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船》莫嗔

4、家长会

　　如果能够见到七年后的自己，陈川觉得，自己会问她是不是逃离了这座从小看到大的县城，是不是赚了大钱，是不是有了自己的小窝，每天幸福快乐……

　　她想，问题该是问不完的，虽然会有对未知的恐惧，但心中的憧憬足以将那点恐惧挤去角落。

　　如果能回到七年前，陈帆觉得，她会阻止那场悲剧的发生，让自己能够好好读书，平凡但平安快乐地度过一生。

　　当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后，陈川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刨根问底，陈帆却将自己所想做到了大半。
　　两人的生活很简单，白天陈川上学，陈帆上班，到了晚上陈帆会骑着共享电瓶去接陈川，到家要么洗漱睡觉，要么陈帆随意做点夜宵，两人吃完再睡。
　　偶尔陈帆上夜班，陈川就照常上学，到了晚上可能直接回家，也可能直接去陈帆工作的网吧，在她由储物间改造的小房间里过上一夜.。
　　陈帆几度想让她别做这么傻的事，但陈川犟得跟牛一样怎么都不听。
　　好在那地隔音效果还不错，香烟味也飘不到那，对陈川的睡眠影响不大，几次过后，陈帆也就任她去了。
　　到了周末，陈川会把作业写完然后去陈帆上班那帮她整理货架跑腿什么的，然后等到下班，去菜场买些菜，陈帆负责做，陈川负责打下手和吃，吃完晚饭，去围着江边散散步，看看广场舞，像是提前步入老年生活，悠闲得不得了。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从夏到秋，从生气勃勃到暮气沉沉。
　　不知不觉，学期过半，又是一次月考，一中以极为惊人的效率在考完试后的第一天完成了阅卷，并决定在第二天也就是周六召开家长会。
　　“陈帆，明天家长会~”
　　“不去。”
　　“为啥呀？”
　　“不想去。”
　　“去嘛去嘛。”
　　“……”
　　“去嘛去嘛，就这一次。去嘛去嘛……”陈川一只手晃动着陈帆的衣角，另外一只手比划出一个“1”。
　　陈帆像是被沉默的缰绳套住一样，渐渐的陈川的声音也低了下来。
　　两人同样固执的僵持着，看着陈川低下去的脑袋，陈帆轻叹了口气。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真的不喜欢那种场合。”
　　“那你又不是不知道，从来就没人去帮我开家长会。”
　　陈川仰起头，带着气反驳道，灯光打在她的眼睛上，泛起晶莹的光。
　　“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别人逼我。”
　　陈川没说话，但陈帆感觉，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好像快无法承担那悲伤的重量了。
　　最终，陈帆轻叹了口气，揉了揉眼前人的头，无奈道：“好啦，我去。”
　　她把手往陈川身上蹭了蹭，“啧，你该洗头了。”
　　说完，便转身去了自己房间。
　　而陈川一下便雀跃起来，“记得啊，下午四点，四楼！”
　　“知道知道……”陈川伸了个懒腰，甩了甩手然后关上了门。
　　秋风起，操场上清洁阿姨刚合成一堆的梧桐叶转瞬又随风飘散，一时间迷了陈帆的眼。
　　“陈川，中午一起吃饭不？”
　　“陈川别睡啦，后面后面！”
　　……
　　“你们看到那些照片了吗……”
　　“陈川啊，看着还挺乖的，谁知道……”
　　上一次进校园是什么时候，陈帆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记得办公室里班主任失望的眼神，记得廊道上同学们异样的目光，还有无孔不入的窃窃私语……压得她无地自容。
　　不好的回忆涌入脑海，陈帆不得不耗费些许精力强摁住沸腾的思绪，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踏入曾经无比熟悉的楼层。
　　206是教室隔壁205是自习室，来时已有不少家长到来，三两成对，或聊些家长里短，或明里暗里相互比较，或低头玩着手机，几乎都是中年人，陈帆倒是显得格格不入了 ，无论是年龄还是气质 。
　　她始终沉默着，往前走了几步，和有些家长一样透过窗去看自己的“小孩”。
　　周六下午最后两节课几乎都是自习，陈川在某道导数题上停了好久，草稿纸上数字写了一遍又一遍，最终烦躁的划了好几笔，托着腮看向了教室之外的吵嚷。
　　陈川不知道陈帆什么时候到学校，也不知道她在窗外站了多久，但她知道陈帆一定是在看她。
　　心中的烦躁骤然消散，笑容爬上了脸庞，她挥了挥手，悄悄做了个鬼脸，看到陈帆浅笑又低下头继续和数学抗争，时不时也会偷瞄窗外，直到看不到那抹人影，而草稿纸上的黑点数终于没再增加，不一会儿，密密麻麻的数字铺满了纸面。
　　家长会无非就是那些流程，讲讲成绩，聊聊孩子高三遇到的问题，说说家长该怎么做，催催各种乱七八糟的费用……但第一次作为“家长”来“开”自己的家长会，对于陈帆来说还是觉得有些新奇。
　　近一个小时过去，会方才过半，不是陈帆不想认真听，只是这教语文的老太太无论语速还是语气都让人的眼皮“招架不住”，陈帆强撑了一段时间，头还是一点一点低了下去。
　　又是一个小时过去，半梦半醒间，家长会终于结束，陈帆不想和家长们挤，于是掏出手机在原位上玩了起来。
　　直到自习室重又恢复平静，陈帆站起了身却发现那老太太也没有离开。
　　老太太看着她，微笑着，“陈川家长吗？我想和你聊两句，方便吗？”
　　陈帆沉默地将手机揣进荷包，跟着她走进办公室，然后找了空位坐下。
　　陈帆两只手放在腿上，两根食指搅在一起，眼睛盯着一个点，眼神空洞而麻木。
　　“喝水。”
　　“诶，好，谢谢王老师。”
　　老太太与陈帆面对面坐着，“我刚才看签到表，您是陈川姐姐是吧？”
　　陈帆抿了抿唇，“表姐。”
　　“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呢，那你是过来玩几天就走还是在这里陪学啊？”
　　“陪学。”
　　“这样啊，那我得跟你说说，陈川这孩子啊……”
　　一时之间，陈帆好像又回到了学生时代，被老太太拉到办公室里，也是像这样般谈成绩，聊性格，说人生……只是那时她站着，这时她坐着，那时她是学生，这时她是家长，但谈论的对象，都是“陈川”。
　　也许年龄偏大的老师都这样，操的心足够多，话也随之多起来，但几乎都是中心思想反复强调，即使是放学的铃声也阻碍不了她倾泻而出的话语.。
　　陈帆上一次听到这么多话，还是饭店老板骂她的时候，话很粗俗很难听，带着愤怒和蔑视，但老太太的话虽然冗长，却句句写满忧心，难得的，让她的心平静了下来。
　　陈川下了课就到办公室门口等着了，手中的?琵琶行?反反复复背了好多遍才等到陈帆走出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肩挨着肩，一同下了楼。
　　“她跟你说了些啥？”陈川好奇道。
　　陈帆偏过头，“以前拉你进去说了些啥就跟我说了些啥。”
　　陈川手里把玩着书包垂下来的带子，低下头，闷闷说了句“哦。”
　　“怎么，她说得不对？”
　　“我不觉得自己这样啊……”
　　“别人眼里你就是这样啊。”
　　“你也觉得？”
　　“我是别人？”
　　“感觉你现在好像和我不一样诶？那我是不是要改下啊？”
　　这话一出，陈川明显感到陈帆的迟疑，就当她抬头看向她时，陈帆才开了口，“不用，你只需要做自己就好。”
　　两人视线撞在一起，一时间，曾经心中的疑虑纠结好像被斩断了般，心上轻了好多。
　　“哦。”陈川又低下头，书包带子不知何时被她打了结，解了许久，却始终没恢复原本平整的模样。
　　陈帆趁机揉了揉她的头，拉住她即将撞上树的脚步，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只是不希望你被外界裹挟，因为别人变得摇摆，变得犹豫，变得无论发生什么事先追究自己的责任，一个人只有一生，没有谁一定欠谁，也没有必须迎合别人的品味的规则，你想变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而不是别人期待你变成什么样你就想变成什么样。
　　但这些陈帆没有说出来，她知道陈川的纠结，人生没有标准答案，有些答案只能自己去找，即使她们从根本来说是同一个人，但她俩的人生都只有一次，她已经过完了自己失败的人生，又有什么资格去干预陈川的选择。