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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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娘答应下，又陪黎妈妈闲聊几句，伺候了晚饭、茶水方告退出来。
她瘸着腿，一路出了西南面的角门，顺着火巷慢慢走到后院。方进院门，就看见后院的管事夏婆子从房里迎出来，问道：“掌事，那孩子，太太怎么说？”
十九娘正眼也不瞧她，一路走一路道：“老夏你手眼通天，太太的意向你会不晓得？何必再来问我。”
夏婆子便有些窘，嘟哝道：“我这也是为这个家好。这孩子来路不明，恐怕——”
“太太叫留下了。”十九娘打断她：“郑大娘怎么说？”
夏婆子只得回道：“郑大娘瞧了，说那孩子没病，就是虚得很。”
十九娘点点头，穿过小天井往东面的下房走。忽然又站住了，问：“她会说话吗？”
夏婆子便又陪笑：“怎么不会，有问有答的，千伶百俐。不过，听口音不像本地人。”说着推开门。
两个人前后脚进屋，夏婆子张口就叫：“安月。”
那丫头原本坐在床沿上吃东西，听见叫她，便放下手中的包子站起来。
夏婆子招手道：“过来。这是蔡娘子，是咱们家的掌事。”
小姑娘瞧了十九娘一眼，走过来低身见礼道：“蔡掌事万福。”
十九娘也不做声，冷着眼将她从头到脚的打量，又盯住她眼睛直看。
小姑娘禁不起，缓缓低了头。
十九娘这才走到桌旁坐下，问：“安月？”
“是。安身的安，月亮的月。”夏婆子推着孩子上来：“这丫头还认识字呢。”
十九娘啧了一声：“让她自己说。”又问：“多大了？”
安月道：“十岁。”
“十岁了，不小了。”十九娘道：“你闯到咱们家偷东西，被拿住了还咬人，这可是犯王法的。当时即便打死了你，你也喊不出个冤字来。晓得不？”
“晓得。”安月声音细细的，食指钻在夹袄的破洞里绕圈。
十九娘又道：“晓得就好。照我的意思，原本要将你送官府法办的。可咱们家主母太太是个慈悲心肠，发了话下来，让我们不要为难你。你快说，是从哪一家跑出来的，我们只把你送回去了事。”
安月摇着头：“我没有家。”
“没有家？”十九娘有些不耐烦：“那你从哪来的？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老子娘呢？小小年纪，不说老实话。”
“是老实话。”安月急起来，声音不由大了两分，却带了哭腔：“家，早没了。去年爹爹上山采药，摔死了。娘带着我跟妹妹去外公家，半路上遇到下雨，车子翻下岩坎掉在了河里。娘和妹妹都叫水冲走了，只有我给冲上了岸。”
十九娘眉间一紧，立即又跳开了。只问：“那你族里的人呢？你外公呢？住在扬州？”
“不，我没见过外公。”安月轻轻低下头，夹袄的破洞越发大了，她连忙抽出手指。“我也不知道外公家在哪儿，只是胡走乱走的，到了扬州。”
十九娘看着安月，沉吟一刻道：“那就没法子了。夏妈妈，待会把她锁在柴房里，明个一早带去见官。”
夏婆子大出意外，瞬间又想通了，乔装作势劝道：“不过是偷吃几个酥饼，掌事的，何苦呢？她原是好人家的孩子，没到走投无路也不会做这样的事。你看她这么小，身子又是虚的，官府一顿板子下来，只怕命都保不住了。不如您发个善心，回明太太把她留下，也算一桩功德。”又一拍安月的肩：“还不快求掌事的把你留下。”
安月抬脸看看两人，跪下道：“求掌事的开开恩，别把我送官。洗衣服、烧火、缝缝补补我都会，就留下我吧。”
十九娘冷笑道：“留下你？你倒会捡好。知道我们黎家是什么人家么？我们是扬州城里数得着的瘦马人家，要想进来只能是卖身。你一个好人家的孩子，肯吗？”
安月虽不懂“瘦马”何意，但听到“卖身”两个字，还是有些惊住了。
夏婆子便又反来劝她：“丫头，你到了官府，就算没被堂上的板子打死，也做不了自由身了。与其充作官婢、官妓，还不如到咱们家。吃穿自不用说，将来大了出门子，虽是与人做妾，也算得个正经名分。”
名分？妾？官婢、官妓……安月脸上有些茫然。这些东西离她太远，有的甚至都没听说过。她现在所惦念的，只是那葱肉大馅包子，还有旁边焦脆香甜的饭焦粥。她揪着裤腿侧过头，包子和粥静静放在床沿上。白瓷碗碟映着灯光变成温暖的浅黄色。上面环绕着细弱的白烟，像轻薄的纱雾，也像无声的召唤。
“丫头，可别不知道好歹。快说句话。”夏婆子在催她。
她吞了吞口水，包子咸鲜的味道仍在嘴里回旋。她虽只流浪了三个月，却已经过怕了被人骂、被野狗追的日子，过怕了桥洞下风哭鬼号的日子，更晓得饥饿的滋味——喉咙里仿佛生着一只手，不停的抓，不停的挠，挠得心都在痛，肚子肠子都在一起叫。
她立刻拿定了主意，放开揪着裤腿的手，平静的道：“我愿意卖身，只求有口饭吃。”
十九娘转过脸来看着她，目光有一瞬的复杂，旋即又冰冷了，沉声道：“既然这样，从今往后就要时时记得，自己姓黎。”
安月咬着唇没有答话。十九娘突然问：“你叫什么？”安月几乎要哭出来，极力忍住了，咬牙道：“黎月。”
十九娘这才缓了神色，把身子靠回椅背，又盯着她看了良久，向夏婆子道：“去外院找杨先生，叫他写份投身契①，拿给她画押。明天起跟着你在后院做事。她性子野，你可看紧些。”
夏婆子满口答应，见十九娘站起来便欲来送。十九娘摇手止住她，返身出了房门。
外面天色早黑尽了。浓墨色的房影四面围绕，圈出小小一方天井，像洗过笔的水盂。厨下的火光稀疏闪动，一跳一跳的，病恹恹的样子。初春的风仍是寒气逼人，只一小会就把身上吹得僵冷起来。十九娘缓缓袖起手，顺着檐廊一瘸一拐的走着。
有人在身后叫：“秋儿！”
十九娘定了一定，伸手推开自己的房门。沉酽的气息瞬间扑面过来，暖烘烘的，带着药味。那声音随之低下去，却更加清晰：“秋儿，娘不在了你也要想法儿活下去，知道吗？”
“我愿意卖身，只求有口饭吃。”一个女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十九娘走到桌边坐下，面前有人递过来一张文书。她有生以来头一次握住了笔，歪歪扭扭的写上自己认识的两个字——十九。
注：
①投身契：又叫“投身文书”，意为卖身契。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