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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斥感(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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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章才临被刚才她的动静吓到了:“小孟你没事吧?”
“我没事。”孟渟忙说。她下意识躲开了章才临伸来想扶她的手。
孟渟认出了那双眼。
那双看起来很不好惹的野生动物的眼。
“原来新同学你也在这里啊。”毫不知情的陈昊年探过头来招呼道,“刚才都没注意到你。没想到你到的还挺快的哈。”
“嗯,你好。”孟渟象征性地朝他点了点头,也算回了他的应。
“你们认识?”章才临惊讶地问。
陈昊年愣了愣,“啊?呃。”他心虚地挠了挠头,笑着打哈哈说,“萍水相逢,萍水相逢啦。”
毕竟把人家小姑娘坑蒙拐骗到小卖部陪他买早餐这么不光彩的事情,还是不说为好。
余光里看那人好像在向自己走来。
孟渟的神经倏地绷紧。
对方步步紧逼的压迫感分明,她下意识攥紧怀里的书,手心直冒细汗。
坏了。
他不会认出她了吧。
来人在她的身前站定。
孟渟没有抬头,她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一小步,再与前面这位拉开了段距离。
就在她以为他会有下一步动作时,忽然看他把什么东西放在她的书上便走了开。
孟渟愣。
此时她手里那一叠书最上面那本俨然从物理变成了化学书。
原来是她掉的书。
有一本居然跑到他那边去了。
不过看样子他似乎并没有认出她。孟渟心想。
他们走向教室。
“小孟你还可以吗?”章才临看起来很担忧她。
孟渟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嗯。”
奇怪。
为什么那人会给她这么强烈的不适感。
孟渟往她的右前方那人瞥了眼。
说不上来的不适。分明不是对陌生事物的恐惧,而更像是纵身独行的野生动物发觉同类的警觉、排斥,以及好奇。
“老章,”走在前面的陈昊年此时转过头来,“这书我要给你放在哪里?讲台吗?”
“哦不用。”这会儿章才临似才想起什么,“有件事今早我本来想找你们商量来着,但是半天都找不到你们俩。”
陈昊年奇怪:“商量?商量什么?”
“小孟同学座位的事。”章才临说。
“俩星期前寒假返校的时候,班里同学刚按成绩换过座位,现在也不太好作大规模的调整。昨儿周老师跟我提过一嘴,她的意思是让小孟坐在净植旁边。毕竟当时班里多出来的那些桌椅都叫你们搬到其他班去了,现在也就只有净植身边的位子还是空着的。”
嗯?
她听得又惊讶又疑惑。
他也是这个班的吗?可是她分明记得,这个1班不是A中所谓精英云集的全理实验班吗。
“或者如果你们觉得异性同桌不方便的话,我这边还有个想法。”
“可以昊年你坐过去,然后把位子让给我们新同学,让她和小鹿一桌,你们俩男生另外一桌,正好你们俩关系也熟,不算强拆。至于小鹿那边的话,小鹿人热情,和新同学相处起来应该也不是问题。”
说着他转头看向孟渟:“小孟你怎么想?”
孟渟猛地回了神,才意识到章才临这会儿是在询问她的意见。
她微笑得恰到好处:“我都可以。”
才怪。
万一哪天他忽然想起来,原来她就是那个撞见他迟到翻墙的人,就这样还要安排她和他坐在一起,他是想要她死吗。
此时忽然听前面的陈昊年开了口:“鹿子霭这几天请假,估计还得再要个一周才能回来,还是等她人在的时候再问过她本人的意见比较好吧。”
“也是。”章才临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看来还是先暂时按照周老师说的方案来吧,让小孟同学先坐在净植的身边,其他的等到下次月考再说吧。净植你有什么意见吗?”
少年似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孟渟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避免与他对视。
“他还能有什么意见?不同意也得给我同意。”陈昊年笑着拿肩轻撞了撞身旁的人。
看得出少年似很无奈。
他回看他。口罩遮去了他大半张脸,连着他脸上的表情也遮了去。除去那双冷漠的眼,还有微蹙的眉,孟渟什么也看不到。
算了。看到了又能怎么呢。看得出来他也不像是能轻易被人从他的表情推敲出内心真实想法的人物。
看他们原地僵持好久,对面的人眼色使到飞起,那人妥了协。
他别开目光,沉默,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那行。”章才临欣慰地点头道,“那就先这么决定了哈。特殊情况,只得先暂时委屈你们俩,没事,等下次月考后你们就可以自由选位置啦。我们先上课。小孟你先跟我到讲台这边来,书呢就先让他们两个帮你放到位子上好了。”
说着他转头看向前面那两人问:“你们俩谁上来帮个忙?”
“你的同桌,你去。”
陈昊年眼疾手快地拿过少年手里的书,往她那方向微扬了扬下巴,眼底尽是狡黠的笑意。
他走向她,向她伸出了手。
孟渟看了眼身旁的章才临,只得把手里的这一摞书放在对方的手上。有点重量,在她要松手的那瞬,她的指尖似是无意触到了对方的掌心。
“谢谢。”她说得礼貌但疏离。
这时他们忽地停住了脚步。
孟渟抬头,高二1班的班牌映入眼帘。
上课预备铃在此时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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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叫孟渟,子皿孟,渟是三点水旁一个亭台的亭。”
这套自我介绍的流程她实在再熟悉不过。
孟渟站在讲台前,看台下向她投来的或好奇或恶意的打量式审判式目光,没有波澜。她甚至觉得厌烦。但她的脸上还是那弯恰到好处的微笑,自从行政楼见到周烨时开始,到现在也没有改变。
她有礼地鞠躬道:“接下来这段时间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这就是她的伪装。
人前温和友善的微笑,恰到好处的措辞,收敛而去她身上所有可能让人不快的锋芒,温顺得好像对方无论向她提什么要求她都不会拒绝。
“好!”
忽然也不知道哪里恰逢其时地蹿出个喝彩声,紧随其后是清脆响亮的鼓掌声,立即打破教室的沉默。而全班同学似这才恍然回过神来,而后也开始有力地鼓起掌来。
“好,”章才临合掌说,“从今以后,孟渟也就是我们1班的一份子啦,希望大家今后能和睦相处,互帮互助,共同进步哈。那小孟你先回位子吧。我们这就开始上课。”
孟渟点了点头。
此时全班的目光全然落在她的身上,比上午行政楼前那道晃了她眼的阳光还要刺目,灼得她不太舒服。
但她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若无其事,面色从容地走下讲台,径直向第一组后排的位置走去。
耳边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多。
“不会吧她是要暂坐周净植旁边吗?”
“应该就是。你看周净植旁边的那张桌子,那些书都是刚才他和陈昊年从后门搬进来的,应该就是给新同学准备的。”
“不是吧。他之前的那位同桌这学期才刚转的隔壁普通班,这会儿怎么又来个新的。周神那么厉害,坐他身边她那压力顶得住吗。”
“我听说这位新同学不是我们学校的,是从外校转来的,好像还是外省的学校,不知道怎么空降的我们班。”
“你哪来的消息这么灵通。人外省的你都知道。”
孟渟在最后一排停住脚步,听耳边惊呼声吸气声此起彼伏,她看眼前桌上堆叠的书高如小山,书旁的人背对着她,手罩着头,大半张脸埋在臂间,看起来好像是睡着了。
猜都不用猜也知道,大概是完成老章交给他的任务后,也不感兴趣他这位好同桌什么狗屁的自我介绍,他直接管自己埋头就睡。
孟渟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她不顾议论声坐了下来。
孟渟才将桌面那摞高如小山的书放进抽屉里,就听:“嘿,新同学!”
她抬头。
是陈昊年。
原来他就坐在她的前面。
这时他正转过头来,拿书盖住了自己的脸,俨然当代掩耳盗铃、无中生有的姿态,他煞有介事地压低声音说:“刚给你捧的场不错吧。”
原来是他喊的那一声好。
孟渟抬眸瞥了眼前人一眼,却看少年此时正两眼放光地看着她,似乎在期待她听到他这句话后,会做些什么有意思的反应。
孟渟看穿了他的心思,她收回目光,简明扼要地说了声谢谢,面无表情,继续低头翻找自己的语文书。
陈昊年见状愣了愣。可能是没想到孟渟会回应得如此冷漠疏离,现在的她和刚才站在台上如沐春风的她完全判若两人。
但这些似乎并没有挫败陈昊年尝试与孟渟畅谈的热情,他又凑近了些,挑起新的话题:“怎么想不开都高二下了还转学?”
“我见过很多高二转班的,还真很少见高二转学的。有从理转向文的,也有从重点转向普通班的,比如我们班,这学期转走了好几个,光是搬那几张空桌就把我们累得够呛。老章非说是我们平时不锻炼,身体素质差,硬要拉着我们体育课跟他去操场跑步。哦对你还不知道吧,老章是全马爱好者。你别看他好像有点中年发胖,其实那全是肌肉!他参加过A省很多马拉松比赛,冠亚军都得过,还是很有实力的。我们都说他来当老师实在是屈才了,应该去跑全马发挥他真正的实力才对。”
“不过话说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开学典礼吗?我好像没在我们班队伍里看见你哎。还是说,你一整个早上都待在行政楼?就周女魔头的办公室那里?”
“听你口音好像不太像我们A市这边的人。新同学你之前是哪个学校的?”
他确实是个话多闲不住的人。
哪怕孟渟有意不搭理他,任他所有抛向她的话头全都落了地,也全然不见他有任何偃旗息鼓的意思,他仍然还是不厌其烦地,有一句没一句地想到什么说什么,试图从对面的她身上得到什么积极的反馈。
孟渟妥了协。
“B市附中。”
她说得言简意赅。
“B市?”
得到回应的陈昊年似很惊讶。但他的惊讶显然并不是因为对面的人终于决定妥协对他作出回应。
“B市不是外省吗?外省怎么……”
陈昊年忽地停住话梢,欲言又止。
孟渟知道他想说什么,大概无非是些关于她这个外省的人怎么进的A中理科实验班的质疑。但是其中缘由并非她所愿,她甚至不用深想都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孟渟也不反驳,她继续低头在抽屉里翻找她的语文书,神色不见任何波澜。
她的嘴角还是那抹恰到好处的微笑,无论放在何时何地都恰逢时宜。看起来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似的,又好像什么都听见了但也装作无事发生。
好在陈昊年也不算很笨的人,意识到自己嘴快说错话后,他旋而便改了口,笑着打哈哈,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难怪今早看你和周女魔头站在一起,她给你办的转学手续吗?”
他好像很擅长不动声色地巧妙地转移而开任何不合时宜的话题,四两拨千斤便化解刚才口不择言所导致的尴尬局面,让原本将冷的气氛又重新调动起来,变得自然且活跃。
“嗯。”
孟渟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总算找到了语文书。
孟渟试图拿它出来,但很不巧的是它正被桌肚里那一摞书压在最下面,正常力度确实很难将它轻松抽出。
孟渟见状叹气,她想了想,也没有想到什么更好的解决方法。于是她只得选择将书生抽的办法。
她一手抵住桌肚,另一只手暗暗使力,随后猛地用力一抽!
“砰——”
语文书确是胜利冲出重围,但在抽出书的那一瞬间,她右手来不及收力,桌子忽地失控地往右刺啦一挪,桌角猛地撞上身旁那张桌子发出砰地闷响!
孟渟惊得连忙收回了手!
好在讲台上章临正在讲课,声音勉强能够盖住声响,不仔细听应该听不见。而看教室里的其他同学此时正全都在伏桌奋笔疾书,好像也并没有察觉她这边的动静。
但是身边的这位正在睡觉。
孟渟不动声色地拿余光瞟了身旁的人一眼,但看他还是原来的姿势,背对着她,手罩着后脑勺,大半张脸埋在臂间,衣袖滑落,露出一截清瘦分明的手骨。
好像刚才的声响并没有吵醒他。
有温煦的春日朝晖自窗外倾泻而来,尽数落在他的身上,给此刻的他通身笼着橘黄色的温和朦胧的柔光,无形地似将他与孟渟、与陈昊年他们、与除他以外的所有事物全然隔绝而开在他的世界外。
但孟渟忽地没由来地想起那双眼,那双令她现在仍心有余悸的孤清的眼。想起她近接触他就会产生的那股强烈的不适感。
同类。孤独和乖张的同类。
是她那负了伤奄奄一息还是会不遗余力地攻击来犯者的同类。
这时好像有谁扣住了她手里的书:“老章的课没什么好听的。”
孟渟猛地回过神。
是陈昊年。
“还不如陪我聊会儿天。”他眉头微挑,饶有兴致地说。
孟渟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眼底恢复原来神色:“你们理科实验班就这么对待语文的吗。”
陈昊年耸肩说:“我们追求效益最大化。”
孟渟觉得幼稚。
她嗤笑:“比如闲聊?”
陈昊年一贯嬉皮笑脸:“谁说情绪价值不算某种最大效益呢。”
话音刚落,孟渟忽然感觉耳边有道风声呼啸而过,余光里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哗啦一声呼地从她的身侧飞了过去,就在她的眼前被身前的陈昊年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
什么东西?
但看眼前这位遭受飞来横祸的人表现得但是出奇的镇定。
他撇了撇嘴,规矩地把书放回孟渟身边的那张桌子上,好声好气地说道:“好,好,我知道了。认真上课,认真上课~”
聪敏如孟渟大概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她侧头瞥了一眼身旁的人。那人扔书的左手刚落回耳边,还是背对着她,手罩着头,大半张脸埋在臂间,就这样保持着最开始睡觉的姿势,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孟渟沉默地凝视着他的背影,眼底的眸光一沉再沉。
而后她拿笔戳了戳前面人的后背。
陈昊年疑惑地转过头来:“嗯?”
孟渟看着他:“你可以不用叫我新同学,挺生分的。我叫孟渟。”
陈昊年的眼眸此时赫然倒映着她的脸。孟渟的声音很平静,面上的表情也很平静。她就这样很平静地看着他,但又好像不只在看他。
他微愣了又愣,似是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而后他忽地扑哧低头笑了两声。
他似乎听懂了。
“噢好的新啊不,好的孟渟同学。”
说着他又将头转了过来,又嘴闲不住地快速补了一句:“还有周净植同学,你刚听见了哈,这次可不是我主动转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