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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晚膳 ...

  •   秦狸一贯不会主动与宫不应说话,此时宫不应也只是夹着菜,于是殿内安安静静的,只剩下了时不时碗筷碰撞的声音。
      秦狸胃口小,今日菜多,一样夹了一点便觉得有些饱了,加之对面还有个宫不应坐着,于是更吃不下什么了。
      “你吃饱了?”宫不应看着秦狸放下的碗筷,问道。
      “嗯。”秦狸神情恹恹,对宫不应的问话也只是爱搭不理地开口。
      “怎么吃这么点?这一年你瘦了些,拢起来的时候都没几两肉了,猫儿似的。”宫不应道。
      宫不应的话语本没有其他意思,他进门时给秦狸拢了斗篷,摸起来确实比一年前登基大典时瘦了。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在秦狸耳里却是变成了十足十的羞耻。
      秦狸强忍着翻涌上来的情绪,平静地说:“瘦便瘦了。”
      “你身体不好,再多吃些。”宫不应夹了个酒酿圆子放进秦狸碗里,语气冷硬,像是逼迫。
      秦狸盯着碗里的圆子,一种莫名的恶心窜上心头,秦狸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宫不应!你是想存心羞辱我吗?”
      秦狸抬眼直视宫不应,胸口因强忍着平静而微微起伏,看向宫不应的眼神深处有着难以掩饰的难堪。
      宫不应愣了一下,不懂自己如何羞辱秦狸了,但看着秦狸的神情认真不似作伪,于是极轻地蹙了下眉后,放下碗筷辩解,“我没有……”
      但秦狸听不进去,与面前这人单独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会让那些难堪一波又一波地袭来,他花了一年时间好不容易在心里筑起的防线,在再次与这个男人相处时轻而易举地土崩瓦解。
      我没有!没有什么?!没有想要强迫我?没有想要给我难堪?没有想要提到那荒诞的一夜?还是没有想要让我坐上皇位?
      他知道他能坐上这个皇位,是眼前这人的手笔。是他赶在梁王进京,京都大乱之前,力压群臣扶他上位,是他杀了朱雀门事变的二皇子,阻止了皇宫大乱。
      “宫不应。”秦狸已经收了方才剑拔弩张的气势,声音轻轻的,甚至带着破碎,“你说过的,我们两不相欠的,我欠你的都在那晚还清了。”
      那晚?哪晚?
      宫不应看着秦狸,想要从他眼中弄清破碎的根源,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探寻一番却无果,于是只好唤了宫女,将桌上饭食收拾干净。
      雪又下大了,不过一顿晚膳的功夫,天色就已暗沉,铅灰色的云罩在皇宫上方,四面高墙下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莫名地觉得心悸。
      “你累了,我扶你去好好休息吧。”宫不应道。
      秦狸下意识摇头,看向宫不应。
      宫不应自小便被父亲带上战场,死人堆里爬着长大的,没有表情的时候总是给人一种很冷冽的感觉,看起来残忍又弑杀。
      那一晚的恐惧与慌乱又漫上心头,秦狸知道自己面对这样的局面无能为力,可他却也不敢开口,只能摇着头。
      “杨顺!”
      宫不应唤了一直候在门口的杨顺,杨顺便推开门,恭敬地问了句,“侯爷有何吩咐?”
      “陛下累了,玉华池的药汤准备好,伺候陛下沐浴。”
      听着宫不应的话语,秦狸眼中惊恐浮现,“宫不应!我不欠你了!你休想再逼迫我!朱雀门事变的债早在一年前就还清了,你如今还想要挟我吗?!”
      宫不应敏感地捕捉到了秦狸话中的关键词,朱雀门事变?要挟?一年前?他好像有些明白秦狸的意思了。
      ***
      一年前,朱雀门事变。他在北大营中听得值守的人说,二皇子急匆匆地调了京都守卫和禁卫军,正在往皇宫赶,估摸着怕是要到朱雀门了。
      他一听便知道出事了,京都禁卫军无诏不可调动,而二皇子明晃晃地带着禁卫军杀进皇宫,只能有两种可能,要么平叛,要么起乱。
      他管不得是哪种情况,不论哪一种,都说明皇宫中的老陛下不行了,陛下一旦驾崩,宫中上无陛下,下无太子,若是再无遗诏,皇位必定空悬,宫中必起大乱,所以他急匆匆地拨了骑兵营的人快马加鞭赶到了朱雀门。
      他不关心二皇子带军进宫是为什么,无论是平叛还是起乱,只要二皇子成功杀进了皇宫,那宫中的大皇子和三皇子必定有危险,尤其是三皇子。
      他还记得第一次在御花园见到三皇子,彼时,三皇子站在一株开得彤红娇艳的山茶花旁,长身玉立,周身气质疏离清冷,像是不染凡尘的仙人,唯独脸生得昳丽勾人,如开得荼靡的山茶一般,眉梢眼尾有着含而不露的风情。
      他进宫面圣经过御花园,正好与三皇子打了个照面。他听到旁边的老嬷嬷笑着说,“殿下生辰快到了,生辰一过呐,殿下就十七啦,宁嫔娘娘要是看到如今的殿下也会很开心的。”
      生辰?他偏头看向花下那人,却正好对上了那人的目光。
      时空突然定格,周围奴才行礼请安的声音都好像虚化远去,四下空荡荡的,只剩下了那人冷淡哀悯的一眼。
      花开荼靡,一眼万年。
      所以他领军穿过朱雀门,将二皇子的人杀了个片甲不留,二皇子死前定定地看着他,好像在问他怎敢领军进皇宫,怎敢刺杀皇子。
      不过,他不在乎。
      后来,他看到了一个小太监,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说,大皇子和三皇子都在宣德殿里,他一下心就慌了,慌忙骑上马直奔宣德殿。
      不过,他还是来晚了。
      宣德殿内,老陛下躺在床上,目眦欲裂,脸皮却僵硬得很,显然已经死去。大皇子躺在地上,胸口上插着一把匕首,身体抽搐,嘴角还在不断往外渗血。而唯一一个站着的人——三皇子,发丝散乱,衣裳也破了好几个口子,脸侧滴着血,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便脱力跪坐了下去,满是鲜血的双手撑在青纹地砖上,按出了个不大不小的手印。
      陛下死了,具体怎么死的不知道,大皇子死了,是三皇子杀的。
      他快步走过去,抬起了三皇子满是血污的脸,看到了三皇子愣怔的眼神。
      他用袖子仔细擦干净了三皇子脸上的脏污,扶了起来,对他说“不用怕。”
      之后的一切都如此的顺理成章,大皇子入宣德殿逼陛下下诏立他为太子,此番变相逼宫致使老陛下突然暴毙,二皇子听说大皇子要被立为太子,于是带领禁卫军进宫准备造反,被北大营镇压,而三皇子正巧在宣德殿撞见大皇子逼死陛下,于是被大皇子痛下杀手,可是大皇子最后因体力不济被三皇子失手错杀。
      如此荒诞不经,却又合乎事实。
      这就是宣德政变。
      他力压群臣,赶在了梁王回京之前给三皇子举行了登基大典。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有功行赏,有罪下狱。骠骑大将军宫不应在宣德政变和朱雀门事变中护驾有功,特封为安定侯。
      册封那日,他在军营喝多了酒,夜深后,酒劲上头就纵马直奔皇宫。作为护驾有功的天子近臣,皇宫中没人敢拦他,更别说新帝身边的太监也是经他手安排的。
      于是他顺利地进入到新帝的寝殿。
      烟罗纱帐,烛火光影……他看着眼前的人,觉得今夜这酒怕是喝醉了。
      可他以往惯来是千杯不醉的。
      他不受控制般地走上前,手搭在新帝正欲解开的腰带上,鬼使神差地将腰带一抽,珠玉碰撞的声音格外清晰,腰带“当啷”一下落在地上。
      他觉得自己醉得实在厉害,脑子浑浑噩噩的,好像在被本能驱使着做事,他不顾眼前之人的挣扎,解了腰带,丢了繁复的配饰,又脱了外袍……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新帝问“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可他醉了,话语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没理解是什么意思便词不达意地开了口“你……”
      第二日,鎏金纱帐,明黄锦被,他是在养心殿中醒来的。
      他好像做了什么很了不得,但却不后悔的事。
      他正想着要如何表达心意,养心殿的门开了。
      原来,此时已经下朝了。
      新帝推门而进,同他说“你帮我,助我,既已得到了你想要的,那我们就两不相欠了。”
      他酝酿着的话语一下卡了喉,突然觉得好笑,既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他想要得到什么?他想要眼前这人,想要他的欢喜,想要他的倾心,想要他的爱慕,想要与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想要与他朝朝暮暮白首不离。
      多可笑,明明一切都还没开始拥有,就被认定了结束。
      他也确实笑了起来,匪夷所思的,“陛下觉得臣冒天下之大不韪带兵进宫,甚至斩杀皇子,只是为了这个?”
      新帝眉眼冷淡,像是未听到他的话一般,亦或是不想回答。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那便两不相欠吧。”
      既然他的感情被错认为交易,那不妨将错就错下去。
      新帝终于再次开口,“朝中大臣上奏,蚩奴屡屡来犯,已攻占我大秦数座城池,奏请安定侯赴雁云六关,收复我大秦失地,安定侯……”新帝语气停顿,“可有异议?”
      他仍噙着笑,漫不经心地,“既是陛下之命,何来异议。”
      “那不日便可动身。”新帝语气淡淡。
      “好。”
      “既然如此,那此番先祝安定侯……”新帝终于抬眼看向他,眼里只有蔓延的淡漠,“封狼居胥,勒石燕然。”
      他愣了好一会,半晌像才想起来似的,又应了个“好”字。
      雁云六关是一片很广的草原,有条山脉叫六关山,六关山有六个关口,最大的那个关口叫雁云关,雁云关外是蚩奴,关内是大秦。雁云六关的天很蓝,风很烈,在地上竖起一张旗幡能呼啦啦吹起来,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能飞向很远的地方,只是终究飞不出野草遍地的雁云六关,飞不进琉璃高墙的京都皇宫。
      “封狼居胥,勒石燕然。”
      一句话,便让他此去一载,万千衷肠,也只得缠绵在雁云六关。
      ***
      宫不应回过神来,看向秦狸,语气含笑带着痞性:“什么两不相欠的,这种事情哪能算得这么清楚,你说是吗,陛下?”

      “为何算不清楚?!”秦狸红着眼瞪他,“不过是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为何算不清楚?!”

      “如何算得清楚!”宫不应站了起来,极具压迫性的身高将秦狸整个笼罩在了阴影之中,“陛下想如何算清楚,从我带兵打进朱雀门那一刻起,陛下就注定与我不清不楚了,更遑论册封大典的那一晚!”

      “陛下……”宫不应拖长了调子,“这一辈子你注定与微臣清白不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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