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牵我的手》墨Jane

6、微笑背后的阴影

　　校园文化艺术节的消息像一阵风，吹皱了高二三班平静的湖面。文艺委员李薇站在讲台上，声情并茂地动员大家积极参与，为班级争光。

　　林枳照例低着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英语书的书脊，试图将自己从这片喧嚣中剥离出去。上台表演？对他来说如同天方夜谭。

　　“我们班这次准备出一个情景剧，《夏日的回声》，讲的是两个性格迥异的少年互相治愈的故事。”李薇的目光在教室里逡巡，最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落在了后排，“经过班委讨论，我们一致认为，周漾和林枳同学是最合适的人选！”

　　如同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林枳猛地抬头，脸色瞬间煞白。全班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打在他身上，让他几乎窒息。他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周漾，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恐慌。

　　周漾脸上惯有的笑容也凝固了一瞬，他皱了皱眉，刚要开口替林枳，也是替自己拒绝这离谱的安排，李薇却抢先一步，走到了他们桌前。

　　她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恳求，却又精准地戳中了某个点：“周漾，帮帮忙！你知道的，这种需要情感投入的戏，找不到别人了。而且……”她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周漾，“剧本里那个‘看似开朗，实则内心封闭’的角色，我觉得……非你莫属。”

　　周漾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他看向李薇，对方镜片后的眼神带着一种了然和坚持。

　　一旁的林枳捕捉到了周漾这细微的变化，和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类似于……被看穿般的僵硬。他心里的恐慌奇异地被一股好奇压下去了一点。周漾他……怎么了？

　　短暂的沉默后，周漾忽然笑了，是那种林枳熟悉的、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的灿烂笑容，但不知为何，林枳觉得那笑容底下，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

　　“行啊，”周漾爽快地答应，顺手揽住了浑身僵硬的林枳的肩膀，“为班级做贡献嘛！对吧，同桌？”

　　林枳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和答应吓得魂飞魄散，想挣脱，却被周漾不动声色地按住了。他求助般地看向周漾，却只看到对方带着笑意的侧脸，和一句压低到只有两人能听见的话：“别怕，信我。”

　　最终，这场“绑架”在周漾的半推半就和林枳的懵懂无措中成了定局。

　　放学后，空无一人的天台。

　　“为什么……答应？”林枳靠着栏杆，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更加单薄。

　　周漾没有立刻回答，他望着远处起伏的城市轮廓线，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林枳从未见过的、带着点疲惫和茫然的空白。

　　“因为李薇说得没错。”良久，周漾才开口，声音有些低沉，“那个角色，确实很适合我。”

　　林枳疑惑地看着他。

　　周漾转过头，对上林枳清澈而带着担忧的目光，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林枳，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开朗……阳光，很好。”林枳认真地回答，这是他最直观的感受。

　　“是啊，开朗，阳光。”周漾重复着这两个词，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所有人都这么觉得。我必须是这样，也只能是这样。”他抬起手，用手指扯着自己的嘴角，扯出一个夸张的、毫无温度的笑容，“看，像不像一个完美的面具？”

　　林枳的心猛地一沉。他忽然想起体育课上，周漾面对张强挑衅时那冰冷陌生的眼神；想起他偶尔会在热闹过后，独自一人时露出的放空表情。原来，那都不是错觉。

　　“我爸妈是典型的‘成功学’信徒，他们要求我必须是完美的——成绩完美，性格完美，人际完美。”周漾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从小到大，我习惯了扮演他们，扮演所有人期待的那个‘周漾’。时间久了，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我。”

　　他看向林枳，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脆弱，有坦诚，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直到那天在工具房，听你说起你的事。我才发现，原来有人可以活得那么……真实。哪怕那种真实，伴随着恐惧。”

　　林枳怔住了。他从未想过，那个在他眼中如同太阳般耀眼、无所不能的周漾，内心竟然背负着这样的沉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单方面地接受周漾的温暖和救赎，却不知，自己小心翼翼展露的“真实”，也成了对方渴望的慰藉。

　　“所以，”周漾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林枳，眼神恢复了些许光亮，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这次，我们就别把它当成任务。就当是……一次实验，一次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试着摘下面具的实验。你陪我，好不好？”

　　风从天台吹过，拂起少年们额前的碎发。林枳看着周漾眼中那抹小心翼翼的期待，和自己内心深处那份因为被需要而涌起的微弱勇气，他紧紧攥着的拳头，慢慢松开了。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一次，不是为了班级荣誉，也不是因为无法拒绝。而是因为，他想走近那个藏在完美笑容后面的、真实的周漾。

　　“特训”正式开始。周漾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完整的剧本，两个少年就在这片属于他们的天台上，笨拙而又认真地摸索着。

　　起初，林枳依然放不开，台词念得磕磕巴巴，动作僵硬得像机器人。周漾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他放下了平日里那种游刃有余的姿态，也坦诚地暴露着自己的“不擅长”。

　　“这里，这里情绪不对。”周漾指着剧本上的一段，“他这里不是真的开心，是强颜欢笑。就像……就像我有时候那样。”他尝试着演绎，却显得有些生涩和用力过猛。

　　林枳安静地看着，忽然小声说：“你……刚才皱眉了。真的不开心时，你这里会皱一下，很快，但……我看得到。”

　　周漾愣住了。他没想到林枳观察得这么细致。

　　“还有，”林枳鼓起勇气，继续补充，“你假笑的时候，眼睛……不像现在这样亮。”

　　周漾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原来，他的面具并非无懈可击，至少，有一个人能看穿。

　　他们开始互相“指导”。林枳凭着敏锐的观察力，指出周漾表演中不自然的地方；周漾则用他的共情能力，引导林枳慢慢释放情绪，理解角色。

　　“试着想象，你现在很生气，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周漾引导着。

　　林枳憋了半天，脸都涨红了，最后只挤出一个毫无威慑力的瞪眼。

　　周漾看着他那副样子，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不是平时那种完美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点无奈和宠溺的笑声。

　　林枳看着他真实的笑颜，自己也忍不住跟着弯起了眼睛。

　　排练变得不再那么痛苦。他们会在对戏的间隙，分享一瓶汽水，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周漾会说起自己小时候为了符合“阳光”人设，被迫去学并不喜欢的篮球；林枳也会偶尔鼓起勇气，分享一件因为胆小而错失的趣事。

　　他们在演绎别人的故事，却在过程中，一点点剥开自己的伪装，展露着真实的、不完美的内核。

　　这天排练结束时，夕阳正好。周漾看着身边被暖光笼罩、侧脸线条显得异常柔和的林枳，忽然轻声说：“林枳，谢谢你。”

　　林枳疑惑地看向他。

　　“谢谢你……能看到那个不一样的我。”周漾笑了笑，这次的笑容，轻松而真实，“也谢谢你，愿意让我看到这么真实的你。”

　　林枳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低下头，耳根微红，心里却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

　　他悄悄地想，也许治愈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当他努力鼓起勇气，想要靠近周漾的世界时，周漾也在因为他，慢慢地从那个被困住的“完美”壳子里，走出来。

　　他们是彼此的秘密盟友，在名为“青春”的战场上，互相为对方打着那束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