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祂》巴别塔毒妇

33、列车与春

　　“系统？”
　　姜晏知道这个名词。

　　对于福利院的孩子们来说，集体观摩不知名爱心人士捐赠的绘本已经是他们难得的娱乐活动，运气好的时候，老师偶尔会单独为年幼的姜晏念念书上那寥寥几行简略的故事，因为他发起病来会伤害到其他小朋友。

　　但事实真是如此吗？姜晏不懂，他讨厌生病，也不记得“发病”时候的所有记忆，他只能无措的站在原地，被迫接受那些来自四面八方厌恶又忌惮的目光。

　　他总是独来独往，不喜欢和他人交流，后来某一天，一位来福利院做义工的女学生注意到了他。
　　面对姜晏这张可爱又乖巧的脸蛋，哪怕女学生其实并不喜欢孩子，也不免对他产生了偏爱。她会在姜晏被别的孩子欺负时为他驱赶那些调皮的熊孩子，也会在姜晏被药苦到眼泪汪汪的时候偷偷在他的掌心里塞上一块水果糖。

　　纯色的糖衣包裹着廉价劣质的水果糖，姜晏很少见过这种好东西，他总是舍不得吃，把糖小心翼翼地藏在床底下，直到某个胆小的女孩被爱吃甜食的爬虫吓得哇哇大哭，院长翻遍了整个寝室，终于找到了甜味的源头。

　　作为惩罚，姜晏被“关禁闭”一天，地点是福利院狭小的，扬着灰尘的杂物间。
　　再后来，学生们结束义工活动，他们的人生光明灿烂，来这里和这群“没人要”的孩子接触也只是为了在自己的履历上增添更好看的一笔。临行前，女学生递给姜晏一块黑色的小物件。

　　只有巴掌大的mp3被孩子紧紧握在手心，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零食，或许是知道姜晏这孩子舍不得吃，女学生叹了口气，剥开糖纸塞了一块到姜晏的嘴里。

　　是橘子味儿的。

　　姜晏不懂什么是别离，他朝女学生招了招手，直到那辆装着义工的大巴车逐渐变成一个看不见的黑点。
　　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他望着来来往往带着红袖章的志愿者，坐在福利院门前的石墩子上发呆，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样做的理由，他只知道，他再也没见到过那个扎着高马尾，会温和地给他念故事书的圆脸姑娘。

　　她给的mp3被姜晏妥善保管，偶然的机会，他发现了里面藏着的，来自岁月的礼物。

　　沙沙的电流声过后，女孩温柔的嗓音响起，姜晏迷茫地磨搓着黑色的后盖，安静又认真地听到了最后。
　　除了这段有些失真的音频，姜晏随手往下一番，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让他望而却步，他从来没见过这个东西，只能小心翼翼地摸索，然后，他点开了一本名字奇长又古怪的小说。

　　那时候姜晏已经认识很多字了，他磕磕绊绊地读完前几章，年久失修的小机器就彻底熄了火，任凭姜晏如何捣鼓摆弄，依旧无法开机。

　　他记得，那本小说里就有提到“系统”这个词汇。

　　回忆结束，姜晏捂着抽痛的额头，冷汗涔涔地落下来。

　　“你是来帮助我的吗？”
　　姜晏忍着头痛，小说里是这么写的，原本爹不疼娘不爱的主角在系统的帮助下如有神助，让那些曾经轻视他的人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他没那么大的志向，也没有想要报复的人。姜晏想，如果“系统”真的那么厉害，能不能把他的药变得甜一点呢？

　　“啊，你可以这么理解。”
　　那个东西回答道：“你只需知道一点，我不会害你的。”
　　“所以你可以完全相信我。”

　　“嗯。”
　　姜晏知道自己又“犯病”了，明明刚才出来的时候还吃了药。
　　身下是冰冷的地板，夹杂着点从洗手池流下来的污水，姜晏蜷缩成一团，紧紧地抱住自己。这是一个极其没有安全感的姿势。门外传来沉重的敲击声，睡眼惺忪的男人急着上洗手间，见里面的人迟迟不出来，终于忍不住敲了门。

　　“喂，里面有人吗？”

　　伴随着“咚咚咚”的敲门声，“咔哒”一声脆响，几乎轻不可闻。

　　面色苍白的少年拉开门，露出一抹歉意的笑：“对不起啊。”

　　冷不丁对上一张脸，男人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嘴里嘟囔着些姜晏听不懂的话。
　　“这次就算了，下次记得快点。”
　　他眉眼中带着不耐，姜晏如蒙大赦，像一尾灵活的白鱼，很快就混进人群中消失不见。

　　“这样没问题吗？”
　　姜晏小声地问，哪怕他旁边空无一人。
　　“这很重要？”
　　自称为“系统”的男人轻笑反问，至于为什么是“男人”，姜晏只能根据自己的听力去判断。

　　“系统”的声音听上去很年轻，声线低沉，听得姜晏耳朵发痒。
　　“无关紧要的人，你不用管他。”

　　“还有，不是让你别吃药吗？”
　　他不满地指责：“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不吃，头会痛。”
　　姜晏摇晃着药瓶，他从福利院逃走的时候几乎什么都没带，可他不能不带他的药。
　　奇怪，为什么要说是“逃走”？

　　姜晏颤抖着手，白色的药片被他握在手心，大脑痛的厉害，可那道声音只是不停地反复叮嘱。

　　不要吃药。

　　可是，真的好痛。
　　姜晏委屈巴巴地捂住脑袋，以往只要吃了药他就会好。
　　“系统先生，我真的不能吃药吗？”

　　湿漉漉的眼睛睁大，姜晏不知道该看谁，毕竟他的“”系统”没有实体。

　　“系统”沉默了一会，姜晏听见祂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现在按照我说的做。”
　　祂语气严厉，姜晏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或许察觉到了他的胆怯，“系统”放轻了嗓音，缓缓开口。
　　“把所有的药都倒出来，在桌子上，你口袋里是有纸巾的对吧，就用那个垫垫。”

　　虽然不知道没有实体的“系统”先生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口袋里放着纸巾的，但姜晏还是乖乖地按照“系统”说的做。

　　椭圆形的药片全部铺在柔软的手帕纸上，出于习惯，姜晏伸出手指头数了数，不多不少，刚好够三天的量。

　　“发现有什么不同了吗？”
　　姜晏摇了摇头。

　　他的“系统”先生似乎很喜欢叹气。

　　“你左手边的拿三颗，丢掉，其他的装回药瓶。”
　　姜晏一一照做。

　　“我说什么你都信？”
　　“系统”音调上扬：“万一我是故意害你的呢？毕竟不吃药你会头疼。”

　　“不会。”
　　姜晏一边收拾药片，一边回答：“你是系统。”
　　“系统是不会害人的。”

　　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姜晏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而且你说过，我可以完全相信你。”

　　对面哽住，末了欲盖弥彰地接上一句：“现在可以吃药了。”

　　姜晏开心的地拧开药瓶，囫囵把药片吞下肚。
　　“系统”虽然看不惯姜晏这种粗鲁的行径，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祂并没有出声。

　　让姜晏困扰的头痛慢慢减轻，奇怪的是，这次他似乎没有和往常那样困倦不堪，反而有精力和“系统”插科打诨。

　　“为什么不让我吃药？”
　　“因为你笨。”

　　跳跃的话题让姜晏不知所措，他愣了一会，随后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会讨厌我吗？”

　　“你会讨厌笨小孩吗？”

　　“不会，快去睡觉吧。”
　　“系统”冷哼一声：“越吃越笨。”

　　谁知姜晏却摇了摇头：“我不困。”
　　“我想和你聊聊天。”
　　“没什么好聊的。”

　　或许是知道自己的语气过于生硬，“系统”迟疑了片刻：“你想跟我聊什么？”

　　这次换姜晏不说话了。

　　“比如，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火车卧铺车厢？”
　　“是温让送我来的。”

　　姜晏回答得理所当然：“因为我看到了他的车票。”
　　温让上车的时候坐了姜晏的位置，但不代表他买票。
　　比起姜晏一开始猜测的站票，墨绿色的车票从黑色工装裤的口袋里露出一角，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小字。

　　硬卧，三车厢。
　　姜晏出门前看过门头，确实是三车厢无疑。

　　他拍了拍身下的床铺，满脸写着开心：“卧铺可比硬座舒服多了。”

　　“系统”无言，祂没想到姜晏会这么想。
　　“万一他要伤害你呢？”

　　“伤害我？”
　　姜晏疑惑拧眉：“我没有钱。”
　　“身体素质差，在车厢里也跑不快，如果他真的要伤害我，我没有反抗的余地。”

　　“所以你就乖乖认命了？”
　　“系统”咬牙切齿地问：“因为弱小，所以干脆不反抗？”
　　姜晏只是憨憨一笑，没有回答。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反抗的代价。
　　更何况温让并没有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所以姜晏愿意装傻。

　　思考间，熟悉的困意再次席卷而来。这次姜晏不用再担心粘着灰尘的玻璃肮脏又难捱，他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双手护住腹部。

　　火车依旧在平稳的运行。
　　老式的铁皮推拉门并不隔音，姜晏眯了一会，很快就被“咚咚”的敲门声吵醒。

　　来人似乎很着急，见里面没有动静，焦虑地在门外来回踱步，而后再次抬起手大声地敲门。

　　姜晏拉开门缝，露出雪白的半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