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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真心话与旧照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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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东煮的蒸汽在小卖部门口氤氲开,带着鱼丸和昆布的香气。周漾熟练地挑了好几样,又特意给林枳加了两个他上次多看了两眼的竹轮卷。
两人就坐在小卖部门口的塑料凳上,晚风带着初夏的微凉,吹散了排练后的疲惫。
“今天……谢谢你。”林枳小口咬着竹轮,声音轻轻的。
周漾正埋头对付一个烫口的鱼豆腐,闻言抬起头,嘴角还沾着一点汤汁:“谢什么?”
“在教室,帮我解围。”林枳指的是那个女生追问成绩和后来他情绪卡住的时候。
周漾不在意地摆摆手,扯过一张纸巾擦嘴:“这有什么。那些人就是闲的,你不用理他们。”他顿了顿,看向林枳,眼神里带着点好奇,“不过说真的,你刚才最后那场戏,演得真好。你想到了什么?”
林枳握着纸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热汤的温度透过杯壁传到掌心。他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周漾以为他不会回答,准备转移话题时,他开口了。
“想到……小学五年级,学校美术班招人。”林枳的声音很低,像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梦,“我很想参加。偷偷画了好多画,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买了新的画笔和本子。”
周漾放下了手里的关东煮,认真地听着。
“报名那天,我走到美术教室门口,里面有很多同学,老师在说话……我不敢进去。”林枳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颤抖,“我在门口站了很久,直到下课铃响,人都走光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周漾已经明白了。那种渴望又怯懦,最终与机会失之交臂的遗憾和自责,沉淀多年,在那一刻被巧妙地引导出来,化为了戏剧中的情绪。
周漾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无法想象,眼前这个连跟人对视都需要勇气的少年,曾经怀抱着怎样的期待走向那扇门,又是怎样默默地转身离开。
“后来呢?”他轻声问。
“没有后来。”林枳摇摇头,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就……算了。”
“那不是算了,”周漾看着他,语气异常认真,“那是被害怕暂时搁置了。”
林枳怔怔地抬头。
“林枳,”周漾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等艺术节结束,我陪你去买画具。我们不去美术班,就在天台画,就我们俩,你想画什么就画什么,画得多丑都没关系。”
他的话语直接而坦诚,没有任何怜悯,只有一种近乎笨拙的支持和承诺。
林枳感觉眼眶有些发酸,他慌忙低下头,盯着纸杯里漂浮的萝卜,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这一刻,某种无形的壁垒似乎又坍塌了一部分。他们分享的不再只是剧本和排练,还有各自心底,那些不轻易示人的角落。
几天后的周末,周漾以“寻找角色状态”为由,把林枳拉到了市图书馆。美其名曰体验剧本中“图书馆初遇”的场景。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安静得只有书页翻动声和脚步声的空间里,投下斑驳的光影。周漾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带着林枳七拐八绕,来到一个靠窗的、相对僻静的座位。
“你常来?”林枳小声问。
“嗯,以前……挺常来的。”周漾从书架上随手抽了本书,是《存在与虚无》,他漫不经心地翻着,“这里安静。”
林枳有些意外。他以为周漾这样的“阳光校草”,课余时间应该更多地消耗在球场或者各种社交活动上。
周漾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自嘲地笑了笑:“总得有个地方,不用一直笑,不用应付谁。”他说着,目光落在窗外,侧脸在光影里显得有些模糊。
林枳心里一动。他想起周漾说过的话,那个“完美面具”。原来,图书馆也是他能够暂时摘下面具的避难所之一。
两人各自找了本书,安静地看了起来。期间,周漾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按熄了屏幕,没有回复。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有些烦躁,合上了那本根本没看几眼的哲学书,对林枳说:“我去找本资料书,马上回来。”
他离开后,林枳注意到那本《存在与虚无》里,似乎夹着什么东西,露出了一角。他本不是好奇的人,但鬼使神差地,他轻轻抽出了那样东西。
那是一张有些年头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大概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不太合身的运动服,站在操场上,低着头,表情有些怯懦,眼角似乎还挂着泪珠。背景里是几个模糊的、正在奔跑踢球的大孩子身影。
林枳的心猛地一跳。
这是……周漾?
和他记忆中,以及现在认识的这个光芒四射的少年,几乎判若两人。唯有那双眼睛的轮廓,还能依稀看出现在的影子。
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已经有些模糊的小字:“周圆圆,爱哭鬼,跑不动!”
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个“逆袭”的故事,并非轻描淡写的玩笑,而是真实存在过的、带着伤痕的过去。
林枳拿着照片,心里五味杂陈。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时空里,同样孤独和挣扎的周漾。他们的困境不同,但那种与世界格格不入的难受,或许是相通的。
脚步声传来,林枳慌忙将照片塞回书里,假装低头看书,心脏却砰砰直跳。
周漾回来了,手里拿着两本杂志。他似乎调整好了情绪,脸上又挂起了惯有的笑容:“找了本摄影杂志,里面有些构图挺有意思的,你看看?”
林枳接过杂志,却有些心不在焉。他偷偷抬眼观察周漾,试图从他完美的笑容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与照片上那个小男孩重合的痕迹。
“怎么了?”周漾察觉到他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
“没……”林枳慌忙摇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轻声问,“周漾,你以前……是不是过得很不开心?”
周漾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一瞬,随即又像水面涟漪般化开,但眼神里多了些复杂的东西。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林枳低下头,不敢说照片的事,只好含糊地说:“就是……感觉。”
周漾沉默了片刻,目光也投向窗外,声音变得有些悠远:“都过去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不是吗?”他转过头,看着林枳,语气重新变得轻松,“重要的是现在,还有……以后。”
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崭新的速写本和一套包装精美的彩色铅笔,推到林枳面前。
“喏,说好的。”
林枳看着眼前崭新的画具,包装纸在阳光下反射着细碎的光,比他当年偷偷攒钱买的那套,要好太多了。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光滑的纸面,心里那片荒芜了许久的角落,仿佛被注入了温暖的泉水,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复苏。
“谢谢。”他抬起头,看向周漾,眼神清澈而坚定。
这一次,他没有躲闪。
周漾看着他那双终于敢于直视自己的眼睛,心里某个地方,也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柔软得一塌糊涂。他想,或许所谓的救赎,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给予。他在试图将林枳从壳里拉出来的同时,林枳也在用他那种安静的、不掺杂任何杂质的注视,一点点填补着他内心那些因“完美”而裂开的缝隙。
他们是彼此唯一的观众,也是彼此唯一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