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忍覆雪》半是私

44、月下倾诉——重归于好

　　祁步秋揽着祁向夏消失在道路尽头，温竹卿看着地面拉出的细长身影久久没有回神。

　　月光照在尽头断续的青石板上，乌青青的泛着光，仿佛上天仁慈为将死者开辟的一线生机。

　　“希望他们安好。”良久温竹卿收回视线，呢喃叹息。

　　“师兄不是已经告诉他们草药所在了？”盯着温竹卿侧脸，陆程哲言语中带着些需忒细细聆听才能听出的不满。

　　“我只是告诉了他们药草所在，究竟有没有，能不能找到，还要看运气！何况他们要担心的还不只是灵草问题，恐怕还有其他问题。”

　　“其他问题？什么问题？”

　　“乾坤宗的问题。”温竹卿如实道：“刚才趁祁步秋分心，我悄悄用灵流探过祁向夏的伤，他身上的伤是为重剑所伤，创痕无法自然愈合，必须以灵草敷涂，尘世间有此功效的兵器只有乾坤一门中杀不辞手中的破杀剑，这人是乾坤宗宗主门下最得意的三弟子之一，拥有除宗主和两位师兄外绝对的生杀大权。”

　　“坊间传闻杀不辞好战傲慢，心胸狭隘，而祁向夏是个武痴，自进乾坤宗便表现优异，近几年更是隐隐有了超越杀不辞，取其位而代之的势头，你觉得这样的人会只伤了祁向夏，而不利用自己势力围堵击杀？”

　　说着话，温竹卿转身朝客栈走去，翻身破窗前，他将灵草下了个隐身诀扔在了床铺角落处，现在最要紧的是返回去取回来。

　　“说起来也当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温竹卿声音轻扬，“祁步秋带着重伤的祁向夏既要寻求治愈方法，又要躲避同门追杀，自然不愿再结下万宗之巅这个仇家，要不然以乾坤宗的行事风格也未必做不出毁尸灭迹的事。”

　　毁尸灭迹...陆程哲刚压下去的愤怒又翻涌上来，“既然如此，师兄为什么要轻易放过他们。”至少也该狠下手段教训一番，让他们心生畏惧不敢再犯。

　　听出陆程哲言语中的不满，温竹卿侧头安抚一笑，“之前不是说了？他们终归也没真的伤到我！”

　　陆程哲双眼一眨不眨盯着修长脖颈上刚愈合的粉嫩伤口，仿佛在说，哪里没有伤到？

　　温竹卿抚了抚伤口，释然道：“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算不得什么？

　　轻叹一口气，陆程哲认输道：“师兄对别人总是很宽容...”

　　却唯独...

　　胸膛沉着沉重浊意，脚下步子慢了半拍，他双目放空地看着眼前人，看得久了渐渐凝出几道重影来。

　　或许是夜色原因，重影带上几分淡漠，像极了春昼小筑外关窗闭户后，窗纸透月光而出的冷寂，也像…温竹卿每一次转身离去时眉宇间淡漠的决绝！

　　“却唯独对我...”脚步停了，陆程哲声音黯然，忍不住开口却又欲言又止...

　　唯独...对你...

　　听到这句话时，温竹卿正想着原主写在札记上关于乾坤宗的门门道道，大脑一瞬卡壳没有反应过来，回过头时眉宇中还带着浅淡疑问。

　　陆程哲与其对视着，垂下的眉宇间掩着控制不住的哀伤。

　　那哀伤似线，即使遮掩隐藏，还是丝丝缕缕蔓延出来，抓住面前能抓之物便开始缠绕盘旋。

　　心脏被绕得有些疼，片刻后，温竹卿反应了过来——陆程哲眼中隐着的...是哀怨，是控诉，是先前月余的冷遇。

　　温竹卿脾气不好，最是厌恶被打断，尤其思考中途被打断，以他从前的性子，第一反应定是不耐烦，严重的话甚至还会暴起，然而这次他不仅没有不耐烦暴起，心脏还蓦地紧缩起来。

　　随着陆程哲的难过而难过，心痛而心痛。

　　疼痛之余胸膛还升起一阵变态的安心。

　　安心陆程哲仍在，并没有因为冷遇便抛下他...

　　与匆匆路过的过客不同，这人是他极少数可以确定不会离开的！

　　心田最隐秘之处漫出阵阵暖意，和着脏腑微疼混合着，渐渐融为一团源源不断的暖流...如冬日煨起的火堆，寒冬高升的暖阳。

　　暖流流动着，柔柔地烘烤着心脏，简直要将这些夜晚浸遍全身的冷意一起烧了去。

　　“师兄，我们能和好吗？你能宽恕伤害你的人，为什么不能对我...宽容一些？”语气中仍带着些许怨气，怨气之外更带着渴求。

　　是啊？

　　为什么不能对陆程哲宽容一些？

　　难道看他难过自己就当真开心吗？

　　冷漠了一个月，陆程哲心中的弦已经敏感到了极致，温竹卿都不需做什么，只需沉默，他便会紧张无措。

　　无措片刻，他慌张解释道：“师兄，你别误会，我刚才的话不是怨怼...”

　　温竹卿不置可否地摇摇头，真诚道：“你对我有怨，说出来也是好的。”

　　陆程哲也摇摇头，急促道：“我对师兄没怨。”

　　紧张至此他自然听不出温竹卿话中的真诚，更听不出话中的和解之意。

　　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下来，他实在是怕一句说错又要回到起点...

　　好在这人总是有嘴的，思绪乱了一阵后，管他是不是语无伦次陆程哲索性直言道：“我只是希望无论我做错了什么师兄都能对我直言，不要让我猜来猜去，对别人的宽容和心疼也能匀我一两分...”

　　“如此...”话语尾音放轻，“便够了…”

　　酸意涌入温竹卿胸膛，缠绕在心脏上的丝线也一瞬勒紧，脆生生地泛着疼。

　　“师兄。”陆程哲目光真诚而深沉，他剑走偏锋道：“你从前同我说你最不想欠别人人情，现下我帮了你，可否斗胆提一个要求？”这句话开始气势很足，越往后声线越弱，只是他声音一贯沉稳，叫人听不出来罢了。

　　温竹卿点点头，“你说。”

　　陆程哲下意识长出了一口气，胸膛砰砰作着响，“师兄能不能大人不记小人过，不生我的气？我们能不能不再闹别扭，和好如初？”一双明目一眨不眨，眼中含着的深沉期待愈加浓烈。

　　温竹卿内心五味杂陈，不懂陆程哲为什么要将姿态放得如此低，一直以来都是他借题发挥不是吗？

　　半晌，他点点头，言简意赅道：“好。”

　　“师兄...你答应了？”陆程哲声音更轻，透着不可置信，似乎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答应了。”看不得对方过于炙热眼神，温竹卿移开脸去。

　　陆程哲一直吊在胸膛的气瞬间松了开来，怦怦跳动的心脏声也终于回归了正常。

　　“师兄，”某人不确信道：“你方才的话当真吗？”

　　“自然当真。”温竹卿故作浅淡地盯着前方。

　　“那我们...算和好了？”陆程哲目光炙热地盯着眼前侧脸。

　　温竹卿歪过头去，别扭道：“算！”

　　也该结束了。

　　虽然这段时间虐渣值进展得很快，温竹卿却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达成目的方式千千万，也不必一种方式走到黑。

　　陆程哲总是沉稳的，即使这个时候他也没失态，然舒展的眉宇，雀跃的声音，唇边忍不住绽出的浅笑都表明了他的愉悦。

　　温竹卿被情绪带动，于暗处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虽然只是一瞬。

　　又走了一段路，纤细手指被试探性地牵住，温竹卿神经紧绷一瞬，又缓缓放了开来。

　　今天的月色真美啊！

　　他仰望天边垂月，默默想着。

　　“师兄，我背你吧！”陆程哲快走一步毛遂自荐道，“师兄的脚应该伤到了，你走得比平时慢些。”

　　翻窗落地时，确实不小心扭到了脚，倒也不严重，只是走起路来有些痛，没想到陆程哲眼尖似鹰居然一眼看出来了。

　　身下的脊背是温热的，心跳透过宽厚后背传来，怦怦跳动着，两颗心脏混在一起，同频地炙热着。

　　温竹卿一开始还坚持仰着头，可抵不住身下实在温暖，梗着的脖颈一点点下落，到最后彻底垂下了去，头颅完全贴合在肩颈处，呼吸吹动着颈间发丝，陆程哲脚下步子慢了一瞬，心脏也条件反射似的猛跳几拍。

　　风吹淡云过，月色打在空旷道路两道相依相偎的身影上，在黄土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变形影子。

　　是眼花吧，温竹卿分出余光望天，刚才分明皎洁的圆月此刻却变成了橙黄，照在身上的光也奇异地暖洋洋着。

　　“师兄。”嗅着鼻尖清新的草木之香，陆程哲情不自禁道：“我想一直这样走下去，我想一辈子背着你。”

　　“一辈子？”温竹卿歪头枕着陆程哲突出的肩颈处，“那你的...红衣小哥哥呢？”

　　说完这句话，温竹卿的第一想法是不该说，可不该说也是说出来了，已没了转圜余地。

　　“我并不是你的红衣小哥哥。”

　　他并未深想两人会不会再次就此闹翻，只控制不住地补全了这句话。

　　约莫是最近一直在想这件事，温竹卿心中的酸意竟是还在！尘埃落定后，徘徊在心底的念头便野草般疯长起来，头脑思绪混乱着，嘴巴总是忍不住想要说伤人的话，而那些伤人中，刚才脱口而出的是最温和的一个。

　　“就算不是。”陆程哲并不纠结，“师兄也是师兄啊！”

　　“也是那个刀子嘴豆腐心，嘴上无论多无情，心里始终在意担心我的人，也是那个两相结界内冒险救我，四仪八卦阵外担忧焦急的人。”

　　“不管师兄是不是红衣小哥哥，救我护我是真的，记挂担心也是真的。”

　　这些话似乎有魔力，随着这些话，温竹卿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厉害，胸膛暖得发烫，像是猝然添了一捆柴。

　　“谁担心了？”然而，傲娇还是要贯彻到底，温竹卿将头埋进陆程哲乌黑的长发中，掩饰真心地否认道：“我才没有担心过你。”

　　“是，师兄没有担心过我！”陆程哲喉咙发出一声好听的笑声，“是我想师兄担心我！”

　　月光照亮前方的路，那是一条曲径通幽，蔓延弯曲看不到尽头的小路，给人一种只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便能走到天荒地老的想法。

　　“陆程哲。”寂静中，温竹卿突然出声，“我之前那般对你，你不会记仇吗？”

　　“不会。”陆程哲笃定道。

　　“为什么？”温竹卿不解。

　　“因为...”陆程哲笑笑，“我只想记住师兄待我的好！”

　　“大傻子！”走出一段后，温竹卿控制不住地，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