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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   9.

      教学楼,钟楼,图书馆,是亓菂的调查路线。她的身体里被静和校长赠予了一束魔法,于是她隐隐约约能感到这三个地方的魔法感觉最旺盛。其实她也不知道应该找到什么样的线索,以此寻回母亲。不过,她心里的希望远大过失望,她认为自己已窥见门缝里的一点光。

      一周里,她跟着照常上课,教室、课程和之前的学校没什么两样,她的到来没掀起浪花,日子有条不紊地照旧。她没在各个班级之间找到不同,就往上走,问了校长室的位置。“不应该叫校长室,而应该是副校长室。”沈天君解释道,“静和校长从不出现,在那儿只能看见素莎爱娅副校长。”

      素莎爱娅副校长!亓菂被这名字震了一下,推开门前还做了好久心理建设:万一、万一真就见到母亲了?没这么简单。等她推开门,看到的是空无一人的房间,桌面上干干净净的,抽屉被锁着,打不开。线索为零。于是亓菂失望地回去,和舍友们说了此事。沈天君着急睡觉,许问忙于学习,温斯蒂自告奋勇要和她去看看。看了,确实没人,真是奇怪。亓菂似笑非笑地问:“副校长是在躲我吗?”

      既然这里没结果,亓菂又去学生会,各个活动室混脸熟,也没发现什么。她没有忘记好好上课、参加夜跑、羽毛球、游泳的社团活动,调查的事情都是忙里偷闲做的。

      教学楼搜寻完毕,亓菂在一个大风天走好久好久好久的楼梯,到达好高好高好高的钟楼楼顶。巨大的钟静静地注视她,她看了看,又摸了摸,没戴帽子,她的齐肩发被吹得乱七八糟。

      从这里往下看,一片好景色:钟楼正对北门的和之花海,姹紫嫣红,四周的绿化做得很好,樱花树和冬青灌木丛相间,在平顶建筑间放着几座尖顶红墙的仿古式房子,镶着七彩的玻璃窗。

      天空中飞过一排白鸽。

      这里确实有魔法的感觉,但并没和她的魔法应合。看来不是。亓菂还是在这里呆了一会儿,在“呼呼”的风声中对大钟耳语:我的母亲在等我,他她一定还在等我,你说,她会在哪里?在图书馆吗?她心满意足地,带着大钟的沉默走下楼顶。

      回到宿舍,温斯蒂去上课,沈天君在睡觉,许问在学习。亓菂就问她:“钟楼上面的景色很好,怎么没人去?”许问听见这话,有点诧异:“你去钟楼上面了?那里当然没人去。”疑惑的眼神。许问解释:“楼梯只有一半。你走的楼梯和别人的不一样?”“我走的楼梯很完整。”许问扯扯嘴角:“你是天选之女。”亓菂看了看沈天君:“她睡多久了?”“一上午。”“奇怪。”“是。”

      不仅是沈天君的嗜睡奇怪,她睡着时,散出的感觉和钟楼给人的感觉一样。钟楼,沈天君。亓菂奇怪着,奔向下一个地点:图书馆。

      图书馆有五层,是一座巨大的建筑。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地看书,亓菂穿梭在书架和楼层间,按魔法的指示游走。墙上挂着画作,有乱野王子的演讲、龙的大败、叛军集结、贵族溃逃、新帝国等历史名作,老旧的笔触,隐约闪光。听说这些画是静和校长亲自画的。

      有一幅明显不大一样,亓菂一眼就看出来:更细腻,更缤纷,是金发少女和她英俊的骑士。

      亓菂靠近书架,略过长短不一的书名,搜寻一丝魔法的气息。她绕过去,又转回来,拿出这本书,又抽出那本。不是这一个书架,也不是这一层。她上二楼,又上三楼,心里有些着落了,就是那里。四楼的科普著作,第四排第十三个,是什么在等待她?

      她取下那本书,标题处一片空白,翻开第一,有“素莎爱娅”四个字。与这四个字一碰面,她“啪”地合上书,又小心翼翼地看,确实是“素莎爱娅”。前面和后面都没有借阅二维码,这本书不属于这里。

      它是属于我的。亓菂拿着它,掩进衣服里,走出图书馆。我虽然偷走了它吗?亓菂往宿舍走。不算。

      它是属于我的。

      此时此刻,学校的樱花树下,黑发、黑框眼镜、好看的男生窗雪出神地望樱花树:第一次见予春锦,都是这样的情景。“问问他吧。”温斯蒂在一旁,“百分之八十的几率。”许问上去就问:“你是窗雪吗?”“……”“是不是?”窗雪觉得莫名其妙,但又无法否认,就说是。“予春锦让你去南门找她,就现在,把手表还她!”六点正好是卡兰德第一学校的晚饭时间。

      窗雪没有丝毫迟疑,跑向南门的方向。“运气不错,一次就找对了。”温斯蒂带笑看着,许问却皱眉:“他带手表了吗?”“手表不重要。”“……”“真的。”

      想见她。南门近在眼前,门紧锁着。窗雪不知道该如何做,在门前停下,走来走去,徘徊不定。要怎么办?一门之隔,无法突破。窗雪索性研究起这扇门,浅绿色,没什么品味,门与墙的装接处塞着许多纸片,他便拿起来看看又塞回去。有几张写着类似请求的话,对至高无上神的请求,有几张表达对未来的期许,有几张记录着闲聊。有一张是这样的:我想念樱花。——予春锦

      门那边有脚步声,窗雪在门缝处看,并不是她。于是他跑回去拿笔,在予春锦的字条上添了:我想念你。六点时在这里等我。——窗雪。

      他又可以满心期待了,满心期待地收起笔,满心期待地再来此处。第二天的六点,他带着手表,往门缝里看——是她!

      “予春锦!”“是我!原来你叫窗雪。”“是。你一直没问我。”“忘了。手表呢?”“在这儿,它好像不走了。”“该换电池了,你先拿着吧。”“你不能换电池吗?”“我不会,要去找专门的人。”“噢,那先放我这儿。你吃饭了吗?”“没吃,等人少点。”他们隔着红门,仔细倾听对方的声音。

      时不时要聊到樱花,“王城里的樱花,全是你家种的?”“不全是。我住的地方种得最多,品种最全。”“樱花还有品种?”窗雪一五一十地为她列举,还说起王城里最长寿的一棵树,是传说中的那位王子殿下乱野被行刑时洒落的鲜血化成的。他耸耸肩:“我不信。”

      “下次我问问他。”予春锦很有兴趣。“怎么,他找过你?”“可能是做梦,也可能是真的,他问我有没有见过沈天君。”“是寻仇,还是?”“我看是个爱情故事。”“为什么?”“下次说,我该走了。”不算促膝长谈,每次都寥寥几句,他们痛恨一校的作息时间。

      每天,几乎每天都在此处相见,隔着门相互依靠。打听对方,交换意见,谈话里可选择的项目是他们乐此不疲的源泉,王城的繁华,田垄的青苗,共同的年月里不一样的经历,从门缝里窥见另一个世界。

      予春锦说,一校大概率不会在二十号前放假。窗雪说,等到放假,他再把表还她,拿去修。对方欣然应允。

      窗雪看着那表,指针停在六上。时间仿佛停止于这日日期待的六点钟。

      10.

      他做完了手里的活——他是个打下手的,蛮清闲,躺在坡地上,看见熟识的女仆路过,打招呼:“艾莉!你要找大小姐去?”艾莉点点头:“她在花海里吧?”“肯定的呀!咱俩一块儿去。”“干吗?”艾莉拿眼斜他。“不行吗?”“大小姐哪里都好,长得数一数二,性格像夫人,至于你——”艾莉停下来打量他,“我?我怎么了?”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什么?”“他们每天都在一起。大小姐和她的骑士。”“他们不是兄妹吗?”“他们是兄妹吗?”

      他被艾莉的话梗住,皱眉,念念有词,溜达着走了。艾莉笑话完他,也走去办事。

      这段谈话发生的几天后,沈重和静和的关系出现了变化。吃晚饭时,静和没坐在沈重旁边,而坐在他的对面,切牛肉时不看着刀叉,却注视沈重,她开心地笑,像小时候一般肆无忌惮地笑。沈重偏把一杯饮料分成五六次喝,抬头时偷看她长长的睫毛。公爵奇怪于安静的餐桌,悄悄问艾莉:“他们吵架了?”被问的女仆想笑又忍住:“我想,大概,恰恰相反。”

      因为悬崖下的一个吻,沈重重新审视这个少女。

      第一次见面时,她天真、好动、充满好奇心,发现魔法后,她的光彩里多了一类向往,当生活里的不幸冲击着她,她也只是暂时消沉。所以,她本是我引以为傲的妹妹,沈重得出这个结论,感到疑惑,为什么她送给我一个吻?

      并且我无法拒绝,这世上不只有一个静和吧?除了那位高傲、笑容灿烂、活泼好动的大小姐,还有另一个静和。

      “来决斗吧,沈重!”他所思索的对象跳过来,拔剑,展示新的剑式,他握住剑柄应战,脑子里飞速运转:另一个静和?有着狂妄的愿望,强大无比,目标是卡兰德,隐忍又不不服输。

      “你输了。”静和毫不费力地打掉他的剑,为此感到不满,“你怎么回事?”她惊讶地发现沈重开心地笑起来。他说:“我一直以为你是我的妹妹。”她有点儿生气:“所以你想让着我?你……”“但是你不只是我的妹妹。我爱你,就好像有人说你穿白裙好看。我也这么觉得。”静和愣住了,反应过来后又举起剑,不肯说话,用眼神示意他来决战。于是他们在花海里打得畅快。

      我爱你,爱你拔剑的动作,爱你骄傲的笑容,当你成为另一个静和,金发的光芒更加耀眼,我的感情被动摇,你是大小姐、是妹妹、是对手、是我最在乎的爱人。

      沈重庆幸,多了一件事可以分走他的注意力。马上他就发现这是徒劳之举,因为如今他的头发已经全白,瞳孔也变成白色的,虽然静和和公爵不太在意,仍然一心信任他,他却无法信任自己。

      他的母亲是一头白龙,而他迟早会暴露出龙的特征:龙角、翅膀、鳞片。他会变成龙。当然,他可以放弃这些——但他不舍得。是听从血脉的召唤,回到龙族,还是压制血脉,享受安稳?他为了逃避选择,揽下许多活计,整日练剑,去找静和,独自到卡兰镇采购——静和十六岁便被禁制魔法限制了活动范围——并且听了许多有意思的消息,回来好应付少女好奇的发问。

      神信日有疯子闯入教堂、乱野殿下去某某地发表演讲、南方有刁民大乱、酒馆出了新的苹果派……“你带回来了?”静和期待地看着他,如愿以偿地得到苹果派。她凑过去在他脸颊上飞快地留下一个吻,回到座位上吃苹果派。

      他发誓不会离开我,他确实一直在。我一直信赖他,而他送我一束郁金香。他白色的眼睛降下神谕,他的神力从不曾辜负我。我为之流泪,为之祈祷,报以深信不疑。

      他们还会去森林里闲逛,静和频频回头,看身后的沈重,少年姿态,修长挺拔。他是我的天神,静和的脑海总出现这句话。她将最隐秘的心思告诉他:“我一定要去卡兰德,你会陪我吗?”

      少年感到头上又痛又痒,龙血在沸腾。他示意她小声,就此揭过了这个话题。静和看他骑马奔向卡兰镇的方向,没来得及抒发心中的不满。

      太阳触到地平线,马蹄的声音临近,静和跑出去迎接:“今天有什么事?”“叛军攻下一个城,有个孤女被带去王城认亲,蔬菜店的九叔被砸了店……”“葡萄酒呢?”“下次吧。”“你忘了?”“嗯。吃苹果派吗?”“行。”

      静和没亲他,沈重也没要。他去伺候马,她倚着厨房门框听女仆们聊天:“叛军不会打到咱们这儿吧?”“保不准。”“不可能!这进不来人。”“那卡兰镇呢?”“王城有可能!”“我家那位还在呢!”“王城都没人了!”“怎么就没人了?”“乱野死了?”“叛军首领打死的?”“那个首领很厉害的!”“被害死了吧?”“……”

      他今天很奇怪,静和心道。

      等到半夜时,大家都睡熟了,沈重翻身坐起,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往外跑,有人在叫他,温柔又急切,很熟悉。

      在熟悉的山坡上,沈重没看到星星,没看到白鸽,看到一个沉默的身影裹得严实,看不见脸,那人怀里紧抱着另一个人,也被裹的严实。

      她抬起头,从斗篷的帽子下露出白色的眼睛和白色的龙角,眼下青紫,因为奔波几日,来到这初始之地。沈天君呼唤着:“沈重!”她观察他,已退去黑发黑瞳,还没有长出角和翅膀,明明已经成年,内心还稚嫩天真。她想拥抱许久不见的孩子,可怀里还抱着已死的爱人,便放弃了。

      沈重问:“怎么了?”沈天君回答:“如你所见,他被处死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因为爱着我,又爱着臣民,是一种消磨人的矛盾。我经历的,他必哭号,又做不了什么,我的话全部不管用。有人鞭打我,用灼烧魔法,议论我,用皮鞋的尖头敲打,我只能忍受。他到半夜里来看我,一句话都不敢说。”

      似乎很痛苦,很疲惫,她停顿好久,才接着说:“我们被发现了。他们都狂喜,各种各样姓氏的、各种各样家室的,在宫里过,心里想着卡兰德的。你父亲是一道墙,现在倒了。他自愿死了,他到底选不出,他觉得爱我是一种背叛,又不想听他们的,死了倒轻松。”

      这可怜的妇人,这高傲的龙,仰头呼唤:“沈重!我的孩子!”她的儿子抱住她,看见她伤痕累累,魔法微弱,也看见他未曾谋面的父亲——柔软的黑发,坚毅的面孔,平和又安静,死对于他,真是种解脱吧。

      “再见,我的孩子。我早将生命与他共享,只要魔法生生不息,我们还会再见。”公主殿下带着王子殿下去卡兰德长眠,等待某一天将美好的童话续写。临走前,沈天君留给她天真的孩子一句告:永远不要等到迫不得已时才做出选择。

      沈重看天,漆黑的夜没有白鸽,而他头上的骨骼咯吱作响,在白发间生长出挺立的白色龙角。他动一动手指,将这对漂亮的新生物隐藏,转身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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