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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金屋藏娇 ...

  •   柳三妹是镇上柳木匠的三闺女。

      不是说柳木匠重男轻女,敷衍小女儿的名字,正相反,他家大儿子叫柳老大,二儿子叫柳老二,柳三妹的名字能叫柳三妹,已属实是她爹手下留情仁至义尽。

      柳老大年少早夭,柳老二学了柳木匠的手艺,学得不太理想,照着他爹还差点意思,但他爹最近出了远门,镇上统共就这一个木匠,只能叫柳老二暂时顶上去。

      柳三妹早好些年就出嫁了,嫁给豆腐铺子王奶奶的孙子,如今孩子都满地跑了,还要她追在屁股后头喂饭。王奶奶喜欢这个孙媳,因为她自己的儿孙儿媳都没传到她的手艺,柳三妹传到了,还学了个十成十,寥落了一段时间的豆腐铺子重新兴旺起来,门槛都踏扁了一截,王奶奶看柳三妹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看怎么满意。

      卖豆腐不是什么容易活计,得早睡早起,这天一早柳三妹起来正磨着豆子,天还没亮看见个人影往她家门口来,走近了一看是她二哥,气喘吁吁看着怪高兴。

      柳三妹问:“你着什么急,大早晨的骇人一跳,有什么好事跟我说?要没有就赶紧回去,别在这耽误你家妹子赚钱。”

      柳老二抹了把额头,大冬天跑出来一身汗:“三妹啊,曲不问来啦!”

      柳三妹就愣了,过了半天明白过来,拿眼梢瞧着她哥:“你睡糊涂了?曲大哥都走了十来年了。没睡醒就赶快回去睡,别到时候给人家木料锯坏了,爹回来可骂你!”

      “哎呀不是不是,真是他!刚问我买了个现成的小书柜,你瞅瞅,这银子还在我手里呢。”

      柳老二摊开手,给三妹看抓着的碎银,凭她哥的手艺,一个小书柜还不值这么多钱,镇上少有人出手这么阔气,这下柳三妹也拿不准了主意。

      她迟疑着道:“可是……可是曹语说,他不回来了。”

      背后门帘一挑,是李奶奶走了出来,老人家觉少,起得早,把兄妹二人的对话听个正着,她满头白发,驼背掉牙,老眼昏花,却唯独耳朵还未完全昏聩,抿着那没剩几颗牙的嘴接话道:“二小子,你说谁回来了?”

      柳老二就提高了音量:“我说曲不问啊!奶奶!就那个曲家的小少爷!”

      这回李奶奶听清了,她晃着脑袋想了一会,想起来了:“哎呀……我前两天遛弯的时候见着徐家那个小子,他跟我说,说,说什么,在酒楼看见姓曲那家的儿子了……是不是这个曲不问呐?”

      柳三妹扔了手里的纱布巾,蹬蹬蹬跑进了未化尽的浓夜里。

      曲不问的病好得差不多,伤也好好结了疤,成天在屋子里闷着,终于坐不下去开始琢磨旁的。他将客房的摆设挪过,桌上摊开了笔墨颜料,墙上挂满螳螂蝼蛄,地上添了两个大箱子,一个放兵器,一个放衣物,连床单被面都换成了自己喜欢的颜色,俨然是一副打算长住的架势——说到底,他根本就没找人修自己家的房子。

      曹语看在眼里,却没多提,只是进屋的时候偶尔露出些嫌弃,曲不问一开始还有些小心翼翼地试探,后来发现对方并非嫌自己住得久,大约只是觉得屋里太杂乱。

      于是得到默许的曲不问得寸进尺再接再厉,大清早跑去柳木匠家买能钉在墙上的小书柜,柳老二见到他活像见了鬼,你你你了半天没说出句话来。

      “你你你,你什么你。”曲不问笑着问他,“怎么?我长得很吓人?”

      柳老二的回答让他一口气差点噎在嗓子里:“这么多年没消息,都说你去闯江湖打把势卖艺,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呢!”

      曲不问沉默半晌,真诚发问:“你长这么大,柳叔怎么还没打死你?”

      柳老二也很真诚,他说我爹出远门去了,就算想打也有心无力。

      曲不问于是不理他了,那真不好意思,我活得好好的呢。柳木匠没在属实有点让人失望,他转一圈瞧了瞧柳老二的手艺,差远了,不过也还行,他爹还得仨月才能回来,曲不问等不起。

      “就这个吧。”曲不问伸手一指,是个梨木的,样式朴素大方还算看得过去,柳老二原还想问用不用一会给他送家去,曲不问一使劲拎起来就走,嚯,习武的可真是了不起。

      曲不问把小书柜一路拎回了院里,寻了趁手的家伙就把它往墙上钉,锤子和钉子的碰撞声闷闷的,曲不问一边敲一边听。

      听着听着就乐了,想自己回来也有段时间了,除了第一天和徐叔打了招呼硬是关在曹语家里谁都没见,今日见了柳二郎,他明显是完完全全没听到消息,抛开前因后果不谈,可真像曹语金屋藏娇把他养在后院里。

      他这边思路远了,手下便开始没轻重,等到听见脚步声再小心为时已晚,曹语已经被他吵醒了。

      曹语昨日里挑灯读到后半夜,还是在曲不问屋里看着他老实睡了才回去,此刻眼下尚有着极淡的乌青,散着长发披了外衫,端着灯烛站在客房的门槛外,带着轻微的怒意,也不说话,定定地看着吵他起来的罪魁祸首。

      于是曲不问又一次认识了十年之后的曹语,睡眠浅,易被惊起,似乎还有些自己都没注意到的起床气。

      他赶忙扔下手里的锤子凑了上去:“我错了,阿语,是我不小心,你原谅我这次,我一定想法给你赔罪。”

      原是不小心脱口而出的阿语,谁知曹语没对这个称呼做出什么反应,仿佛原本就该是这么叫的,这至少暴露了他人还有些迷糊,没准都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曲不问的手摸到了他的长发也没躲,只是仍拿眼睛不满地瞧着对方。

      曲不问发现了,主动伸出手替他拢了拢头发,这姿势做起来要将双手都绕到背后,虚虚环过去,远处看来,就像是一个拥抱的样子。曹语身上的凉意透过轻薄的外衫和里衣传递出来,曲不问在外头跑了一个来回,衣服上也凉得很,但他的肌肤一向暖,仗着曹语不清醒,拿自己的脸去贴对方的面,果然冻得他一激灵。

      “你啊你,”他接过了那烛台,去捂曹语的手,低低叹了口气,“还总是说我,自己也不爱惜。”

      曹语的手很凉,摸着几乎要凉过了初冬的空气,曲不问常年习武,掌心温度就算比起常人也高上些许,一点一点覆上曹语的手,烫得对方一个激灵下意识要收回去,但没成功,攥着的那只手使了些力,于是曹语的手只好乖乖躺在曲不问的掌心。

      曲不问牵着曹语,穿过小院回他自己的卧房去,把人按在床上盖好棉被,窝在里面的人就有些犯困了,他这样子看着有些软和,长长的睫毛控制不住往下垂,眼里似乎也蒙上一层水润的雾气,恍惚让曲不问想起少年时的曹语。

      曲不问恋恋不舍地看了一会,不敢多瞧,退了出去。

      曲不问觉得神仙也算优待自己,想要什么,就把什么给自己,就算他是个混蛋,也没让他多上两炷香去去晦气。最近有时候总觉得,日子过得像做梦一样的不实际。

      他此刻没准其实还躺在林间的那片空地上,临终前跑马灯里太多遗憾,大脑自作主张地编造了个虚假的梦境,送给他一个长大后的曹语。

      最好不是,但是以防万一,他也希望人生最后能得一圆满。

      天上挂着个稀薄到快要看不见的月亮,鸟儿叫了两声,是清晨将近,曲不问靠在门上听自己的心跳,木板传递着胸腔里的震颤,噗通噗通响个不停。他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平生第一次地、虔诚地求祈起神仙来:

      菩提老祖玉皇大帝,是谁都好,谁帮我追上阿语我就给谁摆供品。

      一墙之隔的卧房里,曹语睁着一双黑亮亮的眼睛,在浓郁的暗色里紧盯着那扇木门,好像再多看一眼,那上面就会生出一丛花来,又好像少看两眼,刚刚出去的人就会消失再也不见了。

      他看得到曲不问眼中的怀念,那温柔缱绻像一只手,张开五指牢牢去抓他一颗心,攥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从出生长到十七岁,曹语都是人见人爱的软糯可亲;如今二十九岁,身边却早已没人愿意同他交心,小孩子们尚不知区分和煦来自皮囊还是内里,同龄人却能瞧出他骨子里的冷淡疏离,他和已故的父亲一般,同这个山清水秀的小镇若即若离。

      没谁是会永远不变的,他们分别十二年,曹语的相貌变了、性子变了,唯一没变的是二十九岁的他心里还是只装着一个曲不问。

      而曲不问爱着十七岁的自己,这一点毋庸置疑。

      曹语将大半张脸缩进被子里,十七岁的自己太难模仿,天真是消耗品,磨干净了就不可能再回来,他一面恼着曲不问总是透过现在的曹执义看曾经的曹语,一面又庆幸对方喜欢的终究还算是自己。

      贪心不足。他这样嘲笑自己。

      咚、咚、咚,是院门被人敲响的声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金屋藏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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