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坑坑坑坑坑》周白

2、桃花劫

　　桃花劫

　　无亏二人本来目的地是长安，天子脚下，繁华之地，不光有钱人多，乱神怪力之事更多。因为我的关系耽搁了许久的时间，随身的盘缠所剩不多，于是我们便先在洛南落了脚。

　　洛南是个县城，还算得繁华。当我随着两位师兄踏入洛南城门，看着满眼行人来往车马川流的大街，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毕竟中间隔了十年那么久，这个世界对我来说还是有点陌生而新奇的，我还想再在街上多逛一会儿，无盈却拉住我，说：“无心师弟，天色已晚，此时还是先找间客栈投宿，你若是想逛，将东西在客栈卸下之后再去也不迟。”

　　无盈是个老实厚道的人，一言一行都不逾规矩，对我这挂名师弟更是尽职尽责。但无亏看我的眼神总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探究。最可恶的是他还处处戏弄我。

　　从桃花村刚出发的那天，他走过来将自己背着的竹箧和驮着行李的毛驴交给我，说：“既然要做我的师弟，总要做些师弟分内的事儿。”

　　我瞪着无亏，他却勾起嘴角，一脸戏谑调笑之意。这分明是故意刁难，我却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无亏笑起来是很好看的，可惜他很少能笑进眼底。有时我觉得他眼睛就好像两口深井，漆黑，冰凉，没有人看到藏在水底的秘密。

　　我无奈的背起他放在地上的竹箧，结果一下子被压得晃了几步。无盈赶忙过来扶我，我这才站稳。

　　“你们箱子里到底放了什么东西，怎么这么沉？”我忍不住抱怨。

　　“是一些书册还有除妖的法器，师兄法器有点多，所以就重了一些，”无盈有些歉意的对我说，“对不起啊，无亏师兄一向这样，他没恶意的。”

　　没恶意？我想起无亏刚才戏谑的笑，在心里对无盈说，他分明是个深藏不露的恶魔，无盈师兄，你还是太天真。

　　最后还是无盈与我交换了竹箧，又帮我牵了毛驴，我才松了口气。

　　我们一行三人在洛南城一家悦来客栈住下了，帮无盈在后院系好毛驴时离日落还有些时间，我想趁着天还没黑到街上逛逛，但是半个时辰之前还车来人往的大街上却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失望的回到客栈，却见客栈也准备关门谢客了。我好奇的问伙计：“城中有宵禁吗，怎么这么早街上就没人了？”就是宵禁也不该这么早吧。

　　伙计神秘兮兮的对我说：“这位小道爷您是初来乍到有所不知，我们洛南城里最近闹妖怪啦。前几天夜里城中首富玉家娶媳妇，结果新郎官不见了，好多人都看见了，一道银光从玉家大宅起来，穿过大半个洛南城，落到西边去了……”

　　伙计话未说完，一个算盘划过大半个大堂落到了他的后脑勺上，掌柜的在后边怒斥：“对着客人你说什么闲话，还不赶快干活！”

　　伙计捂着脑袋点头称是，接着上他的门板。

　　“总之，到了夜里您还是锁好门哪都不要去。”最后，他这么劝告我。

　　用完晚饭之后，无亏就不见了人影，我就与无盈坐在房中闲聊。

　　“无亏大师兄哪里去了？”我问。

　　“我也不知道，不过师弟不必担心，大师兄时常如此，一待天明他就会回来的。师兄他法力高强，非易与之辈，寻常妖魔绝不是他的对手，他不会有事的。”无盈安慰我似的，笑了笑又说，“这一段时间大师兄一直为难你，难得你如此关心他。”

　　关心？我上次关心人大概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倒不知道那无亏夜不归宿的去干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的。

　　“说起来，你和大师兄为什么不在道观里好好呆着，怎么想起云游修行了？”

　　无盈说：“我也不太清楚，原本是大师兄决定要离开道观的。有一天他突然来向师父拜别，好像是说，他有一样重要的东西要去找，所以不得不离开。”

　　“那你呢？你也有东西要找啊？”

　　“那到不是，是师父让我跟着大师兄走的。”无盈皱着眉，有些迷惑的样子，“师父说我尚有一段孽缘未了断，‘这世上有一个人在等你。’师父是这么对我说的。”

　　越说越玄。

　　这时客栈伙计敲门来送洗漱的热水。我开门，门口正是先前那名警告我夜里别开门的伙计。

　　“小道爷，您要的热水来了。”伙计端着铜盆走进来，问我，“给您搁哪儿？”

　　我随手一指，让他搁在了一旁的圆凳上。那伙计放下脸盆正要出门，我却想起了他跟我说过的城中传闻，于是招招手将他留下。

　　“你今天的活干完没？”

　　“给您送完热水我就该休息了，小道爷还有别的吩咐吗？”

　　“吩咐谈不上，就是想让你再给我讲讲玉家那天发生的事儿。”

　　夜深如墨，一灯如豆。

　　我，无盈，店伙计三人围坐一桌，屏息凝神的听着店伙计口若悬河侃侃而谈。

　　玉家是洛南城中了不起的大户，祖上世代经商，到了这一代，已经积下了数以万计的财富。玉家只一个独子玉轻商，生得俊朗风流，书也读得好，洛南城里都说世代为商的玉家，这一代保不准能出个做官的。

　　只是这玉少爷生性散漫风流，不受拘束，最让玉老爷头疼的还是玉少爷的婚事。玉轻商现今已是二十又九，却孑然一身，毫无娶妻之意。玉老爷急了，便径自为玉少爷订了一门亲事，女儿是城南安氏，书香门第，也算的门当户对。

　　婚事定下来，玉老爷又怕任情任性惯了的玉少爷不答应，想着就算用逼的也要让他行完大礼，却不料玉少爷很干脆。据他身边的小厮玉双说，那天玉少爷在窗边立了一会儿，最后散漫的笑着说，既然这样，那就这样吧。娶个老婆，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怪事儿就发生在玉家娶妻那一晚，二人已经行完大礼进了洞房，玉府上下所有火烛在一瞬间都熄灭，有丫头看见一阵白光掠进新房，随后又掠出来，风一样消失在西边。留下满地水银一样的月光，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但是，新房的房门却是开着的，府上的护卫们冲进去时，里面只剩新娘子一个人，而新郎官却不见了人影。

　　这个故事说完，店伙计如释重负的长舒一口气，拿起手边的茶碗喝茶润喉。

　　二师兄无盈皱着眉头一脸严肃：“竟有如此猖狂的妖孽，强抢新郎，毁人姻缘。此事不可姑息，待明朝大师兄回来，一定擒了那女妖，救回玉少爷。”

　　我也皱着眉头，很是失望的咕哝一句：“怎么是个女妖啊！”那些故事里不都是邪恶又强大的妖怪劫走新娘杀死新郎，路过的少年英雄，像是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打败妖怪拯救新娘，最后成功俘获美人心么。

　　那边店伙计嘿嘿一笑，道：“两位道爷，这你们可就猜错了，劫走玉公子的妖怪可不是个母的，是个公的！”

　　“……”

　　“……”

　　“玉家少爷新婚之夜被劫之后，玉老爷不知请了多少法力高深的僧人道士去救玉少爷，但没一个成功的，全被那妖怪打得灰头土脸，据几个厚着脸皮溜回来的道士说，那妖怪是修行千年的九尾妖狐，这种妖怪轻易不现世，不知玉家少爷怎么惹上他的，总之，等闲之辈是收不了他，让玉老爷节哀顺变死了这条心。不过，我听说此事更有内情，两位道爷肯定猜不着。”说到这里，店伙计卖了个关子，打住不说。

　　他慢条斯理续了杯茶，轻轻抿了一口。

　　“什么内情？”我问，“总不成玉家少爷前世与那妖狐一段孽缘，今生妖狐抓他来还债吧。”

　　“前世不前世我倒是不知道，不过这辈子他俩还真就是一段孽缘。”店伙计伏低身子压下嗓子低声说，“虽然玉老爷给了封口费，还是有几个道士收不住嘴，他们在我们这儿投宿时，我无意间听他们谈论过，说是原来妖狐看上玉家公子。不少道士都在妖狐洞里看见了，那妖狐把玉家公子压在身子底下……”他慢慢坐直，又把茶碗端起来，脸上一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表情。

　　我自十岁就被送进王府给宋胤做伙伴，像这种贵族世家向来是藏污纳垢之地，宋胤又是生性风流，最好男风，十几岁时，他身边就有了几个男宠，所以这种事我一听就明白。

　　但从小在道观长大的无盈却一头雾水，他十分不解的问：“既然妖狐喜欢玉公子，为什么还要欺负他？”

　　“什么欺负？”店伙计问道。

　　无盈很是认真的道：“我在道观时，见附近幼儿打架，身强力壮的孩子总把体弱的那个压在身下。那妖狐也把玉少爷压在身下，这不是欺负是什么？”

　　店伙计一口茶水吐出来，幸好坐在他对面的我手疾眼快抬起右手用宽大的袖子挡下来了。

　　店伙计咳嗽着掩盖自己的尴尬，他说：“也算一种欺负啦。”

　　我听见他小声的对我说：“这位道爷真是个妙人。”

　　我扯了扯嘴角，皮动肉不动的笑了笑。

　　我这二师兄将来真是要被人卖了的。

　　聊到深夜，店伙计便去休息了。我拖着步子往床上倒的时候，看见无盈还守着一盏烛火坐在桌旁，一片忧色，似乎还在为玉家公子受“欺负”的事忧心忡忡。

　　这样的如此争议且不知世事的纯真人，到底是谁在尘世的一角等着他呢。老天保佑千万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