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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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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谁都无眠。
雨势越来越大,天上仿佛破开了个口子,冰冷的雨水浇在夜行人的身上。
剑光在雨林间闪烁。
林茉初的眉蹙得更紧,话音出口显出几分沙哑。已过午夜,她的岳青竹还不晓得徘徊在何方。面前漆黑一片,她想要冲将过去,却被身旁的红衣女子死死扣住手腕。
“前头凶险,林姑娘莫要冲动。赤组的人马已经循着林莽踪迹而去,相信以青竹姑娘的身手,定会全身而退。”娄夜说的笃定,但心里头却几多犹疑。哪怕是她自己,独自应对林中猛兽,怕也要胆寒几分,更何况那从未与林莽相较的岳青竹呢!
与此同时,另有一队人马由后而动,往林子深处探寻,为首的正是黑衣冥晴。
林间升腾起一抹血腥气味,雨水冲刷走了大部分血迹,余下几处也暗淡的分辨不清。
冥晴凝神侧听,只闻得风声偏了方位,遂下令道:“西面!”
暗夜浮动,暴雨不休。
无数条初醒的林莽在湿润的雨林里攒动,那血红的信子,尖利的牙齿,还有嘴边流淌着的浑浊的鲜血,无不可怖异常。
冥晴所言的西面,此刻正进行着一场恶战。
青色衣衫的女子手持软剑,鼻息混乱,胸口起伏不定。她的身侧躺着个赤色衣裳的男人,右臂已然被撕裂,伤口处草草包扎,鲜血仍在汩汩喷涌,整个人儿正痛苦地蜷缩成团,仿佛没了生气。
正前方的景象更是骇人,几条,十几条暗色长蛇虎视眈眈地瞪圆了双眼,伸着血红的信子发出嘶嘶声响。那长长的身躯隐没在雨水和树叶的混杂里,分辨不清到底有多长,只有那恐怖的大嘴暴露在外,一吞一吐间尽是腥臭气味。
初见这几条长蛇,岳青竹便知坏了,她遇到的正是苗疆雨林恶名昭彰的怪物——食人林莽。青竹本意是要救走身旁的阴山教教徒,哪里晓得那诱人的血腥味竟吸引来了更多的林莽,将她步步紧逼,生生围困了起来。
这要人命的畜生似乎并不打算一齐攻过来,即刻将面前的活人分尸而食,只静静地围拢成个圈子观望,大约是在享受看着猎物被慢慢折磨致死的过程。
腥风吹过岳青竹的耳畔,她知道不能等下去了。
剑在手,由不得多想,纤细的手腕猛然一抖,身形陡变,直扑眼前一条苍绿色长蛇。只听嘶的一声巨响,岳青竹的身子晃动了几下,长剑杀气升腾。那受了这击的畜生凶性顿发,扑腾了几下蛇尾,立马游走向面前的猎物。
余下的几条林莽却没有动,只将原先的圈子又拢了拢,死死圈住了那赤衣男人。
林莽皮糙肉厚,堪比冥晴的浮游蟾。岳青竹的剑气受了前头的冲击,现下逊色不少,应对凶残猛兽的连连进攻,早已是气喘不已。长蛇身子一转,硕大的眼珠冒着金光,对着青竹的面门嘶嘶吐气。
雨林里腥风阵阵,数条黑影攒动,于不同方位向此处聚拢。
闻得异动,那些个在旁观战的若干林莽忽地尽数掉头直奔岳青,瞬间便将青衣人儿包围起来,不留丝毫空隙,圈子越来越小,眼见着便要扑将过来。
突然,身子最长的林莽发力,张着那血盆大口朝着岳青竹的左肩就是一口,其速极猛,力道极强,纵使青竹使了全身力气加以抵挡,终是受了重创,肩头的鲜血止不住地往外涌出。
血腥味刺激得其余数条林莽陡然兴奋,嘴张得更大,猩红的信子仿若一团团熊熊烈火,燃得岳青竹的眼睛快要睁不开了。
眼见着黑暗中窜出无数条巨大的蛇影,即刻便要将受伤的青竹粉身碎骨。青衣人儿手中长剑握得更紧,原本明亮的眼眸变得深邃,剑花一起,整个身子跃开,反手横刺眼前的两条林莽,腥臭甚浓。
呼啸的冷风从耳畔飞过,剑刃饮满猩红,寒气越加逼人,一如岳青竹此时森冷的眼眸。她的冰魄软剑从未见过如此旺盛的血气,仿佛白芒山上最洁净的白雪。
然,刀锋现,血影乱,冰魄歃血,雪亦然成魔。
剑气陡变,岳青竹从不晓得岳雪传予她的这柄防身宝剑竟是上古名剑之一的魔剑冰魄!
血与剑在风里飞舞,那青色的身影纵横于数十条赤青长蛇之间,腥臭蔓延。岳青竹的血、林莽的血、寒凉的夜、滂沱的雨,统统淹没进了瞬间即逝的杀戮里。
玄衣女子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那样多的林莽被横腰砍死,口中鲜红的信子甚至还未来得及收回,赤黑色眼瞳更是瞪得骇人,至死还在盯着那立于中央青衣随风浮动的女子,和她手中那柄寒光耀眼的宝剑。
雨水落得猛烈,如瀑般从天而降,砸到地上,冲刷着热烈刺目的腥红,汇合成流,由东向西,淹过了冥晴的长靴。
岳青竹僵直地立在雨里,青色衣裳染上了大片血红,左肩处的伤口泛着森森的白。执剑的右手不自觉瑟瑟发抖,却如何也丢不开手里的冰魄剑。她想要甩开软剑,想要逃开,但腿脚仿佛灌进了千斤重的铁铅,叫她一步也挪不动。
“青竹!”这一声凄厉的呼唤从远处幽幽传来,相隔很远又似乎离的很近。
岳青竹茫然地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只见从黝黑雨林间忽地窜出数个人影,东面的着黑色短衫,南面的穿着一身赤红。左右护法领着她们的手下循迹而来,走在最前头的倒是那白衣女子,林茉初。她跌撞地在雨里奔跑,眼眶里盈着晶莹,不知是雨太大,还是泪太满。但见一席青衣在不远处飘动,那些个担忧终究化为了一句轻唤。
泥水打在林茉初的腿上,涩风刺痛了她的脸颊。然,岳青竹就在前头,就在前头,林茉初一刻也停不下来。
“拦住林姑娘!”说话的人是冥晴,在雨雾中与娄夜相视一眼,身形一变,飞速跃至岳青竹身旁,长靴不沾半点林莽身躯。
红衣女子右手一甩,灭了手中的火把,反手拉住了将要奔向岳青竹的林茉初,附在茉初耳畔轻声道:“别过去,冥晴会有办法。”她领了冥晴那一眼的深意,立于林莽尸首中央的人儿此时定是着了剑魔,任谁人过去都会有致命危险。
纵然是林茉初,也不一定能保得周全。
剑魔,用剑之人谈之色变。剑受制于人,便是剑法;人受制于剑,便是着魔。
冰魄剑乃上古宝剑之一,剑气凛冽,剑魔觉醒,随时反噬执剑之人。
玄衣女子飞身上前,屈身聚气于右手,恰似一抹幻影,突现于岳青竹的身侧,只两根手指陡然用力,死死夹住了岳青竹手中的冰魄软剑,不待青衣女子回神,忽地闪身,飞将出去,手中已然多了柄长剑。待身形立稳,冥晴虚弱地深叹口气。
若非岳青竹内力尚浅,年纪较轻,就算是十个冥晴也定不能这样轻易夺取她手里的长剑。这一回,算是运气。
失了手里的冰魄剑,青衣人儿仿佛失了气力,只感浑身一软,啪的摔倒在地。雨水打在岳青竹的脸上,沾湿了她苍白的薄凉嘴唇。
那边被娄夜扣住肩膀的林茉初浑身颤栗,她眼睁睁地望着咫尺处的人儿那样坠倒,看得清那失了血色的清瘦脸庞。即便如此,她却不能冲过去,不能救她于生死。
沧华秀说的对,当小神医遭到不测,她林茉初什么也做不了。白衣女子的眼泪默默藏进了心里,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处泛着微白,紧咬着的嘴唇渗出丝丝殷红。
冥晴单肩背起昏迷的岳青竹,回望众人,轻喝一句:“回!”
一行人在夜雨的掩护中直奔阴山总舵。
林茉初踏在泥水里,伸手轻轻拉住了青竹垂落的胳膊,伏到昏睡人儿的耳侧低语,湿润的唇浅浅触了触岳青竹那冰冷的面颊。
这一夜过的这样慢,沙漏仿佛停止了流动,叫人莫名生出心慌。
凤阴山,阴山教总坛。
冥晴将受了伤的岳青竹径直背到了沧华秀的房中,并交代旁人不得入内。林茉初固执地站在离教主院落最近的山头,寂寞地守候,静静地瞭望着远处漫无边际的天空。
从东方升起鱼肚白,到一轮金红慢慢低垂,直至剩下几缕霞光。
鸟群飞过,排成人字形,紧紧挨着,在晚霞的光彩里尽情南飞。
林茉初默默地数着时辰,一个、两个、三个……由黎明到日落,却久久未见教主房内有何动静。
时间流逝又仿佛已经停止,唯剩下茉初心里跌宕的期盼。
山头的视野极好,雨后林风清新,夹带着特有的芬芳。
清风徐徐拂过林茉初的脸颊,却怎地也带不走她的忧愁,那两道漂亮的眉毛此刻拧成了结,解不开,像是纠缠。她想起了初见岳青竹时的情景,那个好几日足不出户的神医,脱掉她的鞋袜,看起来薄情而狂妄。认识的日子久了,那副薄情狂妄的模样渐渐变成了温柔和细致,甚至多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林茉初形容不出这是什么,好比她形容不出自己即刻慌乱的心境。
微风带动着白色长裙无意地飞舞,带动着茉初的心无端乱跳。林茉初不懂她为何这般想念那个嘴唇薄凉的女子,想念她的一颦一笑,想念她的青色发带。一抹绯红在白皙的脸颊上浮动,淡淡的笑和着残阳,温暖而静谧。
岳青竹不会有事的,从今往后。林茉初暗自对自己说。
“林姑娘,青竹姑娘醒了,说要见你。”弥雅一路小跑,喘着气,唤林茉初。她老远瞧见林茉初的背影,那席如瀑长发随风舞动,白衣衬着黑发,灵动飘逸,像极了传说里美丽的仙子,一时恍神,半晌方才想起自己过来的使命。
林茉初喜不自已,平静的眼眸荡开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