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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盏夜灯一条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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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下了很大的雪。雪还在下,下得很慢。
他在前面走,走得很着急。我在后面亦步亦趋。我很怕迷路,因为知觉告诉我,我总是迷路。
我们来到一个灯火通明的院子。
廊下站着很多人,都提着灯。和我提着的一样。我们进去后,站在一排人旁边。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人。
正对门的那扇门大开着。
大开的门里走出一个人,他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
他要往前走,他旁边的几个人要拦着,他推开他们,他们又扑了过去。
他摔碎了手里的东西。
很清脆的一声响,但没什么威慑力。
没什么威慑力,他们也不再拦着了。
其中一个给他披了件衣服,另一个补上了他手里的东西。
他缓缓往外走,一串属于他的脚印留在地上,在火光下更热烈,在天空下更皎洁,一直到我前面,越过我,再返回。
一阵酒香,浓烈的,谷物的味道。
他像是醉了,很高兴地念着什么句子,声音很大。
我能听懂每一个字,但我听不懂那些句子,我也记不住。
我只是觉得很好听。
好听的不是声音。我不知道是什么。
我想跟着他一起走,一起念,一起散发酒香,在后面留下脚印。
可我始终站着。
我在想象里跟在他后面,不知所以地被自己感动得哭。
他从这边的门走到那边的门,来来回回,从大变小,从小变大。
我目光始终随着他。
我知道,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随着他。
他像是走累了,一下倒在地上。人们涌了上去,又散开了。
他不是累的,因为他在笑,大笑!
我似乎早知道这个,没有像旁边人那样紧张。
他笑,我也跟着笑。当然我只是微微地笑,没有声音地笑。
大片的雪徐徐下落,正在将庭院、屋顶、小道、山野和他均匀地涂白。
我在想象里参与其中。
可能天地已足够白了,他说天亮了。
“又喝醉了!”旁边的人低语。
“备船,我要去见余啸哀老夫子!”
他翻身起来,挥手大喊。
“主人,下着雪呢!”一人上前解释,语气满是无奈,露着胆怯。
“我看得见!下雪不让出门吗?”
他把那人推开。
“可,这大半夜的,路不好走,人家余先生还要休息……”另一人上前补充。
“你倒是能不能找来船?”他打断了那个人。
“能,能!……”
几个人出去了。
他又开始来回走。
“为什么要找船?”我小声问刘再。
“因为要坐船!”刘再很利落地回答。
“他是谁?”
“他是主人。”
“主人是谁?”
“是主人!”
他回答了问题,我没有得到答案。
我不想再问了。
“我是刘再,你叫冬茗!”他得意地笑了一下。
好像在表明,他不仅知道自己是谁,还知道我是谁,而我什么都不知道。
“主人”再次从我面前走过,随手向这边指了一下。
我感觉自己什么地方被触动,颤了一下,慢慢觉得“主人”是个有些熟悉的人。
我和刘再被他随意一指,成了随行者。
只我们两个,别人都不要。
刘再被叫过去叮嘱了好一阵。
对于我,他们没说什么,只是给我换了盏灯。
出门才知道,离这里不远处,有条河,不知道通往哪里。
果然,找船,是要坐船。
一路上,刘再划船,我提着灯站在船头。
雪缓缓落在衣服上,船上,水上,我们与天地共色,融为一体。
“主人”时而坐下时而站起来,静静地,没有再念我听不懂的句子。
下雪并不都是冷的。
像这样,身上落着雪,四周吹着风,飘在水面上,就不冷。
两岸的山不是平常时的自己,倒像是被强送出去的礼物。
或许,这个我并不熟悉的叫作“主人”的人,这个说过几句话的刘再,这个刚刚有些记忆的自己,组成一个我们,也是礼物。
作为礼物,彼此奉送,这是值得安安静静的时刻。
船停时,天已大亮。
天空只属于太阳。
我的灯也早已熄灭,我依然提着它,跟着往前走。
这一路,滑来滑去,我却没有摔倒。
刘再说,这都是灯的好处,我要往左倒,灯在右边,便可以拽住我。
我只是笑一笑。
他摔了好几次,但我没看出他的不好意思和气恼。
我要他拿着我的灯,按照他的逻辑,便不会摔了。
他说那样我就要摔了。
我说,雪下了,就是要人摔几次的。
走在前面的我们的“主人”回过头来,望了我一眼。
刘再说,那正好,他就再摔几回。
主人爽朗地笑了几声。
许久,前方稀疏的树木间隐约出现一处茅屋。
“到了!到了!”刘再很高兴,欢欣雀跃间又摔在了地上。
他干脆坐着不动了。
主人也停住了脚步。
我站在后面,只听他低低地叹息了一声,他的影子跟着那一声叹息颓靡了下来。
他再转过身,像是另一个人。
飘动在风里的衣带有些随意,他抬手摸了摸阳光说,“回!”
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归于零。
我满心最多的,只是疑惑。
茅屋内的余啸哀还不知,折腾一夜来见他的人,竟然只遥遥一望他的住所就离开了。
“回去?”这是我一路不容易生出的不甘心。
“我也不是,一定要见他!”他淡淡的笑尽显疲劳。
刘再慢悠悠地站起来,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