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贼！哪跑？》芊墨空年

22、第二十一章

　　一道如风般的黑影掠过月光的下弧线，小小的黑影快得像是要夺走明月的光亮。黑影在高低起伏的房顶上奔跑，跳下最后一幢小楼又穿过一片发光的田野，最后在守卫严密的监狱外停下。监狱外种了一圈高大柏树，像衷心保卫领土的卫士。
　　仲离仰起头看那不透风的高墙，抛起一个硬币，触到带电的铁网噼啪作响，四溅的火花让仲离心里一阵发憷。她脱下黑色皮质手套，弯起小指半含进口，吹响口哨，似鸟鸣般并不引人注目。这是她和雷老九约定的暗号，提醒他有危险该逃跑了。
　　酣睡中的雷老九听见哨声一个激灵，眼睛一睁从床上起来。轻手轻脚走到墙下，踮起脚朝两巴掌大的小铁窗往外看，辨别方才的声音是虚是实。
　　不确定干爹是已经逃了还是不方便回应，仲离又吹了一声。雷老九这才确定是仲离来了，害怕她硬闯监狱。赶紧吹哨回应她，声音不大，恰好能传到仲离耳朵。他拿出私藏在床垫底下的纸笔给仲离写信，就着月光写下草草几笔。又拿出他好不容易藏下的铁勺，把纸条绑在铁勺上，用早就抽出的裤子里的松紧带弹出铁窗外。
　　铁勺撞到树才落地，仲离听见声响循声找去，在柏树下捡起勺子解下纸条。
　　“明日上午来监狱看看干爹吧，有些话是时候该同你讲了。夜深了，回去吧。”仲离把纸条撕碎用土掩埋，收起勺子之后原路返回。
　　回到不久前和雷老九居住的房子外，她从窗户爬进阁楼里。关上的窗户还是漏风，吹得悬挂在天花板上那盏点不亮的灯泡一晃一晃。阁楼高度不足一米七，和雷老九住在这里的日子她痛苦极了。每天除了坐和躺便无其他动作，永远得猫着腰，一抬头：“啊”。就会这样结实的撞上天花板。
　　照着记忆的路线走到床边，只由几块残破的木板拼凑起的床上积了一层薄尘，手指划过，灰尘立刻填满指纹。躺在床上，枕着右手，盯着那盏摇晃的灯出神……
　　有记忆以来她就跟着雷老九，和雷老九走南闯北偷了许多东西。虽然不是国际大盗，倒也也算小有名气，可他们却经常穷到身上的钱还不足够填饱肚子。偷来的东西雷老九总是第二天就卖了，只要安全，他甚至能把古董当破烂卖。
　　他偷到哪，卖到哪，钱就送到哪。给大大小小几百个孤儿院送过钱，也算个借花献佛的慈善家了，可他却总说自己不是个好人。仲离自幼懂事，虽不能完全理解倒也觉得这么做是应该。他不让仲离随意偷窃，哪怕只是一分钱都得看准对象再取。位高权重、家财万贯的恶人家便可偷个精光，善良的好人家再有钱也不可取其一分。
　　他常说：“我们注定这一世都不是好人，可也绝不能当坏人。不害命，不伤人，也万万不可被人伤。”所以他教仲离拳脚功夫只为自保，让她苦练的皆是逃跑本领。
　　她其实厌烦了在他身边的日子，住无人居住的破房子，吃廉价面包。有时被围追堵截还不得不翻山越岭的逃，还过了一段睡树杈，吃野果的原始生活。可是和雷老九在一起永远不会有饿肚子和寒冷以外的烦恼，没有太多她弄不清楚的感情，也不会认识其他会让她不知所措的人。所以等雷老九逃出来就和他到某个小国家的某个小镇上定居，帮老雷找个老婆，就这么过吧。
　　闭上眼睛，一夜天亮。她在镇上的小店买了套干净衣裳，起码看起来不会像个贼。灰色的T恤，黑色的小外套，鹅黄色牛仔裤外加一双连鞋底都不染一尘的白色帆布鞋，她长得显小，这样一穿更像个高中生。
　　很顺利的进入监狱，狱警对漂亮的女学生也很友善，安排她和雷老九见面。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她同那个神秘消失的同伙联系在一起，只认为她和登记的身份一样，是犯人的女儿。
　　雷老九在狱警的陪同下走出来，穿着宽大灰黑的衣服，人瘦了不少，两人之间隔着厚厚的玻璃，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狱警是当地人，他们用中文交谈也不怕有人旁听。
　　仲离左右看了一眼，喊了声：“干爹。”
　　雷老九很平静，皱着眉头想说什么。
　　仲离问：“怎么不逃？这次回来还以为你已经逃出去了。”
　　“离儿。”雷老九打断她的话，抬起头时神情严肃，对她说：“干爹不想逃了，在这儿挺好的。不会受冻，不会挨饿，有兄弟有朋友。你大了，该去寻找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不要。”仲离压着嗓子表达抗议。
　　“听话。”雷老九下命令般，“这么些年也没让你好好念书，除了偷东西一样也没教会你，我也算全世界最差劲的爹了。”说着眼睛红了，用粗糙的大手一抹，朝她憨憨的笑。
　　“哪有？我爸是最正义的小偷。”
　　雷老九眼睛里的光亮一闪，“离儿，我的好女儿。”那闪光又逐渐黯淡，有太多秘密没有同她讲，如今告诉全都告诉她是不是太过残酷？
　　“和我一起走吧，我们以后不偷东西了，就安安心心过普通日子好吗？”
　　“你我当了一天贼，这一辈子就都是贼。”他有些自嘲，也有些无奈。转头和狱警说了几句话，仲离听不见。雷老九继续与仲离的话，“贼又怎样？当个问心无愧的贼也罢了。第一次带你偷清白人家的物件我就栽了，看来我是不适合干这一行，就此退出也好。我自问从没让你做过亏心事，以前的事你就忘记吧，好生过生活。”
　　雷老九起身要走，回头和仲离说最后一句，“在这镇上再呆两天吧。别太委屈了自己，住旅社也好，别回阁楼了。还有，女孩子该打扮打扮，比跟着我穿的好看多了。”
　　仲离呆坐在椅子上，看着雷老九消失在那重铁门前，铁门后。直到狱警催她离开，才啪啪地往下掉眼泪，雷老九不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