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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列车与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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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长的乘警退后几步,他指了指胸前的警号,示意自己只是例行检查。
细长的手指虚虚搭在门把手上,姜晏咬唇,一时间拿不准该不该放对方进来。
毕竟他没有买卧铺的票,只要对方查票,一抓一个准。
而且,他并不想费心跟乘警解释自己一个只买了站票的人是怎么穿过硬座和卧铺中间那道隔开的车厢的。
“别害怕孩子,只是简单的检查。还有,你的监护人呢?”
乘警以为姜晏只是害怕,而且看他年纪不大,大概率是未成年,虽然态度说不上差,但作为巡查员,他们一天的工作量很大,他很希望能速战速决。
眼见姜晏扭扭捏捏,巡警压下眼中的狐疑:“您好,检查证件。”
一张薄薄的塑料片被递到乘警眼前,解决了姜晏的燃眉之急。温让笑眯眯地从皮包里拿出证件和纸质车票,顺手又从放在左胸前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递给对方,乘警拧眉拒绝,温让这才作罢,语气带笑:“劳烦您多担待担待。”
“这是我弟弟,这里有点不太好。”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满脸歉意:“我刚才去洗手间了,一时没看好他。”
“这是我们的车票和证件。”
姜晏扒着门,清楚地看到温让从自己那个棕色的皮包里掏出了属于他的身份证。
“既然是兄弟,为什么姓氏不一样?”
乘警拿着两张卡比对:“你弟弟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2002,六月十五号。”
温让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们俩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但我们是如假包换的亲兄弟。”
乘警没有理他,转头把目光放在躲在门后的姜晏身上。
“你们真是兄弟吗?”
姜晏重重地点点头。
像是怕乘警不相信,姜晏看了看乘警,又看了看满脸无奈,撒谎不打草稿的温让,怯生生地喊了声“哥哥”。
“欸。”温让脸不红心不跳,他越过乘警,和缩在门后的姜晏对视。
姜晏神色懵懂,似乎真的脑子转不过来,他扯住温让的衣袖:“哥,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我很想你。”
孺慕的眼神配上天真无邪的一张脸,比任何的东西都有说服力。
乘警嘀咕了几句,往前面的车厢走去。
姜晏暗暗松了口气,刚想关上门,手下的阻力却让他心中一惊。
“不让我进去坐坐吗,我亲爱的,弟弟。”
温让用手掌抵住门,脸上挂着吊儿郎当的笑:“我刚刚可是帮了你欸。”
“关门。”
“系统”冷冷开口:“不用管他。”
不等“系统”发话,姜晏自发地加重手中的力道,眼见着门缝一点点缩小,温让不甘示弱,他的力气比姜晏大得多,很快,原本只开了一条小缝的门被温让彻底拉开。
姜晏踉跄了几步,把手背在背后,假装无事发生。
温让掸了掸身上蹭到的灰尘,笑容温和:“怎么了弟弟,还在生哥哥的气吗?”
他反手把门关上,姜晏坐在床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喂喂,我记得你不是小哑巴啊。”
温让摸着下巴,半晌他在姜晏对面的床上坐下:“不用这么拘谨,我又不是坏人。”
“我的箱子呢?”
姜晏悄悄把药瓶藏在枕头下,自以为做的隐蔽。他直视温让的眼睛,眼里闪过一丝好奇。
“不知道。”
温让敛了笑:“我不知道。”
“我没有看到你的箱子。”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只是看你太累,正好我手上也多出了一张卧铺的票,这才自作主张把你带了过来。”
“他在撒谎。”
脑海里响起一道不屑的嗤笑声,姜晏紧绷的脊背慢慢放松:“原来是这样。”
“谢谢你。”
温让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没有继续开口。
“不揭穿他吗?他在骗你。”
“我知道。”
姜晏把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食指有些焦虑地敲打腿肉。
他出发的淮海县刚刚下了场小雨,因为交通不发达,姜晏等了很久才搭上了一辆从县城开往火车站的摩的。
泥泞的小路坑坑洼洼,溅起的泥水弄脏了姜晏的七分裤,小部分则溅到了皮箱底部。
手柄上的泥水大概就是姜晏擦拭小腿上的泥点子时蹭到的。
此刻,那种淮海县特有的,散发着腥气的红泥,被男人毫不掩饰地裸.露在外。
是真马失前蹄,还是笃定了自己不会戳破?
不管是故意还是不小心,至少在这一刻,二人达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
“你要去哪?”
温让微微颔首,率先发问。
“温宿。”
“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
温宿是位于国家最北部的边陲小镇,而且据温让所知道,那里物资匮乏,人民生活困苦,也没发展出什么旅游景点。
“去那里做什么?”
“找人。”
姜晏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你呢?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
比起姜晏的实诚,温让耍无赖般回答:“只是想出来透透气。”
“会在下一站下车也说不定。”
“嗯。”
姜晏不是健谈的人,温让明摆着在跟他打太极,从对方那里,他问不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他半躺在床上,声音困倦:“我想休息一会。”
“你随意。”
温让也上了床,他窸窸窣窣地从包里掏出了点什么,随后他贴心地为姜晏调低床头小桌板上的台灯。
“睡吧。”
“不许睡!”
系统发出尖锐的声音:“你知道他是谁吗你就敢睡?万一他要是对你图谋不轨……”
“不是还有你吗?”
姜晏嘟囔着:“你会保护我的。”
“哈?”
系统简直要被姜晏的超绝松弛感气笑,如果祂有实体,现在一定会戳着姜晏的额头骂他笨蛋。
“随便你,到时候被卖了你可别哭。”
“嗯嗯。”
姜晏睡着了。
男人放下手里的地理杂志,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透过微弱的床头灯,温让清俊的眉眼被笼上了一层灰暗的光晕。他坐在姜晏的床边,听见少年平稳的呼吸,神色意味不明。
车厢门被打开,随后被人轻轻关上。
姜晏闻到了鼻尖湿漉漉的水腥气。
他略带迷茫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卧铺车厢,而是一开始他遇见“系统”的洗手间里。
姜晏把手贴在肮脏的镜面上,小声地唤着系统的名字,忽然哽住。
他好像并不知道系统的名字。
姜晏往镜面上“呵”了口气,撩起衣摆把那块擦了擦,唇红齿白的少年眼神迷蒙,眼底深处是挥之不去的困惑迷茫。
或许只是他的幻想。
姜晏洗干净手,狠狠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现实世界又不是小说,哪来的“系统”。
他又该吃药了。
身后,滴滴答答的水声不绝于耳,姜晏对此感到厌烦,也不知道是哪个没素质或是马大哈出门时没有拧紧水龙头,就当他准备做个好人把水关停时,眼前的一幕却把他紧紧钉死在原地。
肮脏的血丝混合着半透明的液体在地砖上蜿蜒,直到触碰到姜晏的脚尖,发黄的白球鞋蹭上一抹暗红,姜晏愣愣地低头去擦,那块红晕越来越大,一直蔓延到脚背。
“奇怪,为什么擦不掉。”
他低着头,神经质地喃喃自语:“一定是梦吧。”
“别擦了。”
熟悉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姜晏环顾四周,语气颤抖:“系统?”
“是我。”
“什么都别看,什么都别听。”
如同惊弓之鸟,姜晏对一切都持着怀疑的态度。他蹲下身,把自己缩成一团,意图逃避现实。
系统叹了口气。
“好了乖孩子,这不是你的问题。”
祂语气温和,循循善诱:“只是一具无关紧要的尸.体,没那么可怕。”
“站起来,打开门,回到你的车厢好好睡上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会好的。
姜晏浑身颤抖,喉咙里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死人了。”
那个拼命敲打洗手间的门,和姜晏插肩而过的中年男人,此刻悄无声息地趴在水池边,那张平庸中带着点油腻的脸被水泡的浮肿,仅仅只是一眼,姜晏就不忍地别开了视线。
他更不敢去看男人到底是哪里受了伤,才流了那么多的血。
“放松,只是个陌生人。”
眼看姜晏呼吸急促,这是他的病带来的并发症,一旦情绪上有较大的起伏,他就会血液供给不足,四肢僵硬乃至高热晕厥。
“可是,我见过他的。”
姜晏语无伦次:“就在刚刚,他敲了我的门。”
“嗯,这不是你的错。”
“还能站起来吗?”
“不太能。”
姜晏哆嗦着,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慢慢变得僵硬,这是他第一次直面尸.体,哪怕是个普通人,见到这一幕约莫也要失声尖叫。
他神经兮兮地咬着手指甲,直到口腔里溢出一股浅淡的腥味。
那是他自己的血。
“我会被抓起来吗?”
“为什么?”
系统笑笑:“是你杀了他吗?”
“我不确定,我一醒来就在这里,但是我醒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所以,是别人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