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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 ...

  •   七
      沙漠深处,依旧是连绵的沙丘与一望无际的萧索。
      马杰里从未如此安分守己,窝在角落一动不动,睡不着,也不想醒着。
      罗德勒指尖交错,目不转睛注视来路,试图以太阳、亦或沙丘走来标记归途,以便必要时可以逃回小镇。
      颠簸逐渐消散,两辆越野车如两颗石粒,被抛掷在大漠黄沙中。
      “到了,教授,请吧。”方脸男人从驾驶座一跃而下,摘下护目镜,细长深邃的双眸藏在浓密的毛发中,热烈的阳光使他的面部肌肉皱成一团。
      罗德勒登上沙丘,他们已经站在高处。他俯视来时的方向,一切记号都被埋藏在风沙底下。
      高温使他汗流不止,眼前的大漠连同湛蓝的天空仿佛一幅贴水熔铸的版画。
      “这很美,不是吗?”方脸男人点燃一支烟凑到嘴里猛吸一大口,吐出的烟圈呛得罗德勒咳嗽数声,他便将烟踩在脚下,“好了,再美也不及玛斯特王的金银财宝,多留点精力欣赏它们吧教授。”
      罗德勒戴上护目镜,风沙不似之前迷眼。
      他与马杰里跟着罗刹的敢死队,俨然获得了罗刹组织内部的通行证,躲过了明里暗里的伏击。纵使如此,当他真正看到巨大的石盖横在大漠之中时,仍旧本能的毛骨悚然。
      这是玛斯特王朝最后的遗物,是真实存在的王冢。
      八
      “玛斯特王朝,我们尚且冠之以失落之名,毕竟它的历史有头无尾,可供研究的一手资料以及一个世纪以来断断续续的考古成果可谓若有似无。但可以确定的是,若玛斯特王朝真实存在,那么他们的民族审美、手工制业乃至神灵文化一定处于现人难以想象的水平,一如蒙尘的明珠,以超越现代文明的美而被遗忘着…”
      “罗德勒,你认为玛斯特人的手工技艺精巧到何等程度?”
      “教授,您曾赞叹过蜜蜂筑巢,它们在本能的指引下构造出人类难以企及的艺术。而玛斯特人,我想,这些极富创造力的先民,远比蜜蜂通晓自然的旨意,足以将它与民族的追求结合地天衣无缝,以至于他们可以在一颗微若尘埃的石粒上雕出花来…”
      校园青松成排而立,罗德勒曾慎重作出的推断在现实面前仍显保守。
      玛斯特王冢石盖深嵌在大漠之中,与校园里的操场一般,远比石粒大得多。
      其上雕琢着密密麻麻的山川、河流、大将军阿尔克斯、蛇神玛丽芙、狼人阿里加、青首巨人阿伏多诺…无一不呈现臣服状。而石盖的正中央,是一个初生的婴孩,身旁环绕着三首彩翼鸟…这些莫不由玛斯特先民雕刻而成,却远比雕花复杂得多。
      “罗德勒教授,在此之前,罗刹的枪炮利刃已纷纷溃败,我想,在这优雅神秘的古文明面前,我们还差点智取。”方脸男人抱臂而立,看似无所事事,实则紧跟在罗德勒身后。
      “这真是…”罗德勒的胸膛剧烈起伏,淡蓝色的眼眸从见到这方石盖起就再没有离开过它。
      他卷起袖口,单膝跪地,仿佛亲吻着温热的沙粒,又如同爱抚亲密的情人。他将二指轻轻落在石盖上,感受到它惊人的纹路走向,并由此感受到一种与指纹交错后产生的,直击人心的纠葛与激荡。
      “嘿,方脸,给罗德勒点时间…”马杰里摘下护目镜,拂去镜面的尘灰,一瞬间以为自己身在校园…直到方脸男人抽出锃亮的尖刀,并在其粗壮的手臂上顺了两道,才吓得马杰里又退回角落。
      烈阳从东南方直升至头顶,炽烤着石盖和与它忠诚的信徒们。
      与满头大汗的男人不同,萨丽敦夫人懒洋洋地享受烈日,在石盖边缘留下一道道“s”形痕迹。
      方脸男人的络腮胡已被汗水浸成好几把,他将第三瓶矿泉水一饮而尽,显得不耐烦,“我说,教授,您诚然爱它,但您真的不是在浪费我的时间么?不论是它在这有多少年,亦或是它有多精美,我一点都不在乎,我只想知道,怎么才能穿过它。”
      强大的力量从手臂传来,罗德勒被方脸男人粗暴捞起,他淡蓝色的眼眸旁爬上血丝,薄红的嘴唇也起了皮。
      “嘿先生,我并没有感情用事!”罗德勒拍开方脸男人似乎想要捏碎他的手臂,怒意使他的眼皮痕迹更深,“谁都没有见过它不是么?如果您指望着我只见其冰山一角就把你们的炸药也无济于事的石门撬开,那您未免太过理想了。知道么先生,太理想化的人就不该来寻找玛斯特虚无缥缈的宝物!”
      方脸男人脸色铁青,肩颈随四肢不安的牵动“吱嘎”作响。
      马杰里眼见不妙,哆嗦着挪到两人之间。
      谁知来不及说话,马杰里脚下一滑,发出一声惨叫!
      “啊啊啊!罗德勒!”
      萨丽敦夫人盘成一个圈,像一个有层级的黑色圆盘,朝横躺在身上惊慌不已的马杰里吐信子,“嘶嘶…嘶嘶…”
      “噢!快拉我一把…呜…”马杰里浑身僵硬,直梆梆伸直手臂,俨然躺尸。本以为获救在即,谁知他不但没等到罗德勒的救援,反而见他朝落日方向自顾自扬长而去,翻起一片沙尘!
      “喂!罗德勒,你这是去哪!?别丢下我啊!”
      九
      “天呐!我想我知道了点什么!”罗德勒健美的身躯逆光而归,白皙的脸颊满是太阳留下的唇印,使他眼底的兴奋如此具有感染力。
      “真要命……”方脸男人如此一听,顾不上动怒,毛发中隐藏的双眸迸射阴冷的光芒,“希望您不是在声东击西,而是确确实实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罗德勒利索地收拾好散落在萨丽敦夫人身侧的装备,一边说:“萨丽敦夫人,请先放过马杰里。这的确有一些发现,但我需要马杰里的帮助。”他瞥了眼方脸男人,“当然先生,欢迎您一起。”
      罗德勒将三人领到太阳落下的方向,他扫了眼腕上的石英表,将近五点,他们已经花了将近十个小时围着这石盖做文章。
      “据推测,石门雕刻所记载的皆是百年前玛斯特王朝崇尚的天地万物。
      三百年前,神喻乍现,洛伽尼公主诞生在昼夜之交…就在正中央,三头神鸟环绕的位置,记录的想必便是此事。”罗德勒右手置于胸前,朝石盖中央女婴的位置,半俯行礼。
      马杰里挣脱方脸男人目光的囚禁,窜到罗德勒身侧,汗毛倒立,“还真有一个女婴!”
      罗德勒抿唇点头,“百年后,纵使洛伽尼公主为戴罪之身,但起先她的诞生的确被玛斯特王视作王朝绵延万世的祥瑞之兆,数十年众星捧月、万族来朝…”
      “哦书呆子!这可不是学校,我也不是你傻愣愣的学生,我只想知道到底怎么进去?”方脸男人一颗心吊到嗓子眼,耐心和善的伪装一晃而散。
      罗德勒扫了眼萨丽敦夫人盘起的身躯,双指并举。
      只见指尖方向,一个与萨丽敦夫人一般无二的龙角黑蛇雕像盘刻在西南角边缘位置,朝中央俯首称臣!
      马杰里与方脸男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天呐…”
      十
      “萨丽敦夫人,劳驾您取几片鳞甲,玛丽芙蛇神血统所制的‘钥匙’,说不定就能打开这座念旧的王冢之门。”帐篷内,罗德勒套上一件加厚冲锋衣,俯身在小桌上依照石盖的纹路涂改稿纸。
      萨丽敦夫人的蛇尾悬在半空,上半身化为人形,几乎□□,金色竖瞳迸发让人欲罢不能的欲望,“自然是没问题,去哪要?在这…还是,去沙丘上…喔那可真不错,对着月亮,让我看清楚你情动凶恶的本相,亲爱的罗德勒…”
      “呃…”罗德勒无言以对,只好转向眼睛都瞪直了的马杰里,“喂,马杰里,这可不是样子,快叫方脸来…”
      萨丽敦夫人匍匐至罗德勒腿边,蛇尾钩住他修长的小腿,顺势缠上他的腰,罗德勒几乎无法呼吸。
      “嘶,我的罗德勒,月圆时分去找塞里,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蛇尾挑开罗德勒内衬的纽扣,滑入他温热的胸膛。
      罗德勒双颊泛红,顿然起身,冲锋衣顺势盖在萨丽敦夫人赤裸的肌肤上,“抱歉夫人!我本就无意助罗刹,也不愿身陷温柔乡。
      若您真视我为亲爱,那您不如还我与马杰里自由!”罗德勒只穿一件衬衣马甲,一怒之下撩开帐篷,冲进荒凉的大漠之中。
      “好冷…”罗德勒簌簌发抖,绕过塞里空无一人的帐篷,耳边只有风拍打帐身的萧索之声。
      他仰头抱臂,皎洁的月光落在淡蓝色的眼眸里,“月圆之夜…”
      “嗷呜—”远方,骇人的狼嚎紧接罗德勒不安的思绪。
      塞里的身躯在月光下化身凶狠的邪神,鲜红的眼眸,昭示狼人族不败的神话。
      夜色渐深,罗德勒身心俱疲,脑海中不时回荡狼群的吼叫,风一吹,他便打起寒噤,“算了,算了,马杰里还在那,我不应该抛下他一个人的。呃,好冷,我还是回去吧,只要进了王冢,那机关重重,摆脱他们便不是什么难事…”
      罗德勒舒展四肢,将单薄的马甲拢紧了些,正要转身返回,后背猛的被人一击,瞬间失去了知觉。
      十一
      “夫人,在找到教授之前,您难辞其咎。
      玛丽芙不会让她的后人碎成粉末,但是莫尔墩可说不准,他和他的兄弟们会让您尸骨无存…”塞里把玩手中漆黑剔透的鳞球,缺了两指的莫尔顿舔舐尖利的长牙,锋利的蝴蝶刀在萨丽敦夫人身上比划,仿佛即将品尝鲜美的蛇肉。
      “塞里…喔,天呐,他昨晚还在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失踪…马杰里,你,是不是你放走了他…我就知道,你和他呆久了就舍不得他的小命了,你,你…”
      马杰里冷哼一句,以往风流不羁的表情一扫而空,“萨丽敦夫人,我对组织的忠诚日月可鉴,若不是你昨晚…算了,钥匙的事我大概知道前后,若他没错,我们就可以进入王冢…有缘再见,杀他也不迟。”马杰里眉头紧皱,若有所思盯着来回滚动的鳞球。
      “马杰里,看来这些年,你跟在他身边也学了点东西。”
      “呵…”马杰里不语,撩开帐篷转身而去。
      “狼头,安分点,留点力气,看看我们罗德勒少爷的推断是否属实…”
      十二
      “玛斯特王朝最为尊贵的太子,还有他的三个兄弟,无不死于洛伽尼之手。玛斯特王险些因此暴毙荒野…
      政变后,洛伽尼不再是王朝的象征,她的邪恶与贪婪,使她成了王朝的掘墓人,是她亲手摧毁了这个富饶的国度。”
      “不,教授,我并不这么认为。”
      “罗德勒,任何一门学科的研究者都不能感情用事。
      在事实面前,就算是面对妻儿,也应该保持最基本的公正,这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最高尺度。何况这位公主已经过世三百年,公平的评价是对它们最后的尊重。”
      “不,教授,我有证据,也有充分的逻辑证明洛伽尼无罪。”
      “再说吧,罗德勒,或许你可以以此为题,毕竟你的毕业论文还毫无头绪…”
      “我听说本市只有贵店售有…玛斯特王朝的著作…”
      “我要买下它们,全部…”
      “不,洛伽,我再不会卖书给你!”
      “咳…咳”罗德勒呛了一嘴黄沙,从洛伽的噩梦中醒来。
      “马杰里,几点了?喔,我的腰,感觉要断了。”罗德勒在一片昏暗中醒来,他单手撑地,腰颈间隐隐做痛,仿佛被人殴打了一通。
      “嘿,这…这不是罗刹的地方!”
      等罗德勒双眼适应了黑暗,只见自己半躺在潮湿的黄土上,四周被巨石堆叠得严严实实,仿佛身在一处密室,连一根头发也无法进出。
      暗黄的金箔掌灯立在四周的墙面,也不过像黑夜里的几颗微茫星辰,对照明几乎无济于事。
      一盏掌灯旁,站着一个纤瘦的黑色背影,突然乍现似的,吓了罗德勒一跳。
      “天呐…要命…”
      罗德勒将自己与背影拉远,对方面仰头面向墙面,一动不动,仿佛雕像。但她修长的睫毛不时上下扇动,在墙面上倒映出迷人的侧脸。
      “金箔掌灯…三头神鸟…玛丽芙女神…还有…洛伽尼…”罗德勒暗中张望,竟发现墙壁上满是壁画!
      “这里是…王冢墓道…”
      十三
      “罗德勒教授,好久不见。”黑色的人影缓缓显露出真实的面目,她修长脖颈上价值不凡的珍珠项链消失不见,本人的优雅与美丽却丝毫不减。
      罗德勒对面前修长的人形不能再熟悉。
      “嘿,洛伽!是你!喔天呐,真是苍天有眼!你这个无情的告密者,我的书竟然落在你这样的蛇蝎妇人手里,喔,真是莫大的不幸。当然,我将退还您的所有款项,或者,如果您不愿意,我可以出两倍的钱,拿回它们!”
      罗德勒一跃而起,冲到洛伽身前,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只管要回自己的书。
      洛伽冷哼一声,先是错愕,接着被“蛇蝎妇人”之言彻底惹怒。
      她单手制伏本就虚弱的罗德勒,跨坐在他腰上,抬手就能给罗德勒一拳。
      “教授,我把您从狼人手里救出来,您不但毫无感激,反而冲我恶语相向。老实告诉你,我全烧了!拿去喂狗了!”
      “你…你…”罗德勒闻到洛伽身上淡淡的玫瑰味,想起初见时她是那么迷人,他的书也都还在,被她抱在怀里,那是多么美丽的画面。
      如今,如今…罗德勒不禁悲从中来。
      “喂,我说,你哭什么…呃…”洛伽看见那双淡蓝色的眸子中涌出清水,顺着罗德脸颊滑下,突然不知所措。
      “够了,够了,我没烧!你帮我拿到王朝玉髓,我把书还你。”
      罗德勒双颊微烫,丢人是丢人,但至少,书是保住了。
      十四
      “所以,我们到底是怎么进来的?”罗德勒收拾片刻,跟在洛伽身旁,两人沿着黄土通道,一路向深处摸索。
      洛伽面色沉冷,扫了他一眼,“你的学问足以狂妄到为洛伽尼平反,却想不通怎么破解石盖…”
      “什么叫狂妄…洛伽尼公主本就无罪…”
      “或许吧,但她仍然是王朝的罪人。”洛伽侧目昏暗的壁画换做一个身染鲜血的年轻女子,她的头颅被巨斧砍下,滚落在地面上…
      罗德勒静默无声,“洛伽小姐,你相信吗,洛伽尼是在拯救败落腐朽的王朝…”
      “你在文章上也是这说…可选择一条偏离正途的窄门,你以为自己就一定对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玛斯特王有意拉拢邪神,降临天灾于四境古国;王子荒淫无道,视人命如草芥…洛伽尼公主弑兄父之行尚且有待商榷,但这些玛斯特古贵族却一定是错了。”
      洛伽无言以对,罗德勒的执着却使她觉得好笑,“行了,罗德勒,言归正传。凭你对马斯特的了解,你认为玉髓会被藏在何处?”
      “玉髓…小姐,你难道不知道玉髓只是传说么?毕竟那东西…你知道的,封存着世界上一切邪恶的灵魂…”
      “一切邪恶的灵魂…呵…罗德勒,此前王冢也只是传说…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而且我可以告诉你,我想要的,就是邪恶的灵魂…”
      十五
      “马杰里,你请吧,让我们看看你跟在那位小白脸教授身旁学了些什么。”塞里扫了身旁矮小的莫尔顿一眼。
      马杰里手掌正中心,萨丽敦夫人的鳞甲已变成三枚圆润的鳞球,前后贴在一起。他绕到前几日罗德勒所指的落日方位,扫了一眼腕上手表,11:59分。
      马杰里深吸一口气,“三、二…”他站在石盖上玛丽芙蛇神的方位,注视着蛇神的双眸。
      “一…”正午已至,马杰里手掌朝下,三颗鳞球直落在蛇神躯体上,滚动之处划过鲜红的痕迹!
      塞里从未想过如此情景,瞠目上前。
      只见鳞球似乎受到某种力量的指引,在石盖上四处游走,红色的痕迹几乎盖满整个石盖!
      突然间,“轰隆”之声响彻云霄,沙漠中顿时尘土飞扬。
      整个石盖竟沿着鲜红的痕迹直接切开,瞬间坍塌下去,留下一个硕大漆黑的天坑!
      “王冢…开了…”
      塞里眉头飞挑,饱经风霜的狰狞面目中闪过孩童般的灵动,“哇哦,哇哦,真是…难以置信。马杰里,我必会向罗刹大人美言几句,至少让你后半生活的比那小白脸舒坦。”
      “呵,最好是吧。”
      五人顺着攀岩绳而下,仿佛被巨大的洞穴吞入腹中。
      直到末尾的马杰里被沙石吞噬,石盖又恢复原来的样子,好像从来没人到达与接触过一样。
      但若仔细一瞧,则会发现玛丽芙蛇神的石雕消失不见。
      除此以外,据一群塔尼商人回忆,当他们看到石盖之际,落日之下没有蛇,正中央也没有什么女婴,只有一片光滑的石块和几只盘旋的彩鸟…
      十六
      “罗德勒,我告诉你,别惹恼我,你就像一个蚊子一样…嗡嗡嗡,够了,罗德勒!我说玉髓存在,它就是存在!”洛伽和罗德勒在幽暗的隧道中走了多久,罗德勒就说了多久,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罗德勒,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很能说么?”半晌没人回复,洛伽自以为侥幸胜利,一转身,撞到罗德勒壮阔的肩背。
      “嘿,罗德勒,你愣在这做什么…”
      “你觉不觉得,这墓道有点不对劲?”
      “不,我反倒觉得你更不对...”
      “嘘...”
      这下洛伽分明也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提起了神经。
      “或许我们得走快些。”洛伽放轻声响,几乎贴着罗德勒耳边说话。
      他点头应答,谁知一侧头,惊道:“两边,两边的壁画…”
      “什么?”
      罗德勒额上渗出冷汗,“洛伽…我想是壁画…它,它不对劲!”
      就在这时,一条玛丽芙蛇神后人的壁画在黑暗中上下涌动。
      下一秒,壁画轰然炸裂,窜出一条浑身漆黑的龙角巨蟒,血盆大口直冲两人袭来!
      “哦,真要命…”
      “喂,洛伽,站在这做什么,跑!”罗德勒一把抓住洛伽手臂,在万物复苏的致命时刻,拉着人就往王冢的更深处跑。
      十七
      “喂,别跑了,前面没路了…你去那等着。”狭道前方的路被一鼎石门堵死,身后玛丽芙的后人却不依不挠,饿死鬼投胎一般追着两块即将到手的肥肉。
      洛伽额上渗出冷汗,扫到昏暗中右前方墙面上的一个凹洞,毫不犹豫将战斗为零的罗德勒甩了过去,紧接着抽出大腿侧装备的军刀,利落转身,黑皮靴包裹下修长的小腿划过迷人的弧度。
      洛伽明亮漆黑的双眸似锐利的尖钉,扎过玛丽芙后人的每一寸肌肤。
      罗德勒一声闷哼,撞在石墙上。
      一见黑蟒与洛伽单挑在即,也不管痛到失去知觉的手肘,他不受控制冲到她身前。
      “呃…”
      罗德勒眼底漫上血丝,原本就不充裕的体力被一寸寸抽离体内。
      “罗德勒!”
      玛丽芙后人饱餐在即,深黄的双瞳迸发阴冷的光芒。
      它绕过罗德勒的后背,试图将洛伽整个吞下,却不料当那双竖瞳落在洛伽眼里后,它突然散了威风,灰溜溜贴着地逃回壁画之中…
      “呃,走了,走…走了就好…”
      “罗德勒,你没事吧…”洛伽感到肩上一沉。
      “别动…嘶,别动…”罗德勒的胸膛上下起伏,不轻不重撑在洛伽肩上,连气息都是断断续续的。
      “你难道指望王冢里的毒蛇没有毒么?你现在还有力气说别动,过一会搞不好就不知今天明天,直接陪葬了。”
      洛伽一面挖苦罗德勒,一面卸下肩上的装备。罗德勒便靠了下来,柔软却被汗浸湿的深咖色短发挠得洛伽越加不安…
      “反正,我歇会就好了…”
      洛伽从装备中挑出小刺刀,将肩上的人哄起来,“你若死了,我怎么找玉髓?别开玩笑了…说吧,伤哪了?”
      罗德勒身心俱疲,他一语不发,捂紧右半边臀瓣,“不…”
      十八
      伤患罗德勒教授,半边身体失去了知觉,老老实实趴在洛伽肩上。
      不久前,他因长期健身而圆润、挺翘的臀部曾在洛伽冰冷的指尖变得绯红与滚烫,当然如果没有那两道血淋淋发紫的牙洞,那将是无比香艳的画面。
      蛇毒才刚除尽,罗德勒昏昏沉沉,在洛伽耳边呓语,他呼唤着那位公主的大名,那神秘而负罪百年的名字,在洛伽耳边环绕。
      她冷笑一声,硬生生将罗德勒拍醒,“喂,别做梦了,没事就赶紧出发。”
      罗德勒臀部再遭暗袭,骤然清醒:
      “呃...”
      十九
      “行了,行了,慢点小姐……请尊重伤患好吗!况且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怎么下手如此重,天呐…不敢想象我的书落到你手里会遭遇怎样的摧残……”
      洛伽架着体型约莫自身两倍的罗德勒,冷哼一声,“罗德勒,或许你应该放尊重些,我的年龄足够当你祖母的祖母了…”
      “哇哦哇哦哇哦…”罗德勒佯装诧异,扫了眼洛伽浓密的睫毛和干净的脸颊,暗自腹诽这位小姐年轻得和他的学生一般。
      “行了罗德勒,这个,怎么打开?”两人颤巍巍挪到石墙跟前,罗德勒上手摸索石面,半天没发现可疑之处。
      “嘶,不应该啊…按理来说,建造地宫的玛斯特人应该会留下一道逃生机关的,或许我们还的去附近找找…麻烦了,小姐,我们再去右边看看。”
      罗德勒扫了眼右侧的凹洞,在右墙面形成一个方形暗道,大概五六米深,一看便是人为所造。
      “太暗了,什么都看不见。”罗德勒一手扶腰,一手接过洛伽手中的掌灯,将她护在身后。
      两人小心翼翼地探索这不大的空间,越往里挪,越觉古怪,“呃,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罗德勒捂住口鼻,差点恶心到反胃。
      洛伽双目警觉,眉头紧锁,“有,很难闻…像是腐烂的气息…”
      罗德勒点头,胃里又一阵翻腾,干呕一声,“抱歉,实在是,太难闻了…”罗德勒本想加快脚步,谁知突然被洛伽拉住,“罗德勒,等等,先别走…”
      罗德勒转头,只见昏暗中洛伽冷若冰霜,盯着自己身后的某一处,“你…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两人面面相觑,像两尊石像立在原地。
      “是…”
      这下不只是看不看见的问题了,一阵潮湿拖沓的脚步声从无到有,回荡在狭小的凹洞里…
      “罗德勒,他过来了…”

      二十
      腐肉的臭味充盈鼻腔,“轰隆”一声,两人身后落下一道石门,将他们与另一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并正在向他们靠近)封闭在一个空间里。
      幸而掌灯未灭,还能看见脚边一小圈光景—腐烂的内脏、散落在地的头骨还有早已被泥沙覆盖了的干涸的层层血迹…
      罗德勒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深吸了一口气,不觉毛骨悚然,“像,像是尸奴…”
      《玛斯特王朝史》曾有记载,一只尸奴的味道,比一片坟地里挖出来的、所有腐烂尸体的味道都更臭…它们原本是活生生的人,只因犯错后被生剥人皮、挖空内脏,制成供人驱策的奴隶,死亡也不能使他们安息…
      洛伽指尖收紧,额上满是冷汗,直勾勾注视着黑暗中逐渐成型的青黑色影子…心脏扑通扑通剧烈地跳动。
      “洛伽,先退,别站在这不动,这东西或许活了…死了…反正在这不下百年…谁也不知道是不是和浓硫酸一样,只轻轻一碰就会出事…快到这来!”罗德勒退到石门旁,朝立在原地的洛伽重复道。
      还未得到洛伽回应,罗德勒只听到一声低吼,一个状如人形,但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肉的东西摇摇晃晃走到掌灯所能照亮的位置,地面上留下两道浓稠的尸液。
      “洛伽!”
      洛伽听见了身后的呼唤,但她一语未发,盯住尸奴那如同泡染了污泥血水的枯木般的脖子上,一串嵌入腐肉里的,隐隐散发亮光的珍珠项链…
      她双目睁大,下一秒,硕大的黑眸蒙上一层朦胧的薄雾,
      “阿尔克斯…”
      二十一

      名叫阿尔克斯的尸奴怔在洛伽身前,勉强能被称之为头的肉球上两个硕大的黑洞中滑下两道酸水,他想要说话,但丧失说话机能的躯体只能手舞足蹈,却传达不出什么话来。
      “阿尔…”罗德勒手中掌灯微颤,还没明白放下的状况,只忍不住来回咀嚼这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像是接受了现实,阿尔克斯镇定下来,单手交于胸前,俯身跪在洛伽身前。
      洛伽双眸微颤,深吸一口气,右手按住隐隐作痛的心脏,勉强才能吞回意欲喷涌的泪水。
      阿尔克斯想要伸手触摸她,但当那自己早已腐烂到自己都觉得恶心的手臂出现在眼前时,他颤巍巍退缩了,退回来时的黑暗中…
      那才是他该去的地方,一辈子见不到光的牢笼,一辈子无法平反的的欲加之罪围筑的监狱…
      洛伽闭目仰头,心口的疼痛无休止的反复。
      二十二
      “罗德勒,毕业论文你依旧坚持原先的主题么?哦亲爱的,说句实话,我不理解你为什么会觉得一个弑父杀兄的□□女人无罪…
      毕竟目前的主流观点并非如此,我不希望你头顶与他们作对的压力,然后印证出一个错误的结果…你也许会认为我小肚鸡肠,或是出于洛伽尼分走我们独处时间的嫉妒,不论如何,只要能让你回心转意,我都认,毕竟这对我没有实际性损失…”
      “莫莉,你知道的,这是个人的选择,就像你选择了阿尔克斯,我也可以选择洛伽尼…”
      “不,罗德勒,这不一样。你知道阿尔克斯是马斯特最忠诚的将军,若没有他,马斯特王朝怎能繁庶如此,百年八方来朝?相反,若不是那位好公主蛊惑他与自己犯下刺杀王室的罪过,他又怎会被处以极刑?”
      “哼,谁知道呢…谁也说不好那王朝是不是早已日薄西山…莫莉,你见得还不够多吗?
      这天地间总有人创造辉煌的历史,享受世人崇拜敬仰。
      但等到他们亲手栽培的果实烂得发臭,他们却不再勇敢如初。等到有毒的蝇虫盘旋不止,有人站出来说,我要结束这腐烂肮脏的东西,反而成了众矢之的…
      我只是,我真的只是不想看到真相被隐埋于深土,荒芜的歌颂却大行其道…”
      “可是你真的拿得准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么,罗德勒?”
      “我说不准…但我能说准的,就是我已经准备好永不止步。结果如何我们都拿不准,算来算去,这顶多是一场五五开的局面。怎么样莫莉,有没有兴趣和我赌一把?”
      “罗德勒,教授说执着,我看一点都没错。要是你真能找到王冢,我再和你赌吧…这个,你先拿着。”
      “《马斯特王朝史》!?莫莉,你!”
      “你我之间,谢就不必了,但是罗德勒,记得,你还欠我一场婚礼…我可不希望枕边人梦里还想着另一个女人。”
      二十三
      “阿尔克斯…”罗德勒双腿发软,眼神却直勾勾落在阿尔克斯残缺不堪的躯体上,即使是颤抖嗓子轻轻叫唤这名字,都让他后背发凉。
      阿尔克斯缓缓起身,与罗德勒一般高大的躯体让人看来像是照镜子,只不过一个正当年少,一个只剩残躯。
      洛伽调整好情绪,侧头看向罗德勒时鼻尖仍然保留酸涩的红迹,她闭目仰头,开口时如寒冬将至,“阿尔克斯,告诉我,你背后守卫的神殿中,可有马斯特玉髓?”
      阿尔克斯一怔,只发出“呼噜”的混沌声,凑不齐一句能听懂的话。但罗德勒看到,阿尔克斯摇头了,并示意洛伽原路返回。
      洛伽不言,扫了罗德勒一眼,继续说:“阿尔克斯,你看他。他了解你,也了解我,还有过去那些辉煌与不堪…找到玉髓对他来说只是时间的问题,难道你宁愿将玉髓拱手让与外人也不愿告诉我它在哪么?”
      罗德勒看向洛伽的眼神多了几分震悚、惊异与爱怜的好奇,但他只是退在一旁,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一语不发。
      阿尔克斯再次摇头,以谢罪之礼单膝而跪。
      然而还未等洛伽开口,剧烈的震动从四面呼啸而至,然后是炸药的轰鸣和狼人的怒吼!
      “嗷呜—”
      “塞里,马杰里…”罗德勒像饥饿的鸟兽,四面扫视墙壁,并在黑暗中艰难摸索。闷热恶臭的空气让他汗流浃背,他的指尖却在墙面上灵活游走,“马杰里!”
      “狼人…”洛伽眉头紧皱,暗自腹诽。
      祸不单行,就在这时,阿尔克斯像是被抽了筋的巨龙,猛然大吼,不受控制地朝面前的洛伽扑去!
      二十四
      “小心!”罗德勒一把拉过洛伽冰冷的手臂,就听得疯了似的阿尔克斯抖落下一地酸水,那酸水浑着凹洞中的残骸,一个个血肉模糊的残躯拔地而起!
      “有人动了不该动的东西…”洛伽卷起袖口,反手拉住罗德勒手腕,漆黑的眼眸中满是寒光。
      罗德勒无心应她,他掌灯一伸,一排排被阿尔克斯感染而成的尸奴无不怒目铮铮盯着他身旁的女子,让他不由背后一凉。
      然而,猛然对上那两道寒光,他又心头一软,“你…我就知道…算了,你先别多想,当务之急,先想办法出去。”
      洛伽任由罗德勒抓住自己手臂,她漆黑的双眸穿透尸群,寸步不离她曾经最忠诚的将领。
      罗德勒感到凹洞内气温骤降,寒气中隐隐听到一句“好”,便看到洛伽一马当先,两柄军刀在她手中挥舞,扑面而来的尸奴在她锋利的刀刃下迸发出骇人的惨叫,“阿尔克斯从不会放弃他的将士,罗德勒,你得快点!”
      “不错,得快点打开这该死的石门…该死,该死,一定有方法,一定有开口,究竟是什么,究竟在哪?”火烧眉头之际,罗德勒整个后背都被泅湿,掌灯微弱的光在黑暗中剧烈摇晃。
      “嗷呜—”暴戾的狼嚎冲破尸奴喷溅尸水的嘶嘶声,仿佛致命的倒计时,罗德勒汗如雨下,摸索石门的指尖都在颤抖。
      “喔,要命,要命,这石门来的奇怪…瞧瞧这是什么,喔天呐,是花纹!花纹,还有战马、铠甲…马斯特王军,还有,还有,鲁斯王战场自刎,鲁斯太子卖国求荣,自呈镇国之宝…”
      顺着罗德勒颤抖的指尖,壁画上呈现一条乳白色的珍珠项链,在阿尔克斯金柄长剑剑头垂落。
      “金柄长剑…”
      罗德勒一张脸在微弱的灯光下变得扭曲,“这是!阿尔克斯的封疆之战…这是,是他的墓室!”
      罗德勒倒吸一口凉气,他猛然回头,只见洛伽与阿尔克斯军团正针锋相对,她天然的威慑力让军团即使在神秘力量的驱动下依然有所顾忌,不敢下重手。
      青黑色的尸身形成一道屏障,阿尔克斯在一头昂身挺立,虽然已看不出他的神色,但王朝战神的威慑不显自威。
      “罗德勒,阿尔克斯向来斩草除根,若找不到法子,你就会死在这!”洛伽偶然迸发一句,又被淹没在厮杀声中。
      “法子…法子…金柄长剑?”罗德勒猛的向阿尔克斯望去,他孑然一身,除了承担一身王朝将士的亡灵,一无所有。
      “不对,不对…不是长剑…那是…是…”罗德勒后背一凉,想起嵌在阿尔克斯脖颈上的珍珠…
      “该不会是...”
      二十五
      “喂,洛伽尼表姐,看那,看那,那个最高的就是阿尔克斯将军,要是没有他,咱们的王军不一定旗开得胜,也不知道将军婚配与否...”葡萄藤下,年轻的少女眼波留情。
      “啧,姵妮,别打阿尔克斯的主意,我听说你父亲已有意将你许配与路瑟大臣的三公子,你先解决这件事不迟。”
      “什么!可是,可是我好歹见过阿尔克斯,但那位什么,什么路瑟叔叔的三公子,我连见都没见过啊!”
      洛伽尼仰头望见一对双燕自浓密的葡萄架上双双飞过,深黑色的双眸中蒙上忧郁,“佩妮,若是阿尔克斯亦常倾心于你,我又何尝不希望你们成就一对佳话...只怪生在此世,女儿家尚无权做决定...”
      “阿尔克斯,见过洛伽尼公主,佩妮小姐。”说话之间,阿尔克斯褪去金甲,一身藏青色常服显得他高贵优雅,眉弓与高挺的鼻梁使他带上异邦的神秘。他似笑非笑,一双蓝眸蕴藏着大海的波涛和浩瀚的星辰。他单手交于胸前,余光却满是十五岁跟随父亲入宫初见时便一见倾心的娇丽身影。
      佩妮清了清桑,挺直腰板,嘴角弯起如新月一般迷人的弧度。
      洛伽尼淡淡一笑,示意玛丽芙为阿尔克斯添了一张藤编的座椅,就在雕花瓷白桌的另一侧,靠近花园小道和一丛鲜红的玫瑰,“将军不必多礼,得胜归来,该是我们要好好招待将军。”
      阿尔克斯谢过,却不敢与公主同坐,只低低看了洛伽尼一眼,欠身笑道:“鲁斯异术盛行,民风诡谲,善行巫蛊之术,若非有一物镇祟,相比不久便将自行灭亡,臣不过推波助澜,不敢揽功。”
      佩妮见阿尔克斯半点不看自己,清了清嗓子,露出矜持的微笑,“将军英勇无比,马斯特上下莫敢相当,何必自谦呢。”
      阿尔克斯欠身行礼,“多谢佩妮小姐赏识。”
      佩妮与阿尔克斯淡蓝色的双眸对视片刻,心脏却跳动得更快了,以至于忘了接下来想说的话。
      “对了,此次东征鲁斯,臣有幸得鲁斯镇国之宝,此番特来献与公主。”阿尔克斯双颊泛红,淡蓝色的双眸中满是少年意气。他命人取了一个银色的匣子,郑重地将一只洁白无瑕的珍珠首饰呈于洛伽尼眼前,“鲁斯之星,献与公主。臣斗胆,可否向公主讨一个赏?”
      洛伽尼双眸染上光芒,与玛丽芙对视一笑,回头道:“自然可以。”
      阿尔克斯嘴角笑意愈浓,淡蓝色的双眸撞见一片星河,“请公主恕臣失礼,臣想亲手为公主戴上鲁斯之星。”
      马斯特王朝鼎盛时期的清风拂过玫瑰花丛与公主的裙摆,冰凉的触感夹杂着阿尔克斯指尖的温热,短短一刹,成全了他十年征战的执念。
      ···
      “王,公主已自缢身亡,经地方首领来报,公主暗中唆使女官玛丽芙购置庄园数百,现已查处。至于公主私藏的那些奴隶,除了为首的几个反叛分子已被绞杀,其余皆逃亡他国...”
      “其余,嗯,你且说说看,这其余有多少人?”浑厚的嗓音从王座上传来,犹如雄狮,让人不寒而栗。
      “这...王恕罪,下官无能...”
      马斯特神殿中一片寂静,伫立两侧零散的近臣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马斯特王的左膀右臂被王沉重的叹息惊得发颤,不敢向上方的王座看去。
      “也罢...也罢,本王的女儿...她一定要一意孤行,她从不在乎本王的感受...也罢,还有什么坏事你且一并报上,本王不喜欢拖泥带水。”
      “王息怒,另外,公主所佩的鲁斯之星…似乎取不下来...”
      “嗯...鲁斯之星?阿尔克斯带回来的那串项链?”玛斯特王艰难地从掌间探出半张五官深邃立体的面目,深深叹了一口气。
      王坐下单膝跪地的将领不觉打了个寒噤,“回…回禀王,的确是阿尔克斯将军带回的那串。”
      马斯特王漆黑的眼珠闪过一丝讽刺,“啧,蛇女忠心耿耿,阿尔克斯情深意重,而本王身边只有几个巴不得本王早点死的儿子,呵…我的洛伽尼啊...”
      “啊,至于鲁斯,鲁斯那老家伙的东西,最是古怪。沾上了人的情欲,还想让它老老实实只做一件装饰品,本王看难,实在难。”
      “那这…”
      马斯特王不知想到什么,因愁虑而皱起的眉头舒展开,冷笑一声,“浩斯将军,你尚年轻,不知道执念二字,让人死,也让人生。
      阿尔克斯一日不愿苏醒,尸奴就一日群龙无首…
      本王得想办法让他心甘情愿死了也做马斯特的仆人,而就在刚刚,本王想到了一个法子。
      喔,准确来说,是你提供了本王这个法子…”
      马斯特王两指抵在额头处,目泛寒光。
      “臣惶恐…不敢揽功…”浩斯手掌满是冷汗。
      “不,记住,是你给予了阿尔克斯第二次生的机会,阿尔克斯的第二生也必定要感恩于你。听我说,浩斯,你先别担心,这是好事...”
      马斯特王如同苏醒的雄狮,一双锋利的双眸上下打量眼前的年轻人,“听我说,浩斯,一条项链而已,总有办法取下来的。
      实在不行,你知道的,对于一个死人,你还有什么下不去手的...另外,本王要将它赐还给阿尔克斯将军,作为他的复活礼,你能做到吗?”
      “臣,臣不敢...”
      ···
      “执念,让人死,也让人生...”罗德勒暗自咀嚼,竭力在昏暗中寻找嵌在阿尔克斯胸膛腐肉中一点点的乳白,豁然顿悟!
      洛伽气势不减,扫荡开四面八方的尸奴,直奔阿尔克斯跟前,细长八字眉下一双锐利的眸子紧随罗德勒,钉在阿尔克斯前胸。
      正是绝佳时期,“洛伽,是珍珠!珍珠在操控它,想办法取下珍珠!”
      “刷啦”一声,几乎与罗德勒的呐喊同时响起,洛伽五指并用,将腐肉中零散不全的珍珠连根拔起!
      阿尔克斯痛苦的怒吼响彻王冢,仿佛记忆的锥刺从头至尾,贯穿他的整个身体,他高大的身躯疯狂地在狭小的空间中张牙舞爪,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但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消散。
      洛伽痛苦地揽住阿尔克斯腐烂不堪的肩膀,那颗腐肉连着的雪白的颗粒,在她掌中颤抖不止。
      二十六
      “嘿,瞧瞧这剑刃,百年已过,竟仍旧如此锋利。嘿,马杰里,看看,说不定拿上它,你也能成第二个阿尔克斯。可怜我们一代英雄如今落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你说是吧,马杰里?”金柄长剑重见光明,锃亮的剑刃在塞里手中来回翻转,即使在黑暗中仍旧闪耀着骇人的剑气。
      马杰里冷笑一声,毫不在意地扫向阿尔克斯棺椁前一排穿着长袍的阶下囚,“方脸,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快来看看,这群贪婪的小偷应该如何处理?”
      棺椁前,一见塞里拖着长剑慢慢走近,五个塔尼商人紧凑在一起,像一群油光的耗子,颤抖着嘀嘀咕咕些马杰里听不懂的话,但至少几人失焦的眼神和一滩淡黄的液体可以看出他们害怕至极。
      “你们啊,好大的胆子,不知道王冢是罗刹的地盘么?虽然塔尼的法律不公,当然,这地方就没什么公平可言,但在我面前,你们将接受最公平的惩罚。我想死在阿尔克斯的利剑之下,也算是你们这群臭虫的荣誉了。”塞里似笑非笑,将长剑扫过他们的咽喉,仿佛在享受臣服的快感。
      “啊,就你吧,长胡子塔尼人,你长得让我觉得不舒服。”
      塞里手起剑落,谁知一瞬间,长胡子胡利安飞快吐出一句话,让塞里不得不庆幸自己手下留情,留了此人一条小命。
      “大,大人,饶命,我,我,我知道马斯特玉髓的踪迹,我们商帮的人都知道,那东西让人长生不老,首相先生曾在一位教授手里买下了信息,只要您不杀我,我就带您去找!饶命,饶命啊...”
      “哦?你知道马斯特玉髓在哪?”
      长胡子胡利安的长袍下湿了一块,和身旁几人纷纷对视一眼,声音和他稀疏的长胡子也一样颤抖,“将,将军,我一定知道,绝,绝计不敢欺骗。”
      塞里双眼迸射出光亮,使得金柄长剑黯然失色,“既然如此,几位,你们如果还想活着回去,或者说后半辈子想要安稳富裕的生活,那么就带路吧,罗刹向来赏罚分明,属于你们的功劳,一分都不会少。”
      二十七
      “晚了一步,阿尔克斯的墓室被搬空了,金柄长剑也被狼人塞里拿走了...”罗德勒绕着方正的墓室走了一圈,除了墙壁上沾染鲜血的壁画和角落里堆积成山的断剑、碎陶,可以象征马斯特王朝曾经繁荣过的信物都被窃走了...罗德勒太阳穴肿胀,他向来痛恨劫掠的暴行。
      墓室中央,阿尔克斯的棺椁已经撬开,他的躯体早已不在此安息,玫瑰园里为洛伽尼戴上鲁斯之星的那个下午,终究成了他生前身后最后一段宁静的时光。
      “洛伽...你还好么?”罗德勒见洛伽靠在阿尔克斯的棺椁旁一声不吭,沾染腐肉的鲁斯之星在她纤细苍白的指尖环绕,她维持着这个姿势,呆呆地望向北面阿尔克斯蒙尘的壁画。
      “还好。”洛伽淡淡说了一声,却不见得是还好的状态。
      罗德勒从衬衣上撕下一块白净的衣料,递给洛伽,“往事不可追,阿尔克斯一定不希望看见你这样。马斯特王说鲁斯之星沾染了人的欲望便会产生异变,我想这也是阿尔克斯一直留着一口气存活至今的原因。
      不管怎么说,虽然他面目全非,无儿无女,或者这百年来遭受着非人的待遇,但至少,他守住了他的土地,也守住了他想要守护的人。
      你知道吗洛伽,原本我觉得玉髓只是虚幻之物,但现在,看见阿尔克斯执意驱赶你的态度,我改变主意了。”
      洛伽眼睫轻颤,对上罗德勒淡蓝色的双眸,好像跨越百年时光,回到了那个充满玫瑰芳香的下午,“为什么?”她轻轻留下一句,不再看画,而是等待罗德勒的回答。
      “因为,爱的逻辑是骗不了人的。”
      洛伽淡淡一笑,“罗德勒,你又在妄加推测。”
      “不,洛伽,鲁斯之星不会骗人,这也是你不同于王朝子民百年来早已尘归尘,土归土的原因...
      记得么,爱让人死,也让人生...”
      洛伽坚硬的壁垒再也无法保护她碎成沙土的心脏,她抚摸冰冷的棺椁,忍不住还是落下了泪。
      “所以,洛伽,我必须得问你一个问题。”
      洛伽靠在石棺上,单手抹去冰冷的泪,像重返战场的勇士,只说:“罗德勒,如果是玉髓的事,我无法告诉你全貌,但我保证,我只是想让我的子民和亲人安息,绝不会危害你们的世界。”
      “呃,我想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只是想问,拿到玉髓后,你会怎样?”罗德勒忘不了洛伽问玉髓去向时,阿尔克斯坚定地驱赶,他的本能告诉他,玉髓与洛伽的生命有关。
      洛伽缄默不言,在罗德勒的注视下缓缓站起,“我将怎么样,并不重要...但玉髓对你来说,却可以很重要。走吧罗德勒,这里可是你半辈子的研究成果,我知道对你们这些人来说,呃抱歉,我的意思是你们这些做研究的人来说,这几乎就是生命的全部了。”
      不能否认,洛伽字字珠玑,说出口的几乎都是真理,但罗德勒并不想应答。
      二十八
      “教授,前面就是塔尼沙漠,瞧瞧它,太美了!不敢相信这样一片美丽神秘的土地竟然要遭受百年战乱,可惜了。”
      阿莫利达教授轻轻点头,苍老的眉头始终紧皱着。他已年经古稀,一头银发被梳得一丝不苟,高挺的鼻梁上架了一副银白的眼镜,几乎是身旁大弟子格斯的老年翻版。
      私下里曾有人开玩笑,格斯说不定就是终身未娶的老教授的大儿子,而备受疼爱的罗德勒就是他的小儿子。
      眼下,老教授被风沙吹得迷蒙的双眸又透露出对罗德勒的担忧,难免为传言增添几分真实性。
      直升飞机的轰鸣声响彻塔尼沙漠上空,塔尼方面政府特意派遣武装部队护送阿莫利达教授及其研究团队安全抵达中沙空中花园面见塔尼高层官员,并共同商讨对马斯特王冢的研究事宜,为塔尼原本荒芜的历史寻到一处根。
      “阿莫利达教授,又见面了,先生与诸位高徒对马斯特王朝颇有研究,眼下马斯特王冢确有其事,这必将是轰动世界的一大文化遗产,最重要的是,这是属于塔尼本土的,能为塔尼这个新生的国度增添上一点历史深度的宝库。事实上,塔尼政府将为教授提供一切合理的支持,希望教授莫要推却。”
      阿莫利达教授面露微笑,年迈却优雅的嗓音在中沙大厅中响起:“萨加首相厚爱,在下的确不敢不尽心竭力,毕竟,我的两位学生早我们一步来到这里,他们如今生死难料...
      事实上,首相大人,请原谅在下,此番前来并不以探索马斯特王朝遗冢为主,在下只希望学生们能安全回家...”
      首相面露难色,佯装微笑,“这是自然,塔尼政府一定尽力护众位周全。”
      二十九
      “几位,恕我为各位的项上人头担心,路面的流沙正在增多,如果你们觉得之前的三四条墓道我们都可以忍受,从而选了一条好埋伏我们的路,那你们就太幼稚了,我并不介意拿你们的血来为金柄长剑开光!”
      塞里立在塔尼商人和敢死队成员之间,狭小的长方形墓道充满腐肉和沙石的气息,几乎要将残存的氧气排除在外。
      “不,不,不敢将军...将军不杀之恩小民没齿难忘,我们也不贪求什么...”长胡子冲身旁几人比了个眼色,几人纷纷畏缩附和,“当然,只要,只要将军网开一面,诶呀!留小民一条命...啊!啊...”
      “塞里,这是流沙墓。这家伙说不定根本不知道玉髓在哪,只是想把我们骗进去,然后你就会知道被石刀砍下脑袋的感觉,那可比我被砍下的手指要痛的多...”食人族莫尔顿毫不留情从身后踹了长胡子塔尼人一脚,像踩扁一只臭虫,看都不愿多看他一眼。
      “我知道,莫尔顿,可这地方是沙漠,你还指望一点沙都没有么?”塞里扫了一眼地上蜷缩的人,冷笑一声,“莫尔顿,别太敏感,不是谁都像你那位无情无义的哥哥,任亲弟弟被石刀折磨眼睛都不眨一下,然后远走他乡享受荣华富贵,权当你死了一样。算你命大,只少了两根手指...当然,若你还是不放心,诸位塔尼的朋友,先请吧,让我们看看你们的诚意。”
      塔尼商人顺着塞里指尖望去,前方一片昏暗,四周沙石仍在滚动,谁也不知道前方会面临什么...
      “这...”他们凑成一团,无不汗毛倒立。
      在塞里杀气冲冲的注视下,一个矮小黝黑的蓝袍子塔尼人被推了出来,他的两颗眼睛大的吓人,加上此刻怒气中烧,就像两个燃烧的火球,“嘿,这是做什么?你们别忘了是谁掏钱把你们弄出去的...若不是我和萨加大人打招呼,你们早就死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家伙...”
      若说前一秒,蓝袍子阿力还只是被推出队列,这一下却是彻底被以长胡子胡利安为首的塔尼人视为非除去不可的眼中钉了...“嘿,阿力,注意你说话的态度...我们真心待你,你却污蔑我们,你太让人失望了,我想,我们不需要你这样的人同行了...”
      这下蓝袍子阿力才后知后觉,一身血气仿佛被抽光,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缝上。
      只是为时已晚,他已被四人困住架在了肩上,身下是众人的私语:“大伙,萨加大人可不会在乎一个可有可无的杂碎,我想,我们得给叛徒点教训瞧瞧...”
      “谁说不是呢。”
      “诶...你们!啊啊!放开我!你们这群该死的...你们就应该死在监狱里!”
      以长胡子为首的四人一齐发力,将挣扎着的阿力抛进黑暗中。随着滞空感像有毒的藤蔓爬上阿力胸口,他只感觉自己从高处坠落,恐惧使他拼命大吼起来,“啊啊啊!”
      喊叫声越来越渺茫,只听得重物落地的闷响,继而是又阿力痛苦又模糊的呻吟。
      马杰里靠在石壁上,目睹全称,忍不住拍手,“精彩,精彩,诸位果然诚实可靠。”他甚至感慨出门时应带几包瓜子,毕竟他和罗德勒曾经常常这么做...可惜眼下他的身份不容许他再回忆什么往事了。
      “这...前,前面没路了!?那阿力...阿力不会真的...”
      “嘘,住嘴,住嘴,阿力没死,只要我们说他没死,他就死不了...”长胡子塔尼人气焰全消,在黑暗中瑟瑟发抖,他来回扫视缩成一团的同伴,悄悄回头,撞上一个似笑似怒的面孔,近在咫尺,他不禁“啊”了一声。
      “嘘,胡子,你既然这么好奇,不如我陪你去看看你那位同伙死没死?”马杰里比长胡子高出半个头,他一把拎起长胡子褐色长袍的后颈,四周围成团的塔尼人一下子如鸟兽四散,给马杰里让出那条黑囷囷的墓道。
      “不,我不去,大人,您自个...”
      “嘿嘿,放松点,你可别走这么快,不然你和你的同伴就要在下面重聚了。”才三四步,马杰里突然停下,两人离黑暗中看不见的断崖只有毫厘之差。
      “啊,这位英勇的罗刹将军,您...您真是我的大恩人,神保佑您!”
      “神?你和我说神?我最恨的就是神...”
      一声冷笑从后背传来,长胡子脚下失控,失重感遍布全身,“不是神,不是,啊,救命!啊啊啊!”
      泥浆炸开的浓稠声响传来,胡利安直接落在阿力身上,把阿力的内脏挤裂出来,变成一滩泥浆,糊在长胡子全身上下,谁也分不清是血、肠还是排泄物...
      “不是,不是神...我死了...我一定是死了...”胡利安的毛发被一地的液体粘成一团,让他狰狞的面目似乎生长在长满杂草的淤泥中。
      “嘿,胡子,别纠结了,你说不是就不是吧。不过我很好奇,你不如说说看,这下面究竟有什么?”
      三十
      “这里的流沙并不算少,王宫匠人多谙熟流沙藏刀之术,以保卫王冢遗骸安宁无扰。如此看来,沿着墓道走,兴许没错。只是难保遇上狼人,危险重重,我们得谨慎些。”
      一听“狼人”塞里名讳,罗德勒脑中忽然闪过酒馆里被瓜分蚕食的塔尼人,然后便是失联太久的马杰里。他担心马杰里遭遇同样的酷刑以至于尸骨无存。
      “或许吧,我们慢一些,我们总得搞清楚前面...”
      前方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罗德勒的话骤然中断,与洛伽同时做个了禁声的手势。
      “啊,啊...这位英勇的罗刹将军,您...您真是我的大恩人...”
      罗德勒神经大作,他换了个姿势,单膝半跪在墓道地面,让自己听得更清楚,“罗刹...是塞里!既然如此,马杰里,他,啊,他应该在的,他也会在的...”
      “等等!”洛伽眉头紧锁,一把捂住罗德勒,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如针反复刺痛他们的耳膜。
      “砰——”的一声闷响,罗德勒心脏仿佛被揪了一下。
      “前面有情况...”洛伽吞了一口唾沫,尽量不去想象一个人皮开肉绽的模样。
      罗德勒脑中一空,整个人瘫坐在低,四肢僵硬如死尸,“不,马杰里...不,保佑不是他,保佑...”
      “别这样罗德勒!你先冷静,那人的确不一定就是...”
      “嘿,胡子,别纠结了,你说不是就不是吧...”
      洛伽禁口不言,僵在原地,全身血液倒流!
      那个求救的声音的确来自一个与罗德勒毫无干系的陌生人,这下罗德勒不会哀痛了。
      但这一刻,她听到的嗓音和最初在书店里招呼她的殷勤的嗓音一般无二。她实实在在醒悟,眼下的状况,叫人猝不及防...
      三十一
      “嘿,洛伽,你听见了吗!?这才是马杰里的声音,哦天呐!真好,他没事,他没事!”
      罗德勒心中大石才落地,下一秒,他的心脏就如百箭穿过一样剧痛。
      洛伽一言不发,罗德勒的眼眸变得暗沉。
      “等等,不是,马杰里在和谁说话?”罗德勒惊慌一笑,洛伽抓住他的手腕,皱眉摇头,“罗德勒,我很担忧的确是你想的那样...但,就算是那样,现下关头,恐怕,你得接受...”
      “不,不可能的,洛伽,你不了解他...你一定是听错了,或者是我们理解错了,总之,马杰里虽然有时候不爱担责任,可他绝不会和罗刹扯上关系,绝对不会...”
      “罗德勒...”
      远方,致命的回声反复捶打罗德勒破碎的心脏,
      “狼头,走吧,胡子说下面空间很大,没有泥沙,让我们放心下去好了,而且你猜他怎么说?他竟然敢保证咱们离玉髓不远了,你说好不好笑...毕竟我们的塞里大将军还得依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塔尼人才能找到罗刹大人的宝贝...”
      “马杰里,别以为你这些年在那个小白脸教授身边处处受优待就能在我面前为所欲为...”
      罗德勒额上青筋突起,眼白上布满鲜红的血丝。
      血淋淋的事实就摆在他面前,即使他千万个不愿接受,即使他巴不得马杰里就这么一直欺骗自己,只要自己永远不知道,他们就还是当年大学校园里亲密的好友...可现在,“可恶...马杰里,他,他骗了我!骗了教授!骗了所有人!”
      罗德勒想要打在石壁上的拳头被洛伽拦下,她扣住他的双手略显吃力道:“罗德勒!你一动手他们就会听到声响,不管你现在多么激愤,答应我,能少一些麻烦便少一些,莫生事!”洛伽说话的声音几近于无,她强烈的气息喷在罗德勒扭曲的面孔上。
      “马杰里,哦,我亲爱的,别惹塞里了,我可不希望你们之间任何一个出事,我们快跟上吧...”
      墓道尽头,马杰里朝塞里扭曲的面孔暗中啐了一口,不情不愿被萨丽敦夫人拉下断崖。
      墓道彻底静了下来。
      罗德勒控制不住喷不而出的情绪,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呜咽,他压抑着声响,双目通红。
      他数年里的同窗好友、他日夜同吃同住的室友、他在组会上针锋相对的对手,在书店里握手言和、畅谈理想的同伴...是他,一直潜伏在自己身边,学习马斯特的一切,学会如何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然后...然后,将无辜的人推下深渊...
      罗德勒紧抓洛伽袖口,痛哭无声,他好恨...他不但辱骂了坚守的信仰,也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罗德勒,我知道这不好受,但是,墓道危险重重,我们逗留的时间太长,你不知道下一秒这地方是否就会出现什么人或者不是人的东西,我想,我们必须得走了。”
      三十二
      “罗刹大人,塞里将军来报,先行队已深入主墓,等到黄金棺的禁制被彻底销毁,我们就能自由进出王冢,寻找玉髓。”
      正在聆听的人双手合十,发出淡淡的笑声。深紫色长袍从头盖到脚,使得它仿佛一个畏惧阳光的恶魔,让人不寒而栗。
      “哦?这一天终于要来了么?”
      “是的。”
      鞋跟撞击地面的响声镇定有力,但在这样一个昏暗幽闭的地下宫殿内,每一步都像是死亡的倒计时。
      “我一直在等这一天,你知道的,上帝留我一命,让我行使至高无上的权利。过往的一切不可追忆,不管是现在的塔尼,还是当年的玛斯特,都不值得留恋,是时候该让被封存在玉髓中的战士们回归故土了,只有行动,只有这样做,我们才会有回报,是这样吗?”
      “不错,大人。”
      “那么,我忠诚的玛丽芙,叫上所有人,告诉他们,等我们的双手再次触摸王朝的血汗,我们的时代就要来了。”
      “遵命。”
      玛丽芙化身蛇形,奉命登上地下宫殿发布告示的高台。高台之下,人群如洪水一般涌入。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的躯体无一不残缺不堪,附在白骨上的皮肉有的已腐烂干净,薄薄的一层肉皮岌岌可危。
      他们像是腐草渴望阳光一样望向高台的方向,他们的后代同样安静老成,即使人群将地下空间铺满,四周也安静地如同月光照耀下一言不发的深夜。
      玛斯特王朝曾最贵无比的女官,他们所景仰的蛇神变回端庄的模样,居高临下,“玛斯特尊贵的子民们,是时候迎接我们的阳光了...”
      三十三
      “萨丽敦,罗刹大人可有指示?”塞里绽开一角的牛皮长靴在阿力瘫软的残躯上来回挑衅,但当他仰目四望,忽然亮起的百年灯盏几乎将未知的深渊照亮,他与身后众人无不瞠目!
      “玛丽芙在上,罗刹大人,大人,已准备就绪,只差玉髓...”玛丽芙瘦削的面孔在珠光宝气的衬托下多了几分庄重。眼前的一切仿佛一块吸铁石,将她淡黄的竖瞳牢牢吸住。
      “呵,啊啊啊,呵呵,呵,我就说,我我们没有骗你们吧,你们瞧瞧!这是什么!这是哪!”胡利安疯了似一会大叫,一会躲在同伴身后,也许是阿力沾染了怨恨的血液散发出无形的诅咒,使得胡利安这个始作俑者备受煎熬。
      马杰里双手抱臂,此情此景,他在罗德勒的博士论文中读过一二。虽文字与事实毕竟有别,可当下,他感觉罗德勒准确的直觉仿佛一支划破时间的利箭,直中他眉心!
      那时候他还是罗德勒的室友,他曾悄悄翻过罗德勒准备的一叠厚厚的材料,正巧看见这么一段话:
      王冢主墓,由两部分组成...连接上方日月星辰的,是王朝的“空中花园”,四方十六根罗马柱将花园与穹顶连接,意味玛斯特的旨意上接天神。
      嵌入地心深处的,是王室安息的陵园,数百级台阶自上而下缩短,呈现倒三角形,意味玛斯特的灵魂自然生长。而最深处的那一点空间,承担着王朝所有的欲念与邪恶...希望它永远不会被人发掘...当然,最好是子虚乌有的谣言。
      马杰里眉头紧锁,他不仅看见了罗德勒早早预料到的场景,更多的,是镶嵌在罗马柱上的翡翠玉石和珠宝黄金。
      当然,那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最靠近地心的那一片空间,一个黄金棺仿佛一颗图钉,钉在王冢深处!
      三十四
      “你们几个,走下去,到棺椁那去。”塞里将金柄长剑横在肩上,戒备的眼神四处搜索,最后停留在以胡利安为首的塔尼人身上。
      几个塔尼人你推我桑,无不惶恐,这或许是他们面对金银珠宝最被动的一次。
      “大人,请您行行好,我们都是血肉之躯,几位倒是身怀绝技,若是真有什么危险,几位大人尚且还能对一对,要是我们...那可就真死了啊!”胡利安语气微弱,不时瞥几眼塞里。
      塞里不耐烦地将金柄长剑刺在沙地上,抱臂扫向四人,“去,不一定死。不去,我现在就送你们见上帝!”
      胡利安腿下一软,几人相互挤成一团,颤巍巍下到最深处。塞里几人跟在他们后面。约莫十分钟过去,几人才行至中间的位置。
      “不行了,胡利安,我们会死的,你必须得想想办法!”
      “我知道,我知道...”
      然而,危险就在一刹之间,他们感到脚下的石阶开始颤抖,像地震的前兆,而且震动的幅度越来越大,石阶上空发出骇人的轰隆声。
      “有东西来了...”塞里双手紧握剑柄,五人形成一个圈,全神戒备守着上空。
      然而下一秒,石阶上炸开一个巨洞,无数条巨蟒从石洞中穿出,漆黑的蛇神像源源不断的瀑布,恨不得将整个主墓淹没!
      “玛丽芙后人!和萨加先生说的一样,快跑,快跑!”四个塔尼人疯了一般寻找藏身之地,他们想向上离开,却发现上空入口的洞口中也喷涌出黑色的巨潮,几乎覆盖整个主墓上空!
      “该死,去底下那!”四个塔尼人手无缚鸡之力,不像塞里等人伤了不少玛丽芙的后人,于是循着血腥味,巨蟒们选择性越过了四人,得以给他们逃生的机会。
      石柱后方,罗德勒和洛伽静观其变。
      “看来只要不伤它们,它们就不会主动进攻。这下塞里和马杰里...他们成了这些巨蟒的靶子,我想我们该下去了。”罗德勒站立起身,卷起被沙土染黑的袖口,直盯着地心的方向。
      洛伽递给罗德勒一把军刀,她能感觉到,等她与罗德勒穿过这些流动的黑潮,底下的东西绝不会让她失望。“好,罗德勒,保护好自己。”
      说话间,两人一跃而下,投身这逃亡之战!
      三十五
      黑蟒犹如抽丝,盘旋在大殿上空,还有一部分源源不断地从四方墓道中喷涌而出。马杰里持枪自卫,黑影窜行不息,防卫之间,流动的的缝隙中忽然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罗德勒...”
      砰砰数声,罗德勒在张牙五爪的利齿下奇迹般逃出生天,一落到安全地带,便四处打捞洛伽的身影。
      塞里给了最初攻击他的黑蟒致命一击,如今黑蟒的兄弟姐妹们视他为眼中钉,塞里所在之处便成了一片修罗场,和黄金棺底的宁静截然不同。
      “洛伽!我在这,去棺椁身后,马杰里正要与莫尔顿汇合...那安全些!”罗德勒单薄的衬衣被巨齿撕破好几道,隐约还渗着鲜血。他与洛伽一齐绕到棺椁背面,双双蹲下,背靠着这唯一的保护伞喘气。
      “罗德勒,我总感觉,这不是好的征兆。”洛伽仰头喘息,只见四周黑蟒仍无停息之意,心中惴惴不安。
      “当然,小姐,这当然不是什么好征兆...”
      “啊?”罗德勒一惊,发现除他与洛伽外,棺椁后突然多出四个身穿长袍的陌生人,像四个颜色各异的柱子...
      “嘘,你这个笨蛋,别一惊一乍的,没看到那三个食人族还没走么,我看你是活腻了!”
      “几位,呕...”罗德勒本想反驳突如其来的辱骂,谁料刚一转身,就闻到对面打头一个长着长胡子的人身上散发出可以和阿尔克斯媲美的气味...
      “什么,我好心劝你闭上你那管不住的嘴,免得食人族拿我们下肚,你反倒蹬鼻子上脸!”胡利安放大声量,吓得身边三人捂嘴不及。
      “这位大哥,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何必...呕...”
      “罗德勒,别说话了...”
      “呕,抱歉...”
      胡利安:“...你们看看,你们看看,你有本事过来,我今天非要教训教训你!”
      “莫名其妙!我今天非要...呃。”
      “该死!该死!你,唔唔唔...”胡利安终于还是被身边三人连绑带捂控制住,两颗眼睛瞪得通红,拼命伸腿企图给罗德勒一脚长长记性。
      罗德勒面孔泛绿,马杰里的事已经让他够生气了,如今又突如其来招一顿骂,此时也正怒火中烧,一屁股坐回去,牵起一阵熟悉的酸痛...
      “闹够了?”洛伽双手抱臂,静坐棺前直视罗德勒捂着臀部伤口,然后乖乖缩回来。
      “没有...”罗德勒的手臂靠着她的肩,四肢的刺痛消磨他没来由的火气。
      他觉得自己对那位上了年纪的塔尼大哥或许太苛刻,他们或许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被塞里拐到此处。加上如今黑蟒狂舞,命悬一线,火气大一点又怎样呢?
      退一步说莫尔敦和马杰里在背后还不知道在谋划些什么,若是惊动了他们,的确百害而无一利。
      于是他决定静观其变。
      胡利安气也消了,只不过他可不是因为什么将心比心,只是看见了比罗马柱上珠宝还要耀眼的洛伽。
      “诶,美人啊!”
      “胡利安,你看看你,差点为了个小白脸错过此等绝色。”
      “我们得先把他...”一个塔尼人在脖子上抹了一道,仿佛已经得手。
      “嘿嘿嘿,我看不行,不如我们像几年前那样,一起,把她...”
      罗德勒本不愿生事,这下却成了点燃的炮仗,“你们在说什么!”
      他如猛虎扑食一样冲到胡利安跟前,将他一把拽起,胡利安惊慌失措,整个人悬在空中!
      “你这个肮脏下流的人!你站在塔尼的土地上简直玷污...”
      罗德勒话还未尽,粗犷中略带诧异的嗓音无形倾泻:
      “哟,罗德勒教授,多日不见,您比上次在酒棚里看起来还要美味...马杰里,你说,我是先吃他的手,还是他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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