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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两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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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胤·旧梦年
他从山巅一跃而下,仿佛一朵被风吹落枝头的白花,在漫天的月色中急速坠落。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他。
他站在寒风猎猎的悬崖边缘,雪白衣袖在风中翻飞,仿佛想要振翅而去的白鸟,然而那尾乌杆白羽的长箭洞穿他的胸口,鲜血淋漓而下,在长衫之上染出一路血色。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又抬起头看我。
数日未曾停歇的大雪此刻终于不再飘落,天上露出月亮,在如水的月光中,我看见数十米外的他轻轻一笑,宋胤,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
然后,他从山颠一跃而下。
我们之间不过数十米的距离,却隔了一生那么远。我怔怔的坐在马上,而那一边,早就空了荒崖,静静地雪地在月光的映照下,惨白的令人凄惶。身下的青骢宝驹不安的喷着鼻息,身后一众乌衣影卫沉默的等着我的命令。
然而,那个人却早已在这滚滚红尘中隐没,再快的宝马,再出色的手下,也追不上他,抓不住他了。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杜妄·前世债
我长到八岁大小,一个长得很好看的人来到我面前,对我说,小朋友,不瞒你说,你前世在天上欠了一个人的债,今世要一死以还。
我要为了那个人死吗?
没错。青年笑嘻嘻的说,叫人觉得莫名欠揍。只是此死非彼死,唯心死方死。
青年对我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我真怕他不小心咬到自己的舌头。离开时,他再次向我强调,记住啊,唯有心死,才算真的还了债。
然后他消失在一大片烟雾中。
我从来就没相信过这个奇怪的人莫名其妙的话。我为什么要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死一次呢?那样的人是绝对不存在的。
直到我遇见宋胤。
我第一眼看见他就知道他是我的债主,每当我遇到他,胸口就开始痛,仿佛迫不及待的叫我去死,这种感觉异常清晰而强烈,就好像他脑门上贴了横幅,上面用朱砂写着鲜红的五个大字——我是你债主!
这种欠债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于是从我十岁第一次遇到宋胤开始,我便开始计划着,什么时候为他死一死。
我十六岁时终于有了个机会为他死一死。我从悬崖上坠落,凉风从耳边滚雷般的卷过,我忽然有一种解脱了的感觉。
无债一身轻啊。临死前我忍不住放松的笑起来。
但我竟然没死成。我撞在长满青苔的岩石上,落在幽深的湖水中,胸口还有一只穿心而过的白尾羽箭,鲜血将湖水都染红,但是,我竟然没死。
当我顺着冰凉的落满桃花的河水向下游漂流时,八年前那个好看的青年又来到我面前,他浮在我的上空,盘着腿低头看我,笑起来依旧如当年一样,莫名的欠揍。
他说,少年,这样死是不行的,唯有心死,肉身才能死。你这样是不行的。
他一边说一边笑一边摇头。
我有点烦躁。这个春天有点太过漫长,两岸的桃花在风里不停地坠落,我使劲儿眨了眨眼睛才让睫毛上的那朵花瓣掉下去。
那怎样才算心死?我问。
这个?青年停了一下,脸上那欠揍的笑容终于消停了一刻,他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这个我也没经历过,大概就是万念俱灰生不如死的感觉吧。
我瞅了他一眼。说了等于没说。
我记得我跳下来的时候是冬天吧,雪下得挺大,我从王府里跑出来冻得半死呢。怎么一闭眼的功夫,这就春暖花开了呢?
我躺在水里,终于想起问一个比较实际的问题。
啊,这个啊,为了加快你还债的进程,现在已经是十年后了哟!青年很欠揍的笑起来。
靠!我终于没忍住,对着他竖起中指。
杜妄·无名客
我被两个路过的道士从河里捞上来,那时我已经在河里孤伶伶的漂流了两三天,又饿又痛,胸口还插着一支箭。我顺流而下的路上,唯一能做的就是数着两岸飘落的桃花打发时间,只是后来连桃花都谢尽了。
无盈对于我能活着表示了极度的惊讶,他对瘦的皮包骨头的我说:“我和师兄发现你的时候,你浑身上下都是伤口,尤其是胸口还中了很深的箭伤,我那时还以为你早就死了,结果……”
结果我在水中伸出手尴尬的向他们打招呼:“真巧,你们也来看桃花吗?”语气轻松的就像是一个风雅的墨客,误入山中,无意间看尽了一场花开花谢。
我的骨头断了几根,内脏破裂,那只箭在我胸口留下一个洞。但就算是这样,我也没死。
无亏无盈师兄弟是修道之人,二人云游四方,替人降妖除魔消灾解难。他们为了我在附近的一个叫桃花村的小村庄逗留了很久。
起初无盈的师兄无亏是准备把我丢下任我自生自灭,无盈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他与无亏争执道:“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如果没有人在一旁照料,必然难逃一死。我们修道之人,岂能如此视人命如草芥!”
无亏眉毛一挑,回答得意味深长:“就算没有我们,他也未必会死。”说着,他扫了一眼躺在旁边的我,漆黑的眼底透着一丝玩味,仿佛看透了一切。
我朝他露出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表情,心里暗想无亏大师兄没准是个深藏不露的人。
我对他们撒谎说我失忆,忘记了一切身世与经历。这也是逼不得已,我不能用十年前的身份活在十年后的世界,十六岁的我早被宋胤一箭射死,如今的我无奈只能作一名无名客。
我需要有人给我一个新的身份继续活在人世。
无盈很是为我担心,这个善良的少年担忧的说:“这可究竟如何是好呢?”
我只是默默无言的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无助的光芒。
于是无盈转向他的师兄请求道:“无亏师兄,让他跟着我们吧。他这么小的年纪,重伤未愈又举目无亲的,此时将他丢下就是见死不救,我们修道之人,岂可如此?”
无亏嘴角一勾,道:“留下他也好,说不定会遇到很好玩的事情。”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我有些心虚的扭过头去。
于是就这样,我加入了无亏无盈,成了他们的小师弟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