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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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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皇宫,勤政殿。
小太监冒冒失失地从外面闯进来,脚步凌乱,跪在殿内,嘴里高呼:“陛下!陛下!”
桌案前的秦狸未抬头,依旧在批阅着奏折,只开了口,嗓音清冷冷的,“何事如此惊慌。”
那小太监进了殿,跪在殿内,声音磕磕巴巴的,但依旧能听出其中的激动和喜悦。
“陛下!陛下!安定侯……安定侯已从雁云六关凯旋而归了,已经到了京都,现……现在正驻扎在十里之外的北大营呢!”
秦狸握着朱笔的手一顿,眉目一滞,奏折上顿时就出现了一个鲜红的墨点,歪歪扭扭地落在方才下过笔的地方。
秦狸好似不觉,一瞬过后又恍若无事一般继续接着写。
“安定侯已经进城了?”秦狸淡声问道。
“还未。”小太监回道,“安定侯今晨刚到京郊北大营,就派了人来报,估摸着这会应该还未进京。”
“嗯。”秦狸批完了手中的奏折,放到一边,从桌案前起了身,朝小太监道,“回养心殿吧。”
“是。”小太监恭恭敬敬地起了身,从一旁拿了狐裘给秦狸披上。
今日有雪,不大,只是纷纷扬扬地洒着。以往天凉一点都要给陛下披上斗篷的,今日下了雪,更是要披上极品厚实的银狐裘。
本来这些侍奉陛下的小事轮不到他们这种小太监来,都是贴身伺候陛下杨顺公公亲自在旁侯着,但眼下不知为何杨顺公公未伺候在陛下身边,陛下既然唤了他伺候着回养心殿,他也只好学着杨公公的样子,照猫画虎地给陛下把狐裘披着。
陛下登基不过一年,才及弱冠,眉目疏朗,还能看出些青涩样子,俊秀得紧,只是面色有些苍白,神情恹恹,让人觉得陛下格外难以伺候。
他也不过是一年前入宫的,一年前皇宫可谓是翻天覆地,宣德殿的太监宫女都被换了个遍,朱雀门血流漂橹,宫人洗了三天才将血迹清洗干净,而他,就是那个时候入宫的。
小太监不常在陛下身边伺候,脾性还没被掌事公公磨掉,也看不懂脸色,话匣子似的,絮絮叨叨地讲话,“听闻安定侯在雁云六关骁勇善战,一举击溃了蚩奴,蚩奴连退几十里呢。当初蚩奴吞的土地,如今可都要一口一口吐出来了,安定侯可当真厉害!”
秦狸听着小太监的话,也没觉着烦,宫里的人是安定侯亲自选的,话少事闷,都恭恭敬敬地伺候着,难得出一个嘴碎的,秦狸觉得解解闷也挺好。
养心殿是陛下的寝殿,此时正值冬季,天气寒凉,寝殿里的地龙烧得旺,炭火也足,一推门就能把身上寒意散去大半。
小太监正推开养心殿的门呢,外面就急匆匆地传来了脚步声,是伺候陛下的太监杨顺。
“陛下。”杨顺上前,弯着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秦狸有些烦闷,也没回头,摆摆手示意杨顺起来。
杨顺来了,挥手便把旁边的小太监赶走了去,进了殿,严严实实地关好了寝殿门。
“陛下,安定侯已经进京了,眼下正在安定侯府,想来不多时就要进宫,可要奴才着人去备着晚膳。”
杨顺伺候着秦狸解了狐裘,又去拿了个汤婆子给秦狸暖手。
秦狸手中握着汤婆子,微烫的温度传到指尖,让意识也稍微一点一点回笼。
他靠在小塌上,一手撑着额角,看起来有些苍白虚弱,话音也是清清冷冷的,“不必了,朕现在没有胃口,等安定侯来了再准备吧。”
“是。”杨顺应声,又把殿里的炭火拨得更旺些,开了几扇窗,才退了下去。
说起陛下与安定侯,别人可能不知道什么,但他是从先帝广福帝在时就在宫中伺候着的,为数不多的能留在陛下身边伺候的前朝老人,多少知道些一二。
陛下乃是广福帝三个儿子中最小的一个,为宁嫔所出。
宁嫔是北蒙的公主,广福六年,北蒙战败,北蒙便送上了陛下的生母,前来和亲。
宁嫔生得极美,是宫中少见的艳丽长相,妖媚似的面庞很快就俘获了先帝的心,先帝日日宿在宁嫔宫中,不多日,宁嫔便有了身孕。
可后宫中并不是人人都如先帝一般期待欢喜宁嫔的这个孩子,在宫中其他妃嫔看来,宁嫔的这个孩子那可是毒瘤一个,宁嫔本就因生得美而极受宠,要是再生下一个皇子,母凭子贵,她们这些妃嫔就再难有出头之日了。
所以宁嫔的这个孩子,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就几经波折,惊吓,摔跤不说,就连下药都是常有的事。
好不容易挨到了快要临盆,却还是逃不过,在御花园里被其他妃嫔一撞,小产了。也辛亏是先帝震怒发话,不管怎样都得保住性命,各种药材往里砸,好歹是顺利生产,母子平安。
只是虽是母子平安,经历这事,宁嫔的身子大不如前,日日虚弱,而宁嫔的这个孩子也是,天生的不足之症,生下来连哭声都微弱得很。
这宫中哪有人的宠爱是一成不变的,宁嫔本就斗不过其他妃子,生产过后郁结成疾,身子愈发地衰弱,更是有点疯病之兆。加之这生的小皇子也不如其他皇子健硕讨喜,于是,便安置在了偏远的宫殿,犹如冷宫一般,时间一长,倒是连广福帝都忘了后宫中还有一位北蒙来的宁嫔。
宁嫔日日操心劳力,甚至亲自教授小皇子骑射,就盼着生下的小皇子能摆脱不足之症,与北蒙人一般,成为边沙最强壮的儿郎。
可终究事与愿违,小皇子体虚体弱,反倒成了宫中人人皆知的事情。
小皇子好不容易成年了,宁嫔却早早地就病逝了,而先帝也是眼见的年迈了。
人一老,总是不如年轻时候般威严,迟暮之气像毒气一般围绕着,也会渐渐蚕食掉曾经的英勇无畏。
而大皇子和二皇子便是趁着此时想要逼宫篡位。
也算不得逼宫篡位,只不过是要一个太子之位罢了,可谁又知宣德殿发生了什么,先帝突然驾崩,宣德殿只走出了三皇子。
当初他不过是宫里的一个小太监,对那时宣德殿的事不得而知,只记得那天的夕阳格外的红,他得了谁的吩咐,拿着宫牌说要出宫去请京都外北大营的什么将军,让他速速带兵入宫。
他飞也似的拿着宫牌想从朱雀门出去,却在到朱雀门口时楞楞地站了许久。
彼时已斜阳欲垂,霓彩漫天,那位还未封侯的将军握着银杆红缨枪在朱雀门内将禁卫军杀了干净。
那时的感觉直至今日还能在脑海里清晰地回忆起来:他握着宫牌发着抖,腿也打着颤,明明身体抖动的幅度如此之大,但他却觉得他浑身僵硬,动弹不得。脑子像是被击中了一般,一瞬间,他什么事情都想不起来,白茫茫的,只能本能地站在那里,瞪大双眼。
朱雀门内血流成河,碎肉,尸体堆叠在一起,散发出让人几欲作呕的血腥气,年少的将军握着红缨枪,将面前的人捅了对穿。将军似乎察觉到有人来了,于是红缨枪被拔出,身体扭转,枪尖滴着血,尸体还跪在原地,在将军转身过来的那一瞬间,他看清了跪在地上的那人。
是先帝的二皇子。
将军擦了擦脸侧的血迹,枪头挑起,问道,他是来做什么的。
他握着宫牌的手指尖已经泛白,说出来的话音都是抖的,“公公让……让奴才拿着宫牌,去……去北大营找将军,……说,说是宣德殿出事了,陛下,大皇子和三皇子都在里面。”
他已经记不清当时将军脸上的神情了,只记得他话音未落,将军就翻身上了宫门前的马,再后来他便也不知晓了。
只是那天过后,先帝暴毙,大皇子死在了宣德殿。而二皇子也被北大营镇压,死在了朱雀门口。
然后就是三皇子由天命受玺,登基称帝,而那位朱雀门事变的将军也加官进爵,封为侯爷,便是今日凯旋的安定侯,统十方将士,镇万里边疆。
杨顺走在小道上,心里想的却还是陛下今天的事。陛下自幼体弱多病,去边疆的那位走之前还特意吩咐了他,好生照顾着陛下,眼下瞧着陛下却比那位走之前还要苍白瘦弱了些。希望那位进宫的时候不会治自己的罪。
杨顺正想着呢,迎面却就遇上了那位,慌张中吓了一跳,忙跪地行了礼,“奴才见过侯爷。”
“免礼。”那位嗓音沉闷,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杨顺起了身,又朝那位福了福身子,“侯爷,陛下现在正在养心殿内,还未用膳,说等侯爷来了再准备,眼下侯爷来了,那奴才就去御膳房传膳了。”
宫不应已经卸下了铠甲,换上了一件鸦青流云织银的袍子,外披着一件白毛斗篷,广袖堆叠,露出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看起来极适合执笔丹青,但偏偏指间又有着久经沙场的老茧,显示出一股薄情的杀伐意味。
这双手抬起轻轻挥了挥,示意杨顺他已经知道,可以退下了。
杨顺抬头,极快速地看了一眼,就低着头去往御膳房了。
这安定侯还是与去边疆之前一样,剑眉星目,周身凌厉,只是这边疆一去一年,眉眼里到底有了些较之之前更甚的冷意。
宫不应信步往养心殿去,在边疆待了一年,对某人的思念水涨船高,如今只有几步之遥,却生出了胆怯的意味。
宫不应站在养心殿门口,门口候着的小太监已在他示意下噤了声,恭敬地候在一旁,看着这位侯爷的手抬起又放下,抬起又放下。
不知道站了多久,杨顺都已经传膳过来了,一眼就瞧见了还在门口徘徊的安定侯,于是便走近了说道:“侯爷,陛下正在殿中,何不进去?”
杨顺的话音刚落,养心殿的门便从里面打开了,扑面而来的暖意让门外两人都怔了怔。
杨顺打住了嘴,忙跪地请安:“陛下,午膳已准备好了,可要现在布菜?”
秦狸换下了先前的龙袍,此时一袭明黄的袍子显得人有些单薄,他随意招了招手,示意道:“布菜吧。”
宫不应低头看着眼前这人,比他去边疆时好像又瘦了点,明黄的衣带勒出一截窄窄的腰,一只手就能握住,瓷白的皮肤被殿内的暖气蒸得红润,薄薄的一层粉罩着眼尾和鼻尖的小痣,愈发的怜人。
宫不应将身上的白毛斗篷扯了下来,拢在秦狸肩上,揽着人往回走,:“刚暖和着,别吹了冷风,着了风寒。”
秦狸的身子僵了一瞬,不过一瞬而已,不等宫不应有所察觉,他就顺着宫不应的力道,裹在他的斗篷下,往回走了。
“不碍事,一点风而已。”
两人进殿不过片刻,杨顺就已让人布好了菜,佛跳墙,清蒸狮子头,火腿鲜笋汤,枣泥山药糕,糖蒸酥酪……许是想着安定侯同陛下用膳,御膳房做的比平时多了数倍,就连菜色也上了几个秦狸平时不怎么吃的。
秦狸夹着菜,净捡着桌上甜口的吃,没吃几口,便握着筷子,盯着碗看。
往日里,用膳时候都是杨顺在旁边伺候着,可安定侯回来了,安定侯在的地方一向用不着他们伺候陛下,于是杨顺也眼力见儿地将殿内婢女都唤了出去,关上了殿门,此时殿里空荡荡地就剩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