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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追忆•捕蛇人家  ...

  •   单保有是久居沐洲蛸呼山的捕蛇人,因懂蛇毒,也是远近闻名的山野蛇医。他从小孤身一人,家境贫寒,性格沉默,如无必要求医,没人愿与他结交。官府又时时向他追讨奇蛇,更使他生活凄苦。他三十岁这年,捕蛇时救起一晕倒山间的女子,后来,此女与他结发。时人说他有奇遇,或说他妻是山妖,必给他带来恶运。两人却恩爱非常,单妻很快便有身孕。
      一日,单保有将官府征得蛇量凑齐,便饮酒至醉。单氏替他收拾蛇笼,不想被蛇咬伤,赤纹蛇越篓而走。单氏在单保有身边耳濡目染也略知一般解毒方法,待为自己处理伤口,才发现此蛇毒未知难解。单保有心中焦急,无奈全身疲软,手脚无力,只能眼见爱妻晕倒门边。
      可巧,有一游山人路过,速替单氏把脉。一柱香功夫,单氏竟也苏醒。单保有感激万分,来人却笑谈此地风景秀丽,愿同他毗邻而居,同他切磋医治蛇毒法。
      单氏受这番惊吓,遂于当晚阵痛诞下一女婴。单保有请恩人赠名,那人细思,笑言:“既受此难得,子娇之名如何?”单保有大喜,复谢。
      一月后,此人果携家眷前来定居,其妻端丽柔美,尽显大家风范,手牵四岁小公子,唤单氏妹妹。单保有只知此人是位京城郎中,名甄一求,避祸隐居,其余概不明,况且他一粗人,也不喜打探他人私事,便顺利成为睦邻。单保有将自己在平时捕蛇中积累的解毒经验尽数说与甄一求,甄一求也将正规的医治方法教给单保有,两人常秉烛夜谈、把酒言欢,这两个不同出身、不同性格的男人最终竟成了无所不谈的挚友。
      单女自出生时大哭一阵后便出奇地安静,待甄家人成为邻居,都对她十分喜爱,特别是甄家小公子,时时逗着这个小小的婴儿。怪的是,一见小公子,还不会说话的女婴竟也会格格地笑,声音清脆响亮。甄郎中直说两个孩子有缘,笑言要子娇嫁给甄以宁。
      两个孩子在山林溪流间的追逐嬉闹中逐渐长大。十岁的单子娇有一副好嗓子和一颗剔透心,单保有每天捕蛇归来最愜意的事便是听小女儿唱曲山歌,只要把女儿轻轻地抱在怀里,听着稚气的童声他也心满意足。只是女儿不会一直待在他的怀里,只要屋外响起了甄以宁读书的朗朗声,单子娇便会欢笑着蹦蹦跳跳地跑出去,“宁哥哥!宁哥哥!”每当这时候,甄以宁虽也会皱皱眉头,但也会放下书来,笑望着迎面扑来的女孩。
      “宁哥哥,你将来想成为怎样的人呢?”他们背靠着背坐在松林中,女孩用草编着一只小雀。“子娇喜欢爹爹,可是不喜欢那些蛇,子娇不想做一个捕蛇人。”女孩嘟着嘴,手中的小雀须臾已成形。“我愿成为像爹一样的名医,不,是要做天下第一!
      ”少年的眼睛透着自信和期待。“那,我也要成为天下第一的歌女!”女孩呼地站起来,将小雀捧在手心,对着它由低至高地唱起歌来,婉转质朴的音调飘荡在松林,少年也缓缓站起,两人拉着手在松树间穿梭,歌声忽远忽近,林中的鸟儿们全飞上天空,俯视寻找着这声音的来源。
      笛音一阵,单子娇疑惑地放低声音,笛音也渐弱,待她又唱,笛音又起,似乎在追着子娇的歌声。他们循着笛音寻去,一个乌发束巾的童子手抚青笛自松林深处缓缓走来,脚踏白靴,腰缠玉带,颈饰璎珞,把两人看得如痴如迷,惊为仙人。童子见了两人也不语,只是用漆黑的星目笑望单子娇。“你……你好。”单子娇不知说些什么,傻傻地冒了一句。
      “我是暗函。青浪喜欢你的歌声。”童子扬起手中的青笛。
      子娇和甄以宁便常来找暗函,三人在一起不问出身家世,只谈风间鸟兽、林间乐音。暗函谈笑自若,似有天生贵族气质,至于为何居于这山林中,子娇和甄以宁却不曾问起,也不觉奇怪,只因两人久不入世,只与两家父母接触,于他们,世间事竟才是陌生物,这山林中的一切反而是再自然不过的了。三人志趣相投,往往是暗函作曲,以宁填词,再由子娇清唱,自此蛸呼山中时时响起激越清亮的绝美歌声,不晓真情的樵夫猎户只道是林妖魅音,既想细听又恐受害,其间也无中生出几多传言。
      不久单甄两家人也自子娇、以宁口中知晓了暗函,曾唤两人邀他来访,相见之后,也甚喜爱,只是问及家世,暗函竟透不快,一语不发愤而离去。子娇和甄以宁复去松林寻他,仅于常栖的玄石旁发现暗函遗下的一本乐谱。

      弹指一挥间,竟也过去五个年头。单子娇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她的心里有着最单纯的想念:唱她最爱的歌,永远与父母还有宁哥哥在一起。甄以宁,十九岁的少年,却对未来正怀抱期望,甄夫人娓娓往事中的京城成了少年憧憬之地,父亲昔日的名望也成了他追求的目标。他渐渐忽略了少女亲密的呼唤,常常独自一人立在蛸呼山山顶看着山下的世界;他也淡忘了自己为少女填的那些词,转而苦读医书。甄一求本以为他只是潜心向学,却未察觉少年心中真实的想法。
      而单子娇却渐渐感受到少年的疏离。直率的少女终于忍不住问:“宁哥哥,是不是讨厌子娇了?”
      从美梦中醒来的甄以宁也有惭愧,对这个逐渐长大的活泼少女,看着她日复一日地越加秀丽,从小培养起来的感情应是一日深比一日,但他却在此时犹豫了。他若是抛弃这山中的一切便一定会失去她,他若是执意要去到山下的尘世,少女也断不会相随,他知道,子娇不会离开单家夫妻,她爱蛸呼山更甚做一个人人惊羡的歌者。
      屋前的茶梅已翩然盛放,昨夜风雨却打落了一地残瓣,单子娇初识忧愁,靠坐在门槛上,望着绿树茂枝间远山的灰雾出神。从来都是乐观欢快的少女也不禁泪满眼眶。昔日与她共游松间的少年已不复存在,她的歌也唯有爹才能全心的喜爱,可是爹疼的始终只是她这个女儿,能与她和她的歌心灵相通的人已不是如今的甄以宁了。她拾起地上一片花瓣,忽又轻笑,自己始终不是一个熟读诗书的闺中佳人,哪里来这么多怨思愁绪……扔去花瓣,她扯了檐下青草,心中是早已熟记的暗函的曲谱。
      “子娇。”沉浸于草叶声中的单子娇未察觉身边早已多了个人。甄以宁神色中已早没了少年的青涩和单纯。少女没有回头,只是放下了草叶。清晨的山林寂静无声,气候已微转凉,鸟兽也隐匿在不知何处,只是两人久不相约同行,不曾察觉变化。甄以宁今时发现,唯有一叹。
      “宁哥哥,你真要做天下第一的名医?非要去京城吗?”单子娇想起三年前两人的对话,自己是无心之言,而少年却是踌躇满志。
      “哼,你们本不属于蛸呼山,怎会愿长留在此?”两人闻言朝寻去,椴树上横坐着一俊美少年,玉带白靴,手抚青笛,眉目间依稀有暗函的影子。他们对望,眼中俱是不能肯定的疑惑。终是子娇唤了一声:“暗函?”
      “函弟,你我结拜一场,五年前怎么不辞而别?”
      “你选择了这条路,他日后悔与否都要独自承担。”少年跳下树来,用青笛指向甄以宁心窝。“我本不该与你们结交。暗函转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单子娇,我与你父有不共戴天之仇,但我原不想深陷仇恨……”
      “子娇,有客人吗?”单氏闻声从里屋出来,暗函见她,轻叹一声:“命中注定如此,我又能奈何?”言罢,飞身越过椴枝,长啸而去。

      年末,甄一求突然向单保有作别,他似有难言之隐,愁容满面,个中原因却又不肯明说。甄以宁闻这消息,半分欣喜半分烦恼。单子娇也始料未及,甄家人三日之内便收拾好所有行囊,准备离开蛸呼山。
      甄以宁频频回头,蜿蜒的山路尽头,单子娇在草屋前眼见他的身影逐渐微小。她始终没有说出那句挽留的话,纵是心中万般悔。

      天历十年,单保有在山中已度过三十年,而家境也日益衰落,各种名目的苛捐杂税终于让这个老实的山里人也坚持不下去了,由生命交换捕来的蛇被官府人搜刮殆尽,单保有的眉头日复紧锁。终于在这年秋天,他带着妻女下山,期望能有一线生路。
      不料始到六夕便遇上提兰王叛乱,混战中无处藏身的单家人被征讨右军参将曹亭掳于军中。关于这一家山人为何混于莫旃人营中,曹亭无精力去求证,便要定为奸细。单保有沉默不语,心神俱疲。年方十四的单子娇怒言责之:“你也为朝廷命官,怎可这样草菅人命?”其声清亮悦耳,曹亭不觉多看了几眼这个少女。这曹亭也是年轻风流,对面貌秀丽的单子娇一见倾心,遂要纳她为军中侍妾。
      单子娇不从,言辞激烈。单保有慌忙接话:“将军大量,小女尚年幼,还未有婚配的打算。”“爹爹!你何须同此人多言。我本以为他至少也是个堂堂男儿,不想竟也是个轻浮子弟,像他这样的人要平叛恐怕是痴人说梦罢!”单子娇直视曹亭,讥讽之意尽现。曹亭不怒反笑:“姑娘年纪虽轻却有这般胸襟,更不似寻常山野人家,堪配曹某。”
      是夜,曹亭便要迎娶子娇。单保有夫妇愁眉难解,不知如何是好。单保有无计可施,劝子娇速速逃离。“爹爹,军营不比山中,怎能说走就走,况且女儿这一走,反会拖累爹娘,岂不是不孝……”单子娇摇头,泪流满面,女儿就是一死也不会从他。
      风云瞬息万变,黄昏时分,提兰王军忽然从两侧山谷中冲出,奇袭军营。顿时刀剑流星,喊声震天,被惊慌失措的兵勇撞翻的火堆又引起一阵大火,强风鼓吹,霎时一片火海。单家人在火海中四处寻找出路,人潮汹涌,火光晃眼,单子娇一失神已丢了双亲的踪迹。“爹!娘!”满目只有四处逃窜的官兵和殷红滚烫的火焰。她随着人流被挤压出军营,营外也是血沫横飞,马嘶人翻。仓皇中单子娇躲进近旁的树林,她以前也曾跟着单保有下山替人治疗蛇伤,对这一带地形也较为熟悉,顾不上害怕,她在林中飞奔,林的那一面是什么地方,她却混然不知……

      单子娇早已忘记自己走了多久,她只觉得很累,很想睡,双眼早已辨不清景物,只看得见几个模糊的人影在眼前晃动。也有几个人影似乎上前问着她什么,她也听不见,她只好麻木地摇头,踉跄的脚步终于支撑不住沉重的身躯,她软软地向下滑去。
      意识消失前,她听到一个悦耳的女声,“这小女孩也真会挑地方。”隐约有环佩叮呤声。
      她醒来的时候,头靠在桂花甜香弥漫的软枕上,一个长相妖艳的女子正侧头看着她。“小姑娘,是逃难到这里的吗?”单子娇微抬头预答,无奈颈后疼痛难忍,终瘫退回枕上。“看你双手粗糙,是乡间的孩子吧?”女子抬起她的手腕,仔细端详。单子娇艰难地左右看看,发现周边摇晃,原是在一锦黄轿中。女子见她神色疑惑,轻笑道:“你倒在我的轿前,可把我吓了一跳。我是京中的歌伎,你若不愿随我,在前一个村落你便下去吧。”女子拿出一串铜钱,递给她,“买点东西也罢。”单子娇摇头。“那你是想同我进京?”女子柳眉一挑,“你有何本事?如若没有,就做我的丫鬟。”
      女子身上也散发着浓浓的桂花香,胸前挂着一圈富贵金铃锁,她的一举一动都伴着一阵清脆铃响。年纪大概三十,面若桃花肤似雪,卓约风情胜万种。她对自已的身份不加掩饰,反直率坦言,此时也是神态自若,不露分毫差错。
      一路颠簸至京城,她们进了名叫桂香楼的歌楼。单子娇始出声:“多谢搭救,我便在这里打杂还您的恩情。”虽久经疲惫,字字落盘珠玉。女子闻得子娇说话,却笑言:“这么好的嗓音,怎好让那些尘埃埋没,小姑娘,你还是随我学曲吧!”
      “今后便唤我桂云姨,念筝,”女子从房中取出一古筝。“这便是你的名字,你要忘了过去重新开始。”
      天历十年九月,子娇拜桂香楼楼主桂云为师,始唱曲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追忆•捕蛇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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