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燕行》秋色寒山

7、【桃花镇】锦带花开血染衣

　　祝愿年浑身一颤，回过头后，乖巧道:“我只是想帮帮忙，给嫂嫂施了点小术法，她睡下了。

　　师父，这家人是我和霜平前些日子刚救的，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小孩发烧，但他家贫穷，看不起病，我就帮忙施法疗愈了一下。

　　您让爹找名册，是不是怀疑，有人故意构陷四季谷，这家人是我顺手救的，没被记录下来，我们不如看看他们如今如何，一切不就清晰了。

　　不过，我刚刚敲了门，到现在都没反应。”

　　“你偷听了？”

　　“……嗯”

　　话虽这么说，但蔺青云对她的细心和聪慧程度感到有些怔鄂。蔺青云渐渐理解到祝景的话，祝愿年虽面上总是笑颜满面，没心没肺，但心思却十分细腻，总能觉察到他人的情绪和想法。

　　他也往小院里看了看，只好无奈道：“好，但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先保护好自己。”

　　“嗯嗯!”

　　木质房门上还挂着密密麻麻的倒刺，像是用了很久，上面没落锁，见这么久屋内都没什么声响，蔺青云感觉有些不对劲，思忖了一下，便推开了门。

　　一进门，两人就闻到一阵接一阵的腥气，萧瑟的庭院内寂静无声，祝愿年忍不住捂住鼻子，加快脚步道：

　　“怎么这么安静。这家我记得人很多，有一对夫妻还有三个孩子。难不成……”

　　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走到了气息最浓的房门前，祝愿年正准备推门，蔺青云抓住了她伸出的手，摇了摇头。

　　祝愿年看向他制止的眼神，讪讪收回了手，乖乖退到了蔺青云身后。

　　蔺青云将手掌一翻，手中出现了一只小水鱼凭空游动，形态灵动可爱，绘声绘色。
　　接着，他将手轻轻向上一托，那小鱼就慢慢游了过去，那小鱼游到门前后，犹豫了几秒，猛地冲了上去，甫一靠近，那小鱼便被炸成水花，四溅到了地上，门上也随之泛起红色的涟漪。

　　蔺青云眼眸一暗，将手指在祝愿年额头轻轻点了一下，沉声道：“有人在这里设了结界，后退一点。”

　　祝愿年见自己身侧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晕，退后了一些，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压抑，明明是阴天，面上却也渗出一层薄汗。

　　蔺青云以手结印，微微蓄力后将聚起的青色灵光猛的推了上去，那结界受到攻击，发出阵阵啸叫，然后渐渐消散了。

　　祝愿年见结界被破，走上来拉住蔺青云的手，有些紧张地道:“师父，我感觉……”

　　蔺青云拉上她的手，才发觉她手冰凉湿润的很，他眼中有些讶异，轻轻传了一些灵流给她，祝愿年感受到舒缓的灵流，面色缓和了一些。

　　蔺青云道：“你要不要先回去？”

　　祝愿年抿了抿唇，最后道：“我不回去。”

　　蔺青云只好点点头，转过身，用另一只手轻轻推开了门，那老旧风蚀的木门发出吱呀吱呀的渗人声响，一股森冷强烈的阴风遽然，从里面强灌了出来，还夹杂着浓烈刺鼻的血腥气和屋内密闭湿润的霉臭味。

　　门被敞开的那一瞬，蔺青云瞳孔骤缩，一种前所未有的刺骨寒意袭来，他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同时他立马抬手，捂住了祝愿年的眼睛。

　　但他不确定祝愿年是否看见其中景象，有些神色慌乱地看向祝愿年。

　　祝愿年的眼睛被手掌遮住，但却微微张了张嘴巴，声音有些颤抖:

　　“……刚刚，里面是什么？”

　　蔺青云尽量保持镇定，挡在她面前，拉出她的手腕，将她手腕上印着的小飞燕点亮，道:“……我让他们来接你，你回家去。”

　　这时，门内窜出了一条条黑色的气影，祝愿年看着这些黑气，眼眶微红，却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看到的画面。

　　她眼尾微红，定定的看着蔺青云，道:“你让开。”见蔺青云没有说话，她一把将他的手甩开，绕过他，瞳仁震颤。

　　那屋内黑气环绕，五个人身面朝里摆成一个圆形，极不自然地伏地跪坐着，背上连着的黑气向上牵引，这房内黑气与飘出来的虚影不同，好像实体一般流动，还有一些飞窜着，像是很兴奋。

　　而正中的房梁上用绳索悬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那五条黑气全都连接到他身上，连那张脸都被血和黑影模糊不清了，在阴风中摇摇欲坠。

　　祝愿年却一眼便认出那人身上青蓝色的衣服，上面装饰着熟悉的白色锦带花花纹，祝愿年突然觉得那些白线这么刺眼，一团乱麻地涌进了她的脑袋里，乱糟糟的。

　　她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怔怔地往前走去，蔺青云上前拉住她，抓着她的肩道：“不能进去，阿年，你回家去。”

　　祝愿年推攘着他的手，眼睛还是定定看着屋内，口中喃喃道：“……哥哥——一定不是他对不对……他刚刚还好好的。是我让他来找你们的。”

　　蔺青云拦住她，但祝愿年力道越来越大，渐渐挣扎起来，语气也越来越激动:“我明明让他来找你们的，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这个一定不是他，他一定在爹爹那里。对不对?对不对?!”

　　说着说着，盈眶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她拼命地推着蔺青云，想冲进屋里。

　　这时，紫藤和文竹正巧赶到，见状，紫藤喊道:“小小姐?——蔺宗师，出什么事了?五部里许多人都被调到桃花镇来了。”

　　“你们送小小姐回去。”

　　蔺青云用力一把拉回了祝愿年，抱紧她后用星蚕线捆住她，沉声道：

　　“你这样进去是送死，明不明白！我让他们送你回家，我留在这里破阵。”

　　祝愿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道：“你凭什么绑我？松开我，我不回去。”

　　蔺青云道：“就凭我是你师父!——来人!”

　　文竹忙快步走上来抱过了祝愿年，蔺青云对他们说道：“你们两个送阿年回去，剩下的人留在这里协助我。”

　　祝愿年见他态度坚决，嘴唇紧闭着转过头，眼泪却是不住的往下流。

　　走出院门后，走在一旁一直为她擦眼泪的紫藤还是忍不住心疼道:“小小姐，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跟着流泪，一双兔耳都露了出来，抱着祝愿年的文竹道:

　　“小小姐不想说就别问了，你看桃花镇今日如此乌烟瘴气，那浊气看着凶恶，我们这种普通灵族肯定解决不了，有家主他们呢。”

　　“嗯……一定没事，有蔺宗师和家主在，不会出事的。”

　　祝愿年开口，哑声道:“文竹，紫藤，你们放开我。我要过去。”

　　紫藤擦了擦眼泪，象征着扯了扯星蚕线，见其纹丝不动，她道:“小小姐，这是蔺宗师的法器，我们解不开的——就算解得开，我们也不能让你去犯险啊。”

　　祝愿年闻言，不再说话，闭上了眼。

　　文竹将祝愿年往紫藤手上递，说道:“别哭了，来，抱着。”

　　紫藤接过祝愿年，抽泣道：“我……也不想，看到小小姐哭我就想……哭。”

　　文竹抬手抹了抹她的眼泪，道：“眼睛整日都红红的，像什么样子。”

　　“兔子的眼睛本来就是红的!”

　　“好吧。”

　　文竹俯下身，化作了一只火红色的巨型凤凰，一双赤羽在风中好似熯天炽地的烈火，火光灼眼，狂飞乱舞。
　　他微微振翅示意，紫藤抱着祝愿年，轻轻一跃便跳到他背上。

　　“坐稳了。”他说完便起步，慢慢滑入了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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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蔺青云观察了一下屋内，将手伸向屋中，修长的手指来回平移了两圈，那屋内跪伏的五人身上便被包裹着一层青色荧光，他又将指尖微勾，轻轻往上一抬，五根青线随之直直地向上升起穿过房顶。

　　他又从怀中掏出一叠符纸，破了指尖，用血在六张上面写了些什么，自己捏着一张，其余的分发给了五个灵仆，道:

　　“这屋外的结界已经被破了，你们等下和我一起到房顶上去，把这些符贴到青线标注的地方。”

　　他说完将手往上一翻，一把剑显现出来，他将其握在手中，立于胸前，那剑柄如雪一般洁白，剑身光亮如镜，此时的天空虽未落雨，却也未放晴，依然阴暗非常，死气沉沉，那剑身也好像变成了暗灰色一般。

　　蔺青云将剑身一转，那剑又倒映出那一串串乱飞的漆黑的浊气，蔺青云用脚轻轻点地，与那几位灵仆一起跃了上去，那几位灵仆贴好符后道:

　　“宗师，贴好了。”

　　蔺青云站在屋顶中心，略扫了一圈，朗声提醒道:“气沉丹田，稳住核心，留心不要被气流伤到了。”

　　然后他将剑举过头顶，用手翻转了几圈，那剑在挥舞下愈发明亮，周围悬着一股股气流顺着剑身而动。

　　他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绕了三四圈后，他看准时机，将符扔到空中，剑身翻转向下，在符纸快落地的那刻穿过符身，刺入屋顶。

　　霎那间，四面的空气都好像随着气流泛起了涟漪，发出嗡然啸叫，六张符纸顿时冒出金色的灵流，相互连接成线，线上的金流又像潺潺流水一样穿流过屋顶，然后向下滑落，留下痕迹，形成一道道金色法墙，屋内那些浊气像受到逼迫一般四处逃窜，从房门中窜了出去。

　　“你们进屋去看看。”

　　蔺青云说完便跳下房顶，一把抓住了一团意欲逃跑的黑气，那团黑气不断挣扎发出一阵阵凄厉尖锐的哀叫，像是在呼唤同伴，但周围那些黑气好像是知道打不过，都不肯接近蔺青云，只顾着四处逃窜。

　　蔺青云环顾四周，见院子旁有个小药罐，蔺青云捏住它，狠厉道:“闭嘴！”他手上使了下力，便将那黑气逼入罐中。

　　那五位灵仆也跳下来，和其他几个一起进到房中。“公子！！?”一进屋内，好几个灵仆一眼就认出了祝秋明，不禁叫出声来，忙上去小心翼翼的把他抬下来。

　　一位年迈一些的灵族为祝秋明把了下脉，另一个灵仆一边用手帕轻轻擦拭着祝秋明的脸，一边声音颤抖地问道:“怎么样？公子是没事吧？”

　　那老灵仆没有说话，只是悲痛地摇了摇头。灵仆猛推了他一把，哭着喊道:“你个老王八，你懂什么！”

　　她话音刚落蔺青云便走了进来，她连滚带爬地跪到蔺青云面前，哭着说道:“宗师，你一定有办法，快救救公子。公子这么好的人，他不能死啊，没有他我活不到现在，他还有妻子，还有孩子……求您了。”

　　蔺青云走到祝秋明面前，蹲下身子，他将手放到祝秋明身上探了探，沉声道:

　　“有人用了风火阵法，先让剑气伤其皮肉，再割其筋动其骨，生不如死，最后窒息自焚而亡……这是虐杀，我没有办法。”

　　那雌灵仆闻言摇晃一下，跪坐到地上，绝望的哭喊着，其余几个都拉着她，哭道:“玉兰，起来吧，公子一定不希望你这样。”

　　蔺青云沉默半晌，又看着另外五个早已没气的死尸，虽然脸已经被黑烟染尽，但从体型依稀可见其中三个还是孩子的模样。

　　他捏紧手中的药罐，口中带了些怒气:“这五个尸体都带去安葬，二公子的……先带回四季谷。”

　　“是……”

　　蔺青云往祝祈他们所在的第一户人家走去，走到半路便碰到了祝祈和庄若絮，蔺青云还未开口，祝祈说了一下他们探查的情况，面色凝重地说道：

　　“青云，这些村民的伤只是暂且用药控制住了，因为那虫蛊，现在用不了疗愈术。我们需要再回去研究一下。”

　　蔺青云沉默须臾，不知如何开口说祝秋明的事，便索性不提，郑重道：

　　“家主，这次的事分明是冲着四季谷来的，被反噬的那几户镇民都是曾经病入膏肓，不得已托四季谷用疗愈术医治过的病人……而那些生小病被顺手救的，或者是只用药的应该都没事。

　　而在桃花镇之外的地方，那些曾经因病危慕名而来接受救治的患者，或许发生了同样的情况，四季谷现世近五十余年，救治的人不计其数，外面如今如何，家主应该也能料想到了。

　　四季谷医治过的人出了这种事，我觉得当务之急，是找到凶手，证明四季谷清白。”

　　祝祈思考了一会，看着蔺青云，道：“青云，你是爹的徒弟，是神明，比我们这些凡人多活了几百年，你能力强，又对事情很有考量。我很相信你。

　　我知道你的考虑，也能明白你的建议——但如今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救人，他们如果死了，四季谷五十年来的努力又算什么。而且，如果能救下他们，那些言论也能不攻自破。”

　　庄若絮点点头，对蔺青云道：“蔺宗师，若是四季谷真出了什么事，我希望您能帮我们照看一下阿年和喻章，至少把她们带到青叶山，那里的开阳长老秦倦与我们是故交，他会帮忙的。

　　特别是阿年，她还小，如果真的经历了我们所想的那种最坏的情况，对她来说太残忍。”说着她的眼眶不自觉红了，却仍殷切的看着蔺青云。

　　蔺青云看着面前二人，像是看到了多年前毅然违背天规，被贬下凡的祝景，同时脑中又浮现出今日泪流满面的祝愿年。

　　他心底竟生出一丝怒意，竟然开口问道：“既然知道她小，为何还要放弃她?！让她留在世间，承受失去你们的痛苦吗？

　　祝景当年因为凡间那仅仅一年多的羁绊，就能放弃在神界的一切，放弃自己永生的权利，放弃做了他百余年徒弟的我！你们现在为了一群素不相识的人，也要放弃自己的子女和生命吗？”

　　他一直以来压抑的不甘和费解终于一口气倾吐了出来，他微微喘着气，甩下一句：“你们自己的孩子自己照顾，快回四季谷吧。”说完便拂袖而去。

　　祝祈望着蔺青云的背影，握住了庄若絮的手，道：

　　“记得几年前青云刚来的时候，分明是少年神相，沉稳有度，可爹却让我不必把他当做几百岁的神来看——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