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
-
大明隆庆三年的元日，扬州城里照例张灯结彩，家家喝团圆酒，户户贴报春条，处处喜气泼天。只是城南船坞斜巷的黎家却有些出奇——尚在腊月间，园子里的一株杏树便开了花。
家主黎妈妈生怕是妖邪作祟，年也过得不安稳。初五日便去了城郊的五灵观，打算求一道灵符来做镇压。节下人多，各处杂乱，等她推山填海再回到家时，早过了申牌。
洗脸卸妆已毕，又换了家常衣裳，黎妈妈便去美人榻上闭目养神。贴身侍婢珠儿蹲在榻旁，执着美人拳一下一下轻捶她小腿，看见家里的掌事蔡十九娘进来，对她点一点头。
十九娘会意，轻轻咳了两下。黎妈妈闻声只略睁了睁眼，又闭上了，仍旧歪着道：“大过节的，你腿又不好，别站着了，坐吧。”
“谢太太。”十九娘笑着答话，一面拐着脚走到对过圈椅上坐下。
屋里很温暖，也很安静，偶尔有爆竹的声音，也是闷闷的，远远的，像隔了几万重山水。铜薰炉里照例焚着香，却并不是一向用的“七宝舆”。十九娘于香道诸事并不擅长，只觉得恬然的梅花香里夹杂了另一种清幽之气，淡淡的，随着呼吸一近一远，如同涟漪。因笑道：“太太可是又得了什么新香？”
黎妈妈也笑了：“你鼻子倒还灵光。是新香，叫做‘炉呈玉’。快说说，味道如何？”
十九娘道：“太太说笑话罢。您是知道我的，从来俗气得很，哪里懂得这个。”
黎妈妈斜睨她一眼：“问你你就说，别在我跟前拿乔①。”
十九娘这才又道：“不敢。要说味道嘛，是怪好闻的。”
黎妈妈又是一笑，点头道：“可不是。玄通那老道儿，千不舍万不舍，好歹让我敲过来几星。今个这趟五灵观，总算没白去。只可怜我这腿脚，都快给踢踏断了。”
她说着话，略伸了伸腿，露出湘绸马面裙下一双金莲小脚，穿着大红遍地金凤头高底鞋。脚一动，鞋头钉绣的两只金凤也动起来。珠儿一看，知趣的收拾起东西退出房去。黎妈妈这才又阖了双眼，问：“出了什么事？”
十九娘笑了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太太去五灵观的时候，有个小丫头晕倒在后门旁边。我看模样挺周正，就自作主张让她们抬进来了。方才她们来回话，说人醒了。太太您看——如何处置？”
黎妈妈半晌默不作声，鼻息匀停仿佛旽着了。又好一阵方道：“这件事情我听说了。可她们说的跟你讲的，怎么有些不一样？”说着缓缓一抬眼睛：“听说，那孩子是饿急了，闯进家偷吃东西的。性子又野，小丫头彩儿去拿她，还教她咬伤了。是不是这样？”
十九娘脸上仍是笑着，只不过笑容里带了一丝僵：“回太太，是。”
黎妈妈便拉下脸，缓缓道：“你做这事，真不像你。这丫头来路不明，说不定是哪里偷跑出来的。扬州城里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可多，担上了就是官司。到时候赔了银子事小，污损了名声，咱们还怎么在这一行里做生意？”
十九娘站起来：“是十九大意了，请太太发落。”
黎妈妈看看她，却又笑了：“我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没人要发落你，坐着吧。”
十九娘却仍旧站在那里。
黎妈妈也不多劝，只轻言细语的道：“你的心思我明白。如今巧音说定了高家，雪穗年纪也渐渐大了，小一些的就只有个润卿。前个潘老七带来看的那几个丫头，都是二、三流的货色。你怕这样下去，咱们东园瘦马的名声迟早要保不住，是吧？”
十九娘闻言垂首不语。黎妈妈便又道：“你放心。咱们主仆十几年，你见过我上不去的岸吗？再说，咱们家又不是等米下锅，何至于急成这样？全天下标致的孩子多得是，遇不遇得上，都要看造化。咱们且慢慢等着，还能趁此机会过两天清闲日子，有什么不好？”
“那——”十九娘迟疑着道：“那孩子……”
黎妈妈笑一笑，缓缓道：“既然你能看得上眼，必然是好的，就留下吧。”
十九娘眉心微紧：“可她的来历？”
“这时候倒晓得担心了。”黎妈妈假意挂下脸，说着又笑，一摆手道：“户籍、身契这都是小事，过两年长大了更没人会认得，怕就怕身上有病。你要让老郑仔仔细细的瞧。”
“是，太太。我已经叫郑大娘过去了。”十九娘答应着，想起来又问：“太太可要亲自看看么？”
黎妈妈弹了弹手指：“不了。让她先在后院当个杂差。那么野的性子，不晓得要闯出什么祸。”
注：
①拿乔：扬州方言，故作姿态。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