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西*雪

5、第四章 皇城故人（上）

　　念筝昏沉沉醒来已是晌午，她叫了赵轻蝉的名字，想让她替她拿杯水润喉，可唤了一阵却不见她的身影。她只得自己起来倒了杯水。这磬无别院里的人俱是遭贬的宫人，总是各管各的事，像她这样的外来人是没人留意的。想来赵轻蝉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她既然有那样的巧手必是会遭嫉恨的。
　　念筝扶着门仔细地环视这个在宫里不算大的院子，一棵梧桐孤伶伶地伫立在院中央，时有鸟雀飞来小作歇息；她发现院角竟然有一丛茶梅，开得正艳，那姿态颜色与蛸呼山屋前的那株极为相像，她欣喜地走过去，把一朵花托起，弯腰闻着，熟悉的味道让她有回到蛸呼山的错觉……她沉浸在花香中，没有察觉到已经默默立在身后的男子。
　　“子娇。”陌生的嗓音，却是曾经的呼唤。
　　念筝静默回头，男子拘谨地站着，浑身透现着不自然和尴尬――昨夜姗姗来迟的御医。
　　“甄大人，有何事？”念筝心中纵是千滋百味，面上仍努力维持镇定。她转身自顾自朝屋里走去，将甄以宁落在身后。“大人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若是被那些多舌的宫人撞见，念筝怕是百口也难辩。”
　　甄以宁行至屋前便停在门边，念筝坐在窗口，他的话听得真真切切，他似乎也犹豫了一会儿。
　　“我也不想如此，只是昨夜相见事出突然，我，我……”甄以宁好不容易说出话来却是断断续续。
　　念筝嗤笑一声：“我明白，大人今日今时的地位容不得自己任意行事，您心愿已成，大有似锦前程在等着您，何必在意小女子的想法？”
　　“子娇……”甄以宁的脚步响在外屋，念筝急步出来，不知哪来的力气将他推出屋。
　　“大人还是请回吧！”
　　闭门抬首，念筝眼中的泪终是没有流出来。

　　梳妆台前的念筝默默无语，她定定望着镜中的自己，赵轻蝉为她梳了一个桃花髻。“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她缓缓吟出一句，“即便人还是那个人，少年韶华也难追。”她转过身来，“你说，我是不是不该这样对他，不该如此绝情，毕竟他并未做错什么事……我不也在为自己的前途筹谋吗？”这个少女竟是她目前唯一可以倾诉的人。赵轻蝉放下木梳，劝道，“小姐历经磨难才又遇上钟情人，切不可凭一时之气再错过。看得出甄大人对念筝小姐是极为珍爱的，否则不会冒着名誉风险前来磬无别院。”
　　念筝小姐低头抚额，谁也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皇上虽说要念筝重返市井，然终是一曲未尽兴，留她于宫中；又有传说辰妃忌日将近，皇上见到肖似她的念筝不禁倍加思念，时时召唤，她暗自思忖，何时自己又与皇妃扯上关系？这真是天大的笑话。不出几日，念筝面上渐露倦容，她并未为名利受召入宫，再加上甄以宁的事，一番折腾下来，她便重眉紧锁。
　　多事之秋灾难总是接踵而至，此时与琴宫传来十一皇子染病的消息。看得出赵轻蝉心急如焚，她告诉念筝十一皇子便是她被贬磬无别院前的主人，她是已帮辰妃的贴身婢女。她焦急因自己只是一个宫女，不能随便进入与琴宫，拜托叶律也只能了解一些零星病状，他虽然是皇上的近臣，但始终不是照顾皇室起居的内侍。这些让她无法安心。她与念筝各怀心事，在房中皆不言不语，兀自伤神。
　　脑中一个人影一闪而过，赵轻蝉惊得从椅上跳将而起，手腕打翻了桌上的茶碗。念筝闻声疑问：“这几日你也心神不宁，是我害你担心了？”
　　赵轻蝉缓缓地向她跪下，“念筝小姐，看在轻蝉服侍你一场的份上，请帮帮我！”她把少女扶起，“念筝能为你做什么？”
　　“请代我照看十一皇子，请您去见甄大人！请他一定要保住皇子。这种阴谋的前兆——辰妃死前空气中弥漫的味道——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念筝折了一只草雀，赵轻蝉把它交给叶律，叶律深谙其意，速向御医院而去。
　　黄昏时分，教坊梨园，甄以宁步履沉重地行来。
　　“甄大人公务繁忙，民女实在不该打扰。”念筝忍不住讥讽起来。
　　“子娇……”甄以宁欲解释，却被她打断，“大人，不要忘了，你在圣上面前已说过不认识民女。”
　　甄以宁从怀中掏出那只青绿小雀，“十年前作别后，我知你还在怪我，单伯父和伯母他们……”
　　“大人该听说过念筝是被桂香楼楼主收养的孤女，哪里来的父母？”念筝闻此言更是悲愤交加，言辞更显犀利，一拂黄袖，转身背对他。
　　甄以宁顿时语塞，方正的脸上露出微微泄气的颓唐。两人沉默许久，几乎同时开口，“你……”念筝回头，眼含忧愁，“今日我确有求大人，望大人医者之心，能见谅。”“姑娘有何事需要在下去办？”甄以宁明白无论他如何企盼，她也不会相认，只得换了语气。
　　“这次十一皇子的主治御医是不是大人？”
　　“不错。陛下甚爱皇子，特命我医治。”
　　“……大人在医治之余，可否多留意皇子身边之人？”
　　甄以宁把投向远方的目光迅速收回，“皇族之事，姑娘怎会如此关心？”
　　“我也是受人之托，还望大人多多照看十一皇子的身子。”念筝复又转过头去。“我深信大人的品德，大人不会令那忧心皇子的人失望吧！”
　　甄以宁低头沉思，终抬头，“我尽力而为。”
　　念筝欠身，“谢过大人。”便不再看甄以宁，头也不回地离去。
　　“子娇……”他忍不住又唤了一声，她的脚步也忍不住停下。昔日偕手松间的情景在她眼前又莫名逐渐清晰起来，那青梅竹马两无猜的岁月又该归去何处！
　　“原谅我，你要原谅我。”念筝逃也似的远避男子哀伤的语调，那声音很低，几乎快要消散在风中，可是她依旧听得分明，她用双手捂住耳朵，开始在梨林中小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