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前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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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不问开门，门外是个女人，看着十分熟悉，他没用几秒，从记忆里翻出了柳三妹。
柳三妹严格来讲，还算是曲不问的小青梅，连着曹语三个人，幼时总是玩在一起。起初都在曹父的书院读书，柳三妹一不是块材料，二也不能考功名，学了两年勉强算是识文断字，就再不来了。
不过还是常常跑来，找曲不问一起出去。
曲不问也愿意和她一起出去，能玩到一起的同龄人不算多，个顶个都是天定的缘分，小姑娘古灵精怪，爬树下水不比自己差上哪里。
真说起来，同她在一处玩可能还要比曹语早些，后来曹语加了进来，就一起供着这雪一样的人儿。柳三妹年纪比曹语还要小上那么一点，俩人有时候躲着曲不问蹲在树底下说悄悄话，曲不问远远看过去，颇有些三个人太过拥挤的落寞之情。
如今小姑娘也早长大了，输了个利落的妇人髻，摆明已经嫁了人，说来也是，不是谁都将将三十还一个人过日子，柳三妹穿着窄袖布裙，叉着腰站在那里，也还有几分眉飞色舞的神气。
“三妹，你？”
柳三妹被认出来，点点头表示满意，见曲不问盯着自己还没换下来的围裙，大大方方扯着蹭了蹭手：“我着急过来，没换下去，倒是你——”
“你都回来几日了？也不知道托人给我带个信，要不是我哥跑来告诉我，我还被你蒙在鼓里，啧啧啧，真是旧时情分不值钱……”
曲不问笑着打岔：“那我这不是去告诉你哥了吗，好三妹，饶了我，这几天一直出不了门……说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柳三妹知道她在问什么，哼了一声道：“你不在这里在哪里，我上你家看过了，门锁都锈了，也没人在，回来这么多天除非睡在大野地，否则你肯定住在曹语这里。”
“为什么，我难道不能上别人家去？”曲不问好奇。
“还要住到别人家去？”柳三妹瞪大了眼睛：“你和曹语……”
“三妹来了。”
是曹语的声音，音量不算高，刚好截住柳三妹的话头，他穿得不大正式，简单梳了发髻，走上前来，温谨而不容拒绝：“家母还未起身，有什么话进去讲吧。”
他说话时一直看着柳三妹，柳三妹看看他，又看看曲不问，眼睛转了转，撇嘴道：“好吧。”然后迈开步子就往里进。
今日里书院歇课，估摸着连带豆腐铺子也得歇业，柳三妹坐在客厅里，鼓着腮吃曲不问一早买来的小酥饼。
曲不问有些心疼，这些本来是给曹语买的，可是有口难言，说出来也太小气。只能惆怅地看着盘子里的点心一个一个减少，然后消失。最后只剩下一个的时候，一直苍白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拿走了最后一块点心。
曹语把它放在嘴里，嚼了两嚼，咽下去。
曲不问的眼睛就亮了，一转不转望向曹语。
“不算太甜，挺好吃的。”
曲不问的笑容瞬间光芒四射，柳三妹看着他，觉得他头后面可能有个发光大圆盘子，不然怎么比正午的太阳还要晃眼睛。
她眯起了眼睛。
她当小姑娘的时候火眼金睛，如今做了少妇更是明察秋毫，这两人的氛围太明显，加之她还知道点曲不问不知道的信息，曲不问在曹语家里住了这么些天，她还以为他们早就重修旧好了，如今亲眼一看，发现俩人在这里打哑谜。
论起年岁，好歹都算她的哥哥，当年她结婚时曹语还再三上心，如今轮到自己头上就弄不清楚个一二来。
多年未见，曲不问和柳三妹其实有很多话讲，先就是要问她如今过得如何，便宜了哪家的小子，听说嫁了王绪，就问起王奶奶的身体。
“祖母身体好着呢，每天早上都要出去走两里路，有时候能把大黄给溜趴下。”
“曲大哥倒是知道关心祖母，怎么就不知道关心关心我？”
曲不问就截住了接下来的话头，悬崖勒马从善如流：“王绪欺负你了没？他要是欺负你跟哥说，哥揍他去。”
“哼。”柳三妹翻了翻白眼：“等着你来替我出头，黄花菜都凉了。”
她冲着曹语抬了抬头：“王绪跟我提亲的时候，曹语就在我家坐着，他说他读书多，还一直拿我当半个妹妹，也帮忙掌掌眼，往后王绪要欺负我，他头一个不答应。”
“王绪对我挺好的，他就是笨，因为曹语那天的话，见到他总像见到大舅爷，浑身不自在，怕曹语一个不顺眼真来打他，我还和他说不用那么拘谨，他又没欺负我，不管用，他还是怕。”
“曹语是咱们这唯一的夫子，谁也不敢得罪他，有他护着，我日子过得好着呢。”
柳三妹气色红润，提起王绪来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柔软，让曲不问相信她确实过得不错。然而另一种情绪同时升起，他略感悲凉地意识到这就是时移世易。
原本无论是柳三妹还是曹语，总归还是同他更亲近，他这一走可倒好，弟弟妹妹玩到一起去。
曲不问像个局外人，不单单指在柳三妹讲述的十年中毫未插手，更多的是曹语倒了两杯茶，柳三妹一杯他自己一杯，愣是没有给他的。
曲不问眼巴巴看向茶壶，好像空了，又眼巴巴看曹语，曹语和他对视两秒败下阵来，将头转了过去，轻咳两声：
“自己泡。”
曲不问铩羽而归。
他这厢拎着茶壶走了，柳三妹捧着杯子啜饮消食，看着曹语低垂的眉眼，突然开口道：
“你还喜欢他吧？”
曹语在柳三妹面前一向透明，他有时候觉得可能要怪年少时的自己太过直接，也可能得怪如今的自己有问必答。
他盯着飘在水面上打转的茶叶不说话，低低“嗯”了一声。
“那你怎么不和他说！”
柳三妹险些拍案而起，曹语赶忙安抚，摆了摆手叫她重新坐下来：“我自有打算，三妹别急。”
柳三妹就不好说什么了，鼓着腮帮子有些闷闷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曲大哥也是的，负心汉王八蛋。”
曹语失笑：“他也没骗我也没怎么，你还生上气了。”
“我们当时商量过，他也没叫我守着什么，虽然这些年也不免有些怨怼，终究是我自己的事情，他一夕之间失了双亲，难免有些冲动行事，三妹，也多替他考虑考虑。”
“还说考虑，他能有什么事……游山玩水也算要事？”柳三妹仍然忿忿不平，兀自嘀咕。
曹语却没再讲话了，他想起那个遥远夜晚的月，还有月光下曲不问通红的眼睛，十九岁的少年眼底尽是寒霜一片，看得他有些胆寒，他以为这是因为突如其来的丧母之痛，小心翼翼地靠在对方怀里，软言安慰，曲不问却捧起他的脸：
“阿语。”
笑得很勉强，曹语覆上他的唇角，把那强撑出来的微笑抹了下去，于是曲不问蓄在眼中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砸在曹语的脸上，很烫，又很冷。
他哽咽地只是叫：“阿语。”
太陌生了。曲不问不是这样的曲不问，曲父去世的时候他消沉了几日，但并未露出这样的表情，曹语本想或许是因为曲父已病了有些日子，因为曲不问还要安慰他的母亲，他或许早就看开了，或许是在硬挺，可徐小莲的离开突如其来，他没有任何准备的时间，也没有人再需要他做支柱。
曹语想，我来做他的支柱。
“如果我能早点发现……”
这句话很低很低，散在了风里。
可曹语却听见了，他恍惚间觉得有些不安，夜里的风很凉爽，他趴在曲不问的怀抱里，渐渐睡了过去。
第二日起曲不问就恢复了正常，他有太多事要忙，前日里落水大病一场，如今病才刚好，两个人的后事要他处理。曲家父母尸骨无存，他只能立了衣冠冢，在父母的卧室里供奉两个牌位。
镇上人原本还夸他，年纪轻轻担当得起，可当曲不问说自己要走，几个年长的便变了脸色，父母新丧，你要到哪去？
曲不问就说，父母都是恣意潇洒之人，自己也极爱名山大川之美，从前父母在而不远游，如今二老在天有灵，也必不希望儿子因为自己身后之事困在这一亩三分之地。
他又嘱托曹语，三年之内帮忙祭奠一下父母，忌日就不必了，希望定在除夕，让他们也见一见人间的烟火气，三年之后如果他也没再回来，那便不必了。
他开玩笑：“他们也该投胎去了，不然留着干嘛，惦记我这不肖子？”
曲不问不信鬼神。
曹语看着他的笑脸，觉得心里堵着，喉咙里也堵着。骗子，他想，你是个骗子。
他不知道曲不问要做什么，可此刻的曲不问太像一个风筝，曹语牵着牵着，线就断了，他无能为力，只能看着风筝飘得越来越远。
曲不问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伸手去拽那只风筝：“把我也一起带走，好吗？”
曲不问看着他疼着长大的小少年，眼里的不舍一闪而逝：“伯父伯母怎么办？你别闹，阿语，孝顺好他们，再过几年，然后……。”
曲不问原本想说，然后该成家了，别听你父母，挑个自己喜欢的。
但他说不出口，这句话在舌尖上转了几圈，又咽回了肚子里。
他只是说：“你好好的，阿语。”
风筝飞远了。
曹语突然迫切地需要一个证据，一个曲不问还会回来的证据，他哭着去扒曲不问的衣领，把眼泪都蹭进他的怀里：
“不问哥哥，你要我吧，我想给你。”
“就现在，你要了我，我就死心了，不然我永远等着你。”
“你想叫我成家去，对不对？就这一次，就这一次，以后我就听话了，我都听你的……求求你。”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前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