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莫回头 ...
-
“以等价的死亡为代价,偿还汝形骸之无尽,罪孽之深重。”
这份罪孽,一份从他诞生之初便存在的罪孽。
正如他的标签,他的定义——“他是污秽的遗物”,所有人都会这么说的。他自己也这么觉得。
没必要有什么怨言。那种可怕的痛苦,居然被“他”自己残暴地施加在了无辜之人身上。那千万条性命,就这样被“他”送去了本不该走向的末路。
但倘若有一天,他又能回到那个他诞生的地方,他真想问问“他”自己一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
“我叫你呢!”
钢管落地mp3,玄台一个锅盖压顶把烛渊魂都打出来了。
“妈妈啊!”他捂着脑袋摔下凳子去,“救命!”
“喊爸爸都没用,你赔!”玄台指着煎成炭灰的药渣,气地嘴角抽搐,“一天焦三次,你炼丹呢你,锅都给你烧穿了!”
“我给你重做,这次绝对绝对不会搞错了。”烛渊直接丝滑跪地求饶,“别别别生气。”
“你别搞了,别给我家点着了吧!”“不不不不不我马上去去去去……”
烛渊咧着牙爬起来就要拿锅,结果就是被滚烫的边缘烫到变异。
“拿毛巾!你火娃吗?”
烛渊点头如捣蒜,手忙脚乱要往屋子里赶,结果一脚踢翻炭火摔在地上差点没把门牙磕在台阶上。好在玄台即使拉住他,这才阻止他摔进火里成为碳烤全猪。
“烛渊!你他宝贝的是存心的吧?!”
“我我我去给你收拾……”烛渊急得蹲下来直接拿手去抓。
“滚粗!”
骂归骂,教训归教训,玄台还是像照顾小孩一样把烛渊提溜到安全而不碍事的街门外,恐吓般让他啥也别做。
“要是你他宝贝的再搞出什么破事,我就把你手指甲一个个拔下来入药!”
烛渊只能哆哆嗦嗦地站在门口,可怜而委屈地看着玄台处理案发现场。偶尔来往的路人都投来疑问或同情的目光,把烛渊看得只觉得全身像是有蚂蚁在爬,手都不知道摆在哪。
又犯错了又犯错了……我平时没有这么容易走神的啊!
玄台还在生气呢,他故意把簸箕扔到地上去,扫把用力的像是要给地板搓出一层皮一样。瓷片划蹭地面的声音像是野兽打磨利爪的刺响,切得烛渊耳膜和手心都生疼。
“玄台玄台,你是在生气吗?”烛渊小心翼翼。
“没有。”
“真的吗?……你不要生气好吗?我错了啦……”
“谁生气了?我生气了吗?”
“我不知道……我觉得你在生气……”
玄台无语地瞪他一眼,把烛渊吓得闭了嘴。
真讨厌,我怎么这么蠢。
“手疼吗?”玄台低着头打扫不看他,像是漫不经心那样问。
“唔……”烛渊搓了搓指尖,低头端详出血的口子,“疼吧。”
哐当一声,簸箕里的垃圾被一股脑巧进了垃圾桶。烛渊看见他丢下活走过来,吓得后退一步。
“你别打我好吗……”“?我有打过你吗?”
有……吗?
“你今天很不在状态,从早上起来就是。”玄台抓起他的手翻过来看,“都成这了还一点感觉都没,你……”
玄台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睛,突然就愣住了。烛渊看见些读不懂的情绪,以及……莫名熟悉的哀伤。
“烛渊,你怎么……”
玄台的嘴皮子动了动,最后还是没有说。他拉起烛渊走回屋里,将他摁在沙发上。
一些膏药被翻出来,还有纱布。烛渊麻木地配合,心里总觉得堵得慌。
“你哪里不舒服吗?头疼吗?”
他摇摇头。
“……是不是因为苏北冥做的那些事?”玄台皱眉。
“我没有不舒服吧,我只是……”“你先休息会好吗?”
玄台对烛渊的眼神依旧是柔和而隐秘的,但烛渊知道他肯定藏起了其他东西。他想出声告诉他不要再去找地府的人了,那些人不好惹。他想告诉他自己现在无论出什么事都没有关系,因为这已经是上天默许的了……
这已经是天的旨意了……
“以等价的死亡为代价,偿还汝形骸之无尽,罪孽之深重。”
这就是他的命,是天帝亲自为他定下的路。
天命如此,所以他会无数次、不自觉地走向死亡。
让人困乏的气息逐步裹挟住他,让他全身无力。玄台托着他绵软的身体,将他放平在床上。
他是不是要走了?
突如其来的恐惧让烛渊强撑睡意,挣扎着拽住了玄台的手臂。
“我不想睡……”他哀求着,“我错了……你别走……”
玄台抿唇看他:“我不走,睡吧。”
“可是……可……”
躯体的感知逐步散去,视线模糊,他撑不住了。
“可……我怕……”
他看见一支无名的花诞生在死亡的荒漠里,缠绕上他的无名指。他只能折下那支为他而生的花,接着便如与黄尘一起消散殆尽。
……
他睡着了,而玄台就坐在床边,目睹他的无果挣扎。
那只努力抓住玄台的手已经没了气力,耷拉着挂在了床边。玄台把它抓起,握紧,又放下。
“烛渊?烛渊……”
没有回应。玄台俯身下去贴上他的身体,靠近他起伏的胸口,感受他沉眠的呼吸。
“烛渊……我……”
玄台哽咽住了。
“我也怕,所以……”
他捧住他的面颊,颤抖着落下一吻。
“睡吧。”
……
【“烛渊”的回忆】
只记得那是风雪正盛,他拖着僵硬的躯壳孑然独行,任凭寒风夺去自己的体温和意识。
最后的影像是一片寂静的空白,他终于还是走不动了,脱力地跪在了雪地里。
就在这吧,他对自己说着。
或许在千百年以前,他也体验过这种逐步失温被冻死的感觉,但至少对现在的他来说,这种死法很新奇。他想宽慰自己也算长了见识,但迟钝的大脑已经失去了运转的能力。
雪会掩埋他,直到新春到来。或许另一个他会如破土那般重生,走上和他一样又崭新的赎罪之路。
“……唔……?”
那是山的鸣响,是谁踏雪的脆响。有人悄然寻找而来,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晕了过去。
……
直到再次醒来,他的眼前还是晃着白光。
那白色在火光前转动,又走到另一边,最后来到他面前。他好像看见一汪碧蓝在那少年的眼睛里,这让他想起了他翻山时所瞥见的那池冰泉。
四肢仍然毫无知觉,他知道自己大抵睡了很久,也明白自己仍然虚弱。白发的少年也明白这一点,他蹲在了床前扒在他身边,有些天真地端详自己救下的人。
是个稚嫩的家伙,年纪也不大,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
缝缝补补的小屋有着不少的年头,看似破败不堪却也能如温室般隔绝寒意。外面的雪已经停了,群山寂寥。他与少年沉默对视了许久,听着雪从屋檐落下和柴火的噼里啪啦。
少年的嘴巴动了动,似乎是想要开口,但迅即又抿紧了双唇,面颊像是女孩那样羞涩地红了。
“您……好?”
真是善良。他泄了气,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死在这孩子面前了。
“您……还好吗?”
嗓子像是卡壳的机器那样锈迹斑斑,什么也回答不出来。
“唔……我该给您喂点东西了……”
少年坐到了他床边,抬手搭在了他的额上。他短线的思维让他做不出反应,只能任由少年摆布好像不属于自己身体。
他的脑袋被托起,搭在了少年纤细的臂弯里。一个盛着热气的瓷碗被送到了嘴边,似乎是要喂给自己。他看不清那是什么,只是像溺水者本能地抓住漂浮的稻草那样希望那是一碗姜汤。
少年也不做解释,只是盯着他。
那就随便吧,他没什么精力去思考了。他顺从着少年将那碗暖和的汤药喝下去,闭了闭眼就想要接着睡。
“请您休息会吧……等雪化了,师傅就来了……”
一只不算温暖的手搭在了他的发稍上,伴随着少年轻哼,温柔地安抚着他。
少年不是例外,在他赎罪的过程之中,不乏一些单纯的好心人。他接受过那些怜悯和救赎,但最终都还是会在歉意中决然离开。
就像他翻山来到这里那样,也只是为了寻找一处不会扰人清净的坟地。
可他的诉求没能被听见,他也未能如愿葬送在这片雪域。
这个孩子啊……我究竟该不该感谢你呢……
……
死亡的暮色笼罩而来,他看见自己躺在燎尽山林的尘烟里,用尽最后的力气却依旧不愿离开。
他只记着这些,记得自己回过头与苏北冥拼死一战。可自己为什么要战,为谁而战,他都不记得。
他宛如新生的婴儿那样迷茫地苏醒,睁眼面对的就是一群凶巴巴的鬼差和他们不好惹的苏老大。那些威逼利诱把他吓得半死,糊涂的脑子被吓得更糊涂了。
他啥也不记得,包括玄台。
等下……玄台……是谁?
……
中药的味道汩汩而出,真是苦涩而浓厚。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又要把药煎焦了。
他惊得一身冷汗直接从床上跳起来,缓了好些时候才想起来发生了什么。哦,他没有再煎药,也没有再搞砸什么。玄台让他睡着了,他只是躺在床上做了一个模糊的梦。
他扶着晕眩的脑袋擦着汗,眼前黑黑白白一闪一闪像是老花的电视屏幕。
“没事没事,烛渊你不要怕……”他像小孩子那样拍拍自己的胸脯安慰自己,“啥也没有啦,啥也没有啦!你是男子汉!加油!”
什么都没有,可那种不安的迫近却依旧存在,压迫着他。
他只能下了床,蹬上鞋子,推开门。清风让他清醒了些,他寻着药味找到了前院,站在窄窄的廊道上看见了玄□□坐的背影。
“……玄台?”
夏日墨绿连绵的山转过身来,眼里是化开的山泉汩汩。
“我哪都没有去,也什么都没做……”玄台站起身望他,用有些低落的语气,“我只是希望你睡会……”
“好。好……”
他走上去,从身后整个抱住了玄台。双臂收紧,他埋下头去与他耳鬓厮磨。
他听见玄台哀愁地叹息。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他们在暮色中相拥而立,在不言中倒数分别的日子。
因为他们毫无胜算。
……
城市中心最高的大厦中,苏北冥站在窗边,俯瞰着掌中的世界。
比起政治活动,他确实对商务工作更感兴趣。
“老板,A商的合同还签吗?”
没有回应也是一种回应,眨眼间他便决定了一个公司、一群人的命运。有时他也会想,做一位这样的神似乎也不错。
“打扰你工作了?”
直到下属离开,电话那头才又传出声音。
“无妨,溯冥兄继续吧。”
“好……既然已初见成效,那我们接着等便是。只是重塑突然被中断,想必是嫌疑人也已经有所察觉。”
“他必然会察觉,这是他熟悉的人。他不会无动于衷,但也终究无能为力。”他冷笑,“其实我没想瞒过。若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装倒是更好,也省的我少费些功夫。”
“你小心。”“我会的,只是……”
他皱起眉,斟酌着语气:“或许他会觉得这样不好?”
“谁?蒋哲辰?”“他们……嗯,对,哲辰。”
对面很重地叹息一句:“放宽心,他会理解的。”
“是吗?溯冥兄不要骗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也是,”他冷哼一声,“我的好哥哥。”
对面明显被噎了一下,立马咳嗽起来。
“溯冥,就这样吧。”
他转身,背过那些迷乱的灯影,融入黑暗。
“这是天的旨意,我只会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