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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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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真是太苦了,被父亲狠狠打的一个月下不了床那时他喝了很多药,可还是不习惯药的苦味,他喜欢糖,任何一种糖他都喜欢,甜的食物他都喜欢,可父亲母亲说他一个家里嫡子,不该喜欢些闺阁女子喜欢的软棉之物,连蜜饯都不让他吃,养兄更是说“口腹之欲,非君子所求”。
廉倾想他又不想做君子,小时候学不好夫子教的学问被打手心,吃个糖,甜甜的,手心就是疼也不委屈了,长大了看见父亲和母亲对养兄笑的慈爱,对他就是冷脸,吃了糖,甜了也不是太想哭了,可那次去偷学唱戏被父亲狠狠打了,喝那样苦的药,父亲却不让他吃一点点甜的东西,说不能再惯着他,惯子如杀子。
身上疼的要命,嘴里苦的难受,没有一点甜的吃,他就忍不住想哭,他偷偷躲在被窝里面哭,就是不想被丫鬟们看见了笑话,可还是被她们看见了,以为他睡着了,冬梅和秋菊就小声聊天,秋菊说:“倾二爷都束发了,还天天哭,学问比不了慰大爷,这性情也差远了,老爷夫人肯定巴不得慰大爷才是他们亲生的”。
冬梅赞同的附和:“那当然了,你说他怎么也是状元的儿子,学问学不好就算了,还去学下九流的唱戏,真是丢死个人”。
“对啊!对啊!谁家嫡子院里的大丫鬟都是体面的,可就我们府里这嫡子不争气,连累我们都不如慰大爷院子里的洒扫丫鬟体面……”。
廉倾不想听这两丫鬟的悄悄话,他就弄出了点声音,丫鬟看他醒了,就不说了,但也一副不怕刚刚的话不小心被他听去的神情。他院里的丫鬟都恨不得去慰大爷院子里,再看他性子软弱,平常就很躲懒。
廉倾试了下药,觉得温度差不多了,才舀了一勺去味母亲,小心的喂了几勺药,却见母亲突然泪流满面,这可把他吓坏了,忙放下药碗,用绢帕给母亲擦拭眼泪,可越擦越多。
“娘,是不是药太苦了,还是您身体哪里疼、哪里不舒服……”看着儿子不知所措要急哭的样子,陆娉云这心就更痛,眼泪也流的更多。
“娘,娘您别哭啊!药苦我让春桃她们去拿些蜂蜜来……还是去请大夫,大夫来给娘看看。”眼看儿子着急忙慌的要去叫人,陆娉云抓住了儿子,这样好的儿子,可她以前都做了什么啊!
“倾儿,这些年委屈你了。”一听娘这样说,廉倾就放心了,原来娘不是因为药苦和身体不舒服才哭,那真是太好了,他有吃有喝,穿得暖吃得饱,就是没甜食吃想的狠,其他没什么委屈的。
“儿子不委屈的,是儿子不争气,给爹娘丢人了。”想想那些教书先生恨铁不成钢不愿再教他,爹娘赔笑的样子,他真的不怪爹娘更喜欢养兄,不喜欢他。
这样好的亲生儿子,因为养子的光芒太盛,她这个亲娘竟然眼瞎心盲到这种程度,儿子一身半旧不新的衣袍,而且现在天还很冷,儿子的一身棉衣不薄,但也不松软,袖口和下摆还有腰身虽然针线很好,但一看是因为太小改过的,想养子月月新衣,季季新款,陆娉云又想哭了,可怕再吓到儿子,忍着不哭,眼睛憋的更红了。
看母亲不哭了,可眼睛通红,一脸悲戚,廉倾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喂药,药凉了就不好了,他好不容易忍着苦尝药到最好温度的,可药那么苦,把母亲苦哭了怎么办,还是让人拿些蜂蜜吧!
廉倾叫了几个丫鬟的名字,可没人应声,陆娉云现在是明白她的好夫君是彻底撕破脸了,现在他位极人臣,心爱的儿子又高中状元,再也不用在她这里做戏了。真不愧是千百万学子中考出来的状元,这心机脑子就是不一样啊!而且还是两个状元一起对她这个深闺妇人用计谋,他们早已为今天的局面给她安排的明明白白。
陆娉云以前以为她这夫君是廉洁君子,所以一直不让家里雇佣太多奴仆,买入的奴婢也是发买了几个了,现在想来那些辞退的和发买的都是对她们母子亲近的,被廉毓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赶走,如同被各种各样好处送出去的她陪嫁的人,现在家里没有一个是她母子可用的人。
儿子的呼声守在外面的人肯定听见了,可她们故意不理,不过是不把她们母子当主子,肯定廉毓吩咐她们守好院子,别让她们母子出去坏事,这些奴仆最会见风使舵,看家里位高权重的老爷什么态度,他们就知道哪些是要伺候好的主子,哪些是要怠慢的主子。
廉倾叫了几声看没有人应声,更没有人进来,他再傻也知道是那些丫鬟故意怠慢主子,可他不明白,丫鬟怠慢自己就算了,怎么母亲这个当家主母也被怠慢了,这家是怎么了。他无措的看着母亲,但马上又垂下眼来,他怕母亲知道自己一个当家主母竟然在自己家后院被怠慢了而难堪,更怕母亲已经知道了,可这难堪被儿子知道,她更难堪。
陆娉云看着垂眼不知道要看地面哪里的儿子,抓过床边的药碗一口饮尽,心太苦,这药倒是让她尝出了点甜,这是她儿子亲自给她熬的药,她要好好喝药,她不能死,她死了她儿子怎么办。就算不想承认,可儿子不聪明是事实,儿子现在才发现她这个当家主母被婢女怠慢了,不然不是熬药时就应该发现了,这倒是陆娉云错怪儿子了,廉倾是以为丫鬟是瞧不上他这二公子才这样的 ,毕竟在他自己的院子里丫鬟都是能多懒就躲懒,没想到是怠慢母亲故意为之。
看母亲一口把药都喝了,廉倾觉得自己嘴里也苦了,但也很佩服母亲,是他就怎么也不能把这样一碗苦药一口闷了。
廉倾接过母亲手里的空碗放好,又小心的扶着母亲躺好,被子掖好,陆娉云不想躺着,有好多话想对儿子说,可她真的病的不轻,人一点力气也没有,五脏六腑不是疼,可都不舒服,她只能躺着才好些,而且她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跟儿子生疏了好些年,也不知道怎么说,一会儿药里的药性出来了,她就昏昏沉沉睡着了。
廉倾看母亲安稳睡着了,这心也就放下了,坐在床沿就打起了瞌睡,头几次撞在床杆后,他摸了摸撞疼的额角,光坐着他就要睡着了,他要找些事情做,这时他看见角落里被收起来的针线,他想可以给母亲做个额带,母亲在生病,头上绑个额带肯定是好的,而且正好针线盒里面有一块质地很好的软缎,一点点,但做个额带够了,这个软缎很素净,他就想绣些喜庆的图案,母亲带了人明亮,肯定对病情有好处。
陆娉云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儿子在一针一线的绣着什么,因为她是躺着的,所以能清楚的看见儿子针绣时舒缓的眉眼,看不清绣的什么,但飞针走线很是熟练,捏着绣花针的手指纤细修长、白皙柔润,如玉笋尖尖似有柔光,她都怀疑是自己睡糊涂了或者还在梦中,怎么会有男子有如此好看的一双手,惊魂下弄出了些声响。
一针绣就忘我的廉倾听见声音,茫茫然向母亲望去,因为突然,他刚刚在闲适的针绣,这一看过来,双手拿着针和软缎,颈脖轻抬,唇齿微露。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陆娉云躺在床上的角度看见坐在床沿的儿子这个样子,脑子里就跳出了这些诗句,少女时读《诗经》读到此,想新嫁娘肯定是画着最美的妆容,穿着最华丽的衣裳,所以看起来才那样倾国倾城,才有这样的诗句来赞美。可现在她儿子素面朝天,穿着改过的旧衣,她双眼看着,脑中却猛然跳出了这些诗句,她真的是病糊涂了。
廉倾看见躺在床上的母亲先是眼睛猛然睁大,然后有点难以置信的摇头,他看看自己手中的针线和布料,下意识的想藏起来,太急不小心针扎破了手指,疼的他眼眶都红了,他怕疼,很怕,所以父亲那一顿抽打,他想起来就牙齿打颤。
看见儿子手指流血了,陆娉云强撑着坐起来,看母亲起来的困难,廉倾也不藏绣品了,来扶母亲起来。
坐好的陆娉云抓过儿子的手看,就只是一个针眼,按压一下就不出血了,她就心安了。她让儿子把掉在床沿的绣品拿过来。
廉倾手抖着拿给自己母亲看,他知道父亲母亲不喜欢他做这些,唱戏被打后虽然父亲母亲对他失望,但嫡子的体面还是给他的,院里丫鬟也就嚼嚼舌根,该做的还是做的,可后来他针绣的事被父亲母亲知道,他们看见他房中那些丝线时眼里都是厌恶,说堂堂男子不手不释卷,不知交满天下,尽摆弄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学下九流唱戏……现在还想学女子的女红,真是不知所谓。那天父亲母亲走以后,他院子里的配置都削减了,顿顿是粗茶淡饭,换季做衣服也是基本换穿的一二身,院子里的丫鬟也出去了,就留了粗使丫鬟,对他很怠慢,唯一好的是不用去夫子那里听学了。
陆娉云看儿子给她绣品时手抖的厉害,也想起了那时养子说“听弟弟院里的丫鬟和他院子里洒扫的丫鬟说倾二爷现在是一点书也不读了,天天拿着针线绣东西,爹娘要不要去规劝弟弟莫要误入歧途,给家里蒙羞”。
那时陆娉云和夫君一听,就杀到了儿子院子里,在他房里看见了五颜六色整整齐齐的丝线,当时真的是心寒,觉得这儿子还不如别人家走马斗鸡的好,他躲在自己院子里如同女子一样做女红,这要是被外人知道,不光他自己被人笑话,廉毓和廉慰也颜面无存,她这个母亲更是要被笑话生个儿子不男不女。
那时失望太过,廉毓说这儿子就是被溺爱坏了,要冷着他,不然他仗着他们的宠爱,不知道还要做出什么糊涂事来,夫子们也都说他愚钝难教,不如让他以后就在院里别出去了,好好反思反思,吃穿用度也减了,不然以后还养成了奢靡性子就更不好了……。
廉毓说时痛心疾首,都是一个父亲对不成器儿子的无可奈何,她也觉得夫君句句在理,夫君说以后聪慧的养子肯定有出息,也肯定会保儿子衣食无忧,她善待养子,也是为亲儿子以后做保障,她还觉得自己为儿子做了很多。
看着手里已经成型了的福纹针绣,看着儿子垂头的不安,陆娉云努力压下对廉毓和以前那个盲目听从廉毓的自己的恨,露出笑容安抚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