一板一眼了。”直接把自己的心思不加掩饰地道出不说,脸上表情还冰冷得一成不变,害得他连想开玩笑都开不起来。
      谢暮衫还是有些不解,其实他也是某种程度的感觉迟钝。对谢朝衣的一言一行,谢暮衫总是自认为捉摸不住,浮云也似的,懂了情绪,却懂不了想法。
      不过谢暮衫倒是很聪明地没把自己长久以来的困惑说出口。他反手把剑柄送到谢朝衣手上,又从身后抽出另一把木剑,舞了舞,熟捻了一下手感,便做了个起式。
      这时恰好起了一阵风,吹散了些许细密浓云,露出一小截婉转月容。清辉淡扫,铺了一地水银亮色。
      两人就着月光的照明同时越起,电光火石之间已经飞快地过了十数招。谢暮衫的剑式偏向狠辣犀利,剑剑直指破绽;谢朝衣的变式却要比他灵巧,往往随手一划,便轻易破了危机。两人武功同根同源,都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一流高手,风格上一个基础扎实稳扎稳打,一个天马行空灵性洋溢,各有千秋,片刻之内极难分出高低胜负。几个眨眼的功夫,已经缠斗到了一块。
      眼见弯月渐斜,依然没有分出上下,两人的步伐却都有些迟缓。要知他们自小习武生活都在一起,对于对方的性格特点应变方式都是照镜子一半,熟得不能再输,过起招来也就格外地消耗心力。
      剑气纵横。斗到深处,木剑承受不起内立激荡,忽然纷纷碎为木屑。谢暮衫一愣。谢朝衣趁势一撤身,轻飘飘地移到一米之外,举手投降:“不打了。”
      谢朝衣撩了一下汗湿的刘海,“结果?”
      “我跟你走。保证不折腾胡闹。”谢朝衣毫不在乎地一屁股坐到地上,就连这样的粗鲁动作也让他做得硬增了三分风雅秀致。“我们两个势均力敌,再打下去也没个尽头。为了这种事两败俱伤就太不值得了。”
      谢暮衫闷不吭声。谢朝衣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回话。他无趣地抬头,谢暮衫的眼睛正看着他。那漆黑深邃的眼色仿佛和夜色融到了一处,幽幽的,漂亮得发毛。
      谢朝衣被他看得心头麻麻的,背脊冰凉沁骨。“你怎么了?”
      谢暮衫像是有点走神,听了他的话才说:“你的进步不大,有多久没练习了?”
      谢朝衣屈指一数,“大概三个月吧?我又不想当劳什子的武林盟主,武功练得再精湛也没用。”
      谢暮衫又不出声了。
      真不愧是谢朝衣会有的回答。谢暮衫想:真是浪费到极致的奢侈回答。
      谢暮衫知道这个世界上是真的存在一种名为“天才”的生物的,在他眼中,在世人眼中,谢朝衣就是货真价实举世罕见的天才中的天才。
      然而谢暮衫不是。
      所以谢暮衫不得不承认自己始终是有一点点厌恨谢朝衣的——谢朝衣不过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疏懒做法,却依旧能够和兢兢业业刻苦努力的自己不相上下。
      这世上有些东西是光靠着认真所永远无法达到的。谢暮衫很久前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可谢朝衣似乎到现在还不明白。他拥有谢暮衫渴望的天赋,但是却毫不珍惜。每当意识到这一点,谢暮衫也说不清自己怀着的是何样的想法。是羡慕多一点,还是讨厌多一点?谢朝衣就算是浪费,也是浪费着谢暮衫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丰富到多余的东西。
      然后谢暮衫开始唾弃有着阴暗想法的自己。会把自己的怨恨迁怒发泄到他人的身上,这本身就是自己不够成熟的证明。谢暮衫为人作风再精明老练,毕竟还是太年轻——尽管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很多人都忽略了这点。
      这一回神经大条的谢朝衣也发觉谢暮衫在走神。他起身走近,拽了一下谢暮衫宽大的袖子。
      “暮衫?”
      谢朝衣低低唤了一声,好像也不怎么忧心谢暮衫的异状,只是有着一丝的惊奇。
      谢暮衫低头看了一下谢朝衣拽着自己的手,谢朝衣的手指白皙、纤长、有力,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圆润光滑,保养得很好,不像是武者的手。谢暮衫自己的手也十分修长漂亮,但依然比不上谢朝衣的肌肤纹理自然细腻。
      就像很多事。
      眼帘微敛,谢暮衫挣了挣,终究是没有甩开谢朝衣的手。
      过了会,谢朝衣松开手,眼光清清澈澈透透亮亮的,水晶一般,玻璃一般。“不生气了?”他小心翼翼地说,那声音掺杂着三分柔软三分清脆三分生怯。
      谢暮衫看了看他,微一心惊谢朝衣直觉的敏锐。抬眼一探,谢朝衣的眼光还是那种脉脉透明的样子,春江的水一样。然后谢暮衫恍惚地想起小时候谢朝衣就是时常用这种透彻的眼光来看自己的。
      ——是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不一样了呢?
      垂了眼,谢暮衫悠悠一叹。
      “回去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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